2023年2月27日，周一，小雨，会议室
又是周一，天空飘起了小雨，气温骤降8-10度。闹钟响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弄得老婆都发火了：“你起不起？不起就直接把闹钟关了，吵死个人！”
极不情愿地起床，一看时间，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匆匆忙忙洗漱后，抓起车钥匙就出门。早餐是来及不吃了，直接开车去上班。越饿越觉得冷，空调暖风开起来，挡风玻璃上立马蒙上一层水雾。切换成冷气吹一会，又换成暖气。来回切换几次后，才没了水雾。
深圳早上开车，晚出来1分钟，路上就要多花2分钟。今天晚出门半小时，到公司都快迟到一小时了。也是奇怪，迟到一小时竟然没人打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这帮白眼狼，平时白宠她们了，人都失踪了也不见有人出来找，我的存在感就这么低？
到办公室一看，采购区域一个人都没有。不会我是第一个到的吧？这帮女人，约好了一起睡懒觉？有这样的好事倒是叫上我呀。正准备打电话摇人，突然听到会议室那边传来Alice尖锐的声音。
“我们采购怎么了？看我们都是女的，好欺侮是不是？还是欺侮我们经理新来，没人撑腰就随便任你们捏！”
“就事论事，别上纲上线的，影响团结。”一个男的声音传过来，明显有点心虚了。
“影响团结？你们欺侮英子的时候，就没想到会影响团结？”
“没人欺侮她。物料出了质量问题，SqE本来就有责任。”
“物料有质量问题就一定是SqE的责任？弄清楚情况没有？你一个研发经理，一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凶一个小女孩？没你这样做领导的！”
“Alice，我们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你这样吵下去，这个会还怎么开？”
“你们就是这样解决问题了？先把英子弄哭了，再逼着她认下来？拉出一个替罪羊就解决问题了？有你们这么解决问题的吗？”
“你这是胡搅蛮缠！”
“我怎么就胡搅蛮缠了，你们蛮不讲理！”
“Alice，你少说两句。”芳姐制止Alice了继续说下去。
“刘芳，你说吧，这事怎么解决？”
“陈经理，事情发生了，肯定要解决的。公司因此造成了损失，也是要有人担责任的！争吵解决不了问题，是谁的责任也不是哪一方说了算。都坐下来，先把问题理清楚，再谈下一步。是我们的问题，该负什么责任，我们都认；不是我们的问题，谁也别想乱扣在我们头上！”芳姐说话声音虽然不大，却句句清晰有力。
“说得好！”我推门走了进去，看到会议室里挤满了人，Alice和芳姐把英子护在中间，英子脸上还挂着泪花，满脸通红；Alice也是一脸的激动地站在那里，人本就高，就她一个站着，更显鹤立鸡群。
看到我进来，所有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怎么回事？一大早就争得这么激烈。”
“经理，他们欺侮英子。”Alice的嘴永远是最快的一个。
我看了Alice一眼，没有说话，转头看向芳姐。芳姐正准备出声，这时候坐在会议桌主位上的一个中年男人说话了。
“我来说吧，王经理。你刚进来，情况还不了解，事情是这样的……”说话的是品质部经理方雄山。这个人我见过两次，每次见面都笑呵呵的，看起很好相处，说起话来却是很圆滑，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说话的时候，会议室里其它人都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是给他面子还是给我面子。
事情并不复杂，周六工厂组织生产一批国外订单，这是新产品的第一次量产，前面试产几次都没发现问题。因为交期紧，所以在首件基本功能测试oK后，就没有再等后面的实验室验证结果。等结果出来后，发现跌落测试NG，产品在1.1m高度跌到地板上就会开裂，而且是100%不良。
经分析，是有一个结构件卡扣位置尺寸大了0.05mm，导致装配时用压力下去后，却扣不到位，存在虚扣现象。产品跌落，受外力冲击就会裂开。按品质要求，已生产的产品必须全部返工，物料封存全部不能用，产线周六也因此直接停工没有生产。
英子周六都是加班的，即使不加班也是待在宿舍。接到通知后，立即赶到现场处理，跟pqE（制程品质工程师）一起分析，量测部件尺寸，发现尺寸完全符合研发图纸要求，初步判断是设计失误。当时立即联系Rd（研发工程师），让Rd上产线确认，结果Rd周六没人上班无法确认。
一大早，方经理组织了这个会议，就为了讨论问题原因和后续处理方案。因为事情比较严重，造成公司停线半天，并有批量产品要返工。Rd陈经理周六得到消息没有立即过来处理，而是周一提前来到公司，带着他的团队研究后发现：来料虽然符合图纸尺寸，但跟研发签的样品却有差异。
等品质召集会议时，一来陈经理就质问英子，Iqc来料检验为什么不比对样品？明显跟样品不符合，为什么还放上线？
