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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盛夏,经一场大雨却觉已快近秋。

今日这场雨下得淋漓尽致,天色亦不似往日澄净明朗。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一阵阵闷雷滚过心坎……

许知意漠然地瞅了一眼杨嬷嬷,吩咐秋橘替她解开麻绳,丢下一句:“把衣裳换了后出来寻我。”

随后不疾不徐地推开房门,在栏杆前停下了脚步。

遥望远处被雨头浇得打蔫的芙蕖,瓣瓣残红藏在翠盘里,不复往日妖媚。

秋橘跟着看了一会雨,提醒道:“外面雨大,夫人仔细着身子,莫要淋湿了。”

许知意没动,幽深的黑眸映着接连不断的雨帘。

过了片刻,才喃喃道:“多行不义之人,当受恶报才是。”

秋橘讶然地问:“难道夫人打算当众挑破他们的盘算?”

许知意盯着檐下雨幕,低声自语:“当众挑破?”

挑破他们的盘算做什么?

这样就能替那些被他们害了的人讨一个公道?就能替她自己讨一个公道?

实在是可笑。

滕元柏和王文卓官职不高,却能在黑城无法无天这么多年,鲸吞不属于他们的财物,想必此处早已“抱团取暖”了。

天高皇帝远,水深鬼怪多,哪怕去到官府,最终的结果只会是官官相护。

上头根本不会治他们死罪,说不定只是随意关个一两年,等苏珩离开便又放出来了。

蓝衣女子伫立在栏杆前,宛如一丛被雨拍打着的翠竹,倔强又倨傲。

只见她缓缓道:“不,我不打算挑破。如此夏日盛景,潇潇愁色,不看戏岂不是可惜了。”

说起来,郑玉娥还不知晓她已经知道实情。

接下来,好戏要登场了。

许知意手擎油纸伞,行于斜风急雨中,不见往日恬静温柔,反添几分冷漠萧瑟。

绕过小院,回了滕府正厅。

前脚刚踏进门槛,后脚闲谈的话语声顿时停住。

郑玉娥扫了一眼姿态从容的许知意,又扫了一眼神色晦暗不明的杨嬷嬷,难掩心急地问:“怎么去了这般久,莫不是没照顾好意儿?”

顿了顿,目光落在杨嬷嬷的衣裳上:“怎么突然换了件衣裳?可是做了什么错事!”

杨嬷嬷收伞的动作一顿。

还没等她回话,平静如水的声音便传来。

“外面雨大,嬷嬷为了替我挡雨才不慎湿了衣裳。我怕她会受寒,才让她换了一件,因此耽误了些时间。

“嬷嬷也是一片好心,滕老夫人就莫要斥责她了。”

只见许知意一边拂着身上沾到的细小雨珠,一边往席位走去。

郑玉娥闻言,心有疑虑。

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许知意的发丝,又扫了眼她的衣裳,上上下下将她好生打量了一番。

见她身上确实被雨淋得微湿,才知所言非虚。

杨嬷嬷心中冷笑。

果然,郑玉娥的第一反应就是质问。若不是许知意替她扛了下来,断然活不过今日。

想到这里,心中更加坚定不移地站到许知意这边。

苏珩自许知意出现后,第一时间就起身迎了上去。

待走近后扬手拨了拨她头上的绵绵雨点,小声问:“没出什么事吧?”

随后看了一眼秋橘。

秋橘立马明白了用意,连忙又小跑了出去。

许知意往苏珩身旁凑近了一些,仿佛整个人被他拢在怀里一样,小声叹息道。

“我没什么事,只是滕府恐怕比夫君说的还要可怕,接下来怕是不能掉以轻心了。再者这么久都没有张敬的消息,我有些担心。”

苏珩闻言,回头瞥了一眼镇定自若的滕元柏,又往门外瞅了瞅。

只见檐下雨脚如麻,串串击打在深浅不一的水洼之中。

一簇又一簇,一捧又一捧,炎炎夏日,竟慢慢渗出一丝丝凄清寒意。

他理了理许知意额前掉落的几缕碎发,柔声道。

“别过于担心,张敬的身手哪怕打不过还能逃。眼下滕府风平浪静,应该没什么问题,或许只是遇到些难缠的事情罢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今日这场雨就是最好的掩藏,姑且再等等,不过还是要小心些。”