英子争辩了几句，陈经理就武断地下了结论：Iqc漏检，没有及时发现来料问题，并质问英子采购是怎么管理供应商的，这么严重的批量质量问题都能做出来，并往公司送？陈经理声音很大，又是经理。英子一下子就被镇住了，委屈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眼泪就啪啪地往下掉。
陈经理的大嗓门把Alice引了过来。结构件是Alice负责，这事周六的时候英子就给Alice打过电话。看到英子不明不白的受委屈，Alice火爆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直接跟陈经理顶了起来。Alice更具穿透力的声音传到采购办公室，芳姐也立马赶了过来。
方经理说得很客观，没有明显偏向谁，说完就看着我，等我发言。其它人也都静静地看着，不知道是在等看笑话还在等着秤我的斤两。
我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沉默了一会。这个场面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我很清楚地意识到，当我出现在会议室的时候，局就变了。如果说之前是单纯开会讨论问题，辨别SqE和Rd谁是谁非，那么现在就变成我这个空降过来的经理，有几斤几两的问题了。
这是常有的事，也是人间常情。空降兵都会受到或多或少的挑战，初来乍到，总会有人戴着有色眼镜，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你。这次遭遇战的结果，直接会影响到会议室乃至全公司的人对我的印象和评价，影响到后续工作的支持与配合度。更严重点，一旦处理不好，给人一个也不过尔尔的印象，这次事件就可能会成为我在新公司的滑铁卢。
芳姐看到我没有立即开口，正准备站出来时，我挥手示意了一下，阻止了她。你们不是都想秤我这个新人的斤两吗，那就让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本大少到底有多重。
最难消是美人恩，芳姐你等着瞧就好。这个时候可不能躲在女人后面，虽然我一向的原则是不管软饭还是硬饭，有饭吃就吃，不吃白不吃。
“方经理，你是品质部经理，这是品质问题，又发生在生产线。我尊重品质部的意见，想先听听您的看法。”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谁都别想躲。
“品质做事原则是按流程和标准作业，公司的标准源自研发，研发发放的标准一般有两个：一是工程蓝图，二是样品。这件事难就难在它满足图纸，却不符合样品。”方经理没有直接下结论，还是在陈述事实，摆明着不愿意这个时候出头。
“方经理说得好！无规矩不成方圆，公司做事的规矩就是流程和标准。我们先看这事处理的流程对不对。”
“首件没完成，产线先开拉，按理这是违反流程的。当然，特殊情况品质部有权做出风险决策，所以这个问题不大，先不说。”风险决策就要承担风险，别以为自己干净，不想扩大打击面而已。
“发现上线物料有异常，SqE应该第一时间到现场确认处理。这一点，英子有没有做到？如果没做好，是英子的错，采购部的错。”就事论事，律人先律己。
“这一点，英子做得很好，电话打通后，5分钟不到就出现在现场了。”
“好。接下来就是分析问题，查找原因，这个过程首先应该是现场的pqE和SqE来完成。是不是，方经理？”pqE是你的人，置身事外不好吧？
“是的，没想到王经理刚来不久，对我们公司流程就这么熟。”
“方经理过奖了。这是一般的流程，每个公司都差不多。pqE和SqE确认达成一致的结论是什么？方经理应该知道吧？”
“这个刚才说过了：问题由物料引起，物料符合图纸，但不符合样品。”
“这样呀，问题就有点复杂了。根据流程，pqE和SqE初步分析的结果指向图纸和样品，是不是就应该由Rd来进一步分析确认？”会议主持，不用白不用。
“流程是这样的。”方经理附和着说
“那么，接下来Rd现场确认的结果是什么呢？”明知故问，引蛇出洞。
“周六Rd根本没来！”Alice出来插了一句。怎么是条美女蛇？不过效果也一样。
“按理说，新项目第一次量产，Rd应该派人来跟线的。不知道我们公司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要求，陈经理？”
“这个项目试产几次都很顺利，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而且这次量产安排又是在周末，所以Rd也就没有派人来跟。”事实面前，不得不面对。
“如果这样，也不是不能理解。流程的问题弄清楚，我们再来看标准的问题。”是清楚了，你也错了。
“图纸和样品都是Rd提供的，如果两者有冲突，哪一个的优先级更高，陈经理？”
“王经理刚来，公司情况可能还不大了解。结构件有它的特殊性，受材料、模具和注塑机台的影响，尺寸全部都吻合图纸基本上是做不到的，至少我们公司现在做不到。”这是倚老卖老，谈公司特色了。
“理解。再请教一下，我们公司一般是如何解决这个矛盾的呢？”新人不懂就问，我很好学的好不。
“模具出来，Rd会尽力去调试。如果还是有部分尺寸做不到图纸规格内，Rd会对样品进行评估，如果不影响装配、功能和可靠性，也会签样确认，后续只要按样品来生产验收就可以。”
“这么说，样品优于图纸，放产后，图纸就只作参考。我这么理解对不对？”Rd不要图纸，还能活不？
“图纸也不能是只作参考，它是Rd设计出来经过充分评审的方案，是有权威性的。”
“那就是图纸优于样品了？”
“图纸和样品是相互补充关系，共同构成一套标准。”陈经理有点被绕糊涂了。小样，斗嘴，采购还斗不过搞技术的？
“如果图纸跟样品不是互补，而是打架呢？”
“图纸是理论上的最优值，样品是基于实际达不成的情况下做的让步。”
“如果实际情况能做到图纸的最优值呢？”不要停，追着打，不给思考的时间。
“那当然是最好了。”陈经理想了一会，又补充道。
“能做到图纸范围内，Rd签的样品也肯定会与图纸保持一致，不存在两者打架的问题。”
“oK，明白了。谢谢陈经理的解惑。”认了就好。
我过转头，在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看到英子含泪的眼里带着感激，也看到芳姐眼中的赞许，以及Alice眼里的星星闪闪。最后落在方经理的脸上，看到了一张有点玩味又有点惊讶的复杂表情。该你上场了。
“方经理，你刚才是说，这批物料是做得跟图纸一样，也就是陈经理刚才所说的理论最优值？”
“是的。”方经理不嫌事大，吐字如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既然做到了理论最优值，为什么还有问题呢？陈经理。”我又看向了Rd陈经理。
“这……”
“符合图纸上的理论最优值有问题，反而是超出图纸范围的让步样品没有问题，这说明了什么？”
“我不懂技术，刚才陈经理也说了，样品是在做不到图纸尺寸，不得以才做出的让步。既然供应商能做到Rd要求的最优值，为什么还要拿一个让步的样品来要求供应商呢？”我没等陈经理“这”完，也没等有人回答第二个问题，就继续抛出了第三个问题。
三个问题一出，明白的人都明白，不明白的人也应该会明白，除非是明白装不明白。如果会议室里的人都在装糊涂，那就是公司的问题了。
停顿了一会，看向会议室里的所有人，留给你们一点时间思考：是选择明白，还是选择明白装不明白。
“我是做采购的，不懂技术。这里技术还是陈经理权威。”我又看向陈经理。不懂可以装糊涂，做权威就要明白事
“但我知道一点基本的生活常识。到超市买苹果，价格相同，人人都会选最好的，而不会去选带虫洞的，对吧？”
“王经理说得对，虽然有的人说带虫洞的苹果没打农药，但大部分的人都不会选，至少我不会。”看陈经理的有点尴尬，王经理出来打岔。
“方经理也这么认为，那这个问题品质部是不是可以结案了？”
“事情是弄清楚，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产线还停着等料用呢！”
“这样吧，技术上问题先放一边，既然实际效果样品比图纸好，那就请Rd陈经理发个邮件，通知供应商和内部相关部门，先按样品生产交付。会后Rd再慢慢研究，拿出一个更好的方案来。陈经理，你的意见呢？”给个台阶就下吧。
“就这样吧，先把料追回来再说。”只要你邮件一发问题就坐实了。
“英子，你辛苦一下，待会就带着样品去供应商那里，现场确认效果，以免物料来了又不能用，浪费时间影响交期。”看看，采购部一直都是在积极解决问题。
“好的，经理。”英子赶忙答应下来，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哟，我们英子还受着委屈呢。”打趣的说了声，然后转身看向Rd陈经理。
“陈经理，知道你也是着急解决问题，减少公司损失。但我这人爱护短，看不得自己人受委屈，特别是看不得女孩子掉眼泪。要不，您大人有大量，跟我们英子说一句。”我176cm，陈经理身高跟Alice差不多。说完，我就这么一直盯着他。会议室里其它人也随着我的目光看着陈经理。这个动作有点冒险，最好别试。
陈经理一脸不可思议地跟我对视了一阵，瞬间会议室安静了下来。看我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陈经理不得不把目光移开，看向英子。
“对不住了，英子，是我没弄清楚情况，听到停线就着急了。”说完拿起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明智的选择，闹大了更不好收场。
陈经理一离开，会议也就结束了。方经理第二个离开，走的时候拍拍我肩膀：“王经理，有空来我办公室喝茶。”
“一定！”
随后，我也离开了会议室，后面依次跟着芳姐、Alice和英子三位美女，排成一队，瞬间成了办公室里一道显目的风景。阿美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回家磨彩礼去了，还没有回来，否则队伍还能壮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