话落,接过秋橘递来的鞋子,果断移位挡住一众不善的目光,蹲下身来替许知意换下湿漉漉的鞋子。

随后起身牵着她的手,往座椅走去。

虽不明二人在说些什么,但滕元柏和王文卓十分默契地没出声,只在一旁暗中观望。

见此情景,王柠柠满脸嫉妒地攥紧手中的帕子,似是想把它生生搅碎。

郑玉娥看了许知意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

“方才意儿不在,我们可是聊了好些珩儿小时候的趣事。不聊不知道,原来珩儿小时候竟然和柠柠有过一面之缘,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许知意诧异地“哦”了一声后看向苏珩:“竟有这事?”

随后目光又落在郑玉娥脸上,思索片刻后方才漫不经心地回:“有无缘分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孽缘也是缘。”

郑玉娥对上许知意暗藏玄机的目光,瞬间一怔。

迟疑间,陡然又见她唇边攀上了一股骇人的笑意,不由得脸色变了变。

许知意在赤裸裸地挑衅她!

郑玉娥拳头忍不住紧了紧,旋即目光落在桌上的茶盏。

又想到此人三番四次的推却,心中一怒。

这次,妄想一逃,这杯茶,她不喝也得喝!

少顷,不动声色地朝滕清微挤了一个眼神。

滕清微会意,坐直了身子,不屑地插了一嘴:“柠柠和表哥是不是孽缘还不好说。”

顿了顿,阴阳怪气道:“不过我曾听说有些女子的夫君心里藏了旁的女子。哪怕她占据了夫君的身子又如何?夫君心里根本就没有她的位置。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孽缘!”

说到这里,突然直视许知意,眉眼含笑,一字一句藏着警告:“这样的感情怕是经不起一丝诱惑。”

许知意原先平静如一汪碧水的面色蓦然一变,变得有些害怕,又像是有些担心。

连忙攀扶着椅臂,忐忑不安地问:“难道世间真有这种朝三暮四的男子?”

带着些颤抖的话语落下,身旁的苏珩眉梢微动,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许知意望着滕清微的神情有异。

这只小老虎难不成真被她们唬住了?

默了一会儿,像是想明白了些什么,随后手背抵唇,垂首轻笑了一声,并未发话。

王柠柠听见此话心中大喜。

觑着许知意鞋子的目光慢慢移至她的脸上。

见她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心里不免更为舒畅,面上的笑意格外引人注目。

“好端端的,滕老夫人怎么突然提起这些陈年往事?苏公子已经成婚,让人误会就不好了。”

停顿了一会,又继续煽风点火:“还有清微别这样吓她,苏公子心里又怎么会有我呢?我与他左右不过是小时候的玩伴,也就算得上青梅,怎么可以说是心仪之人呢?”

王柠柠此番话字字句句都在和苏珩扯开关系,但又字字句句都离不开苏珩。

表面上看虽是说者无意,但实际是想听者有心,而这个听者就是许知意。

只是许知意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见王柠柠低下头,动作轻柔地搅着早已皱巴巴的帕子,语气娇羞道:“不过苏公子送我的石头,我到今日还留着。”

许知意心中有所计较。

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变成了苏珩的青梅,继而又攀扯到心仪之人的位置,甚至连“定情信物”都摆上了明面,下一句该是山盟海誓了吧?

演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佳偶呢!

三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当真天衣无缝,只是如果不遂了她们的愿,好戏又怎么开场呢?

思及此,许知意唇角不可抑制地一抽。

不就是演戏吗?她最擅长。

随后有些愤怒地推了推苏珩置于椅臂上的手,只是说话的声音放得很轻,旁人根本听不到。

眉头不展:“你小时候怎么总送女孩子石头?”

苏珩愣了愣,片刻后面露不悦:“地上一捡一大把,打发起来方便。不过这都是阿年的主意,和我无关。”

许知意顿时一噎。

这话要是被靖王世子听到了,恐怕又要大战一场了。

“你小时候当真认识她?”

苏珩眉心一跳,配合地敲了下桌子,似乎有些生气:“还真是小笨蛋!她们瞎掰的,你也信?我都不记得有她这么一个人,不过你什么时候变这么笨了?”

“就刚刚啊,她们不就想引我上钩吗?那就……上钩呀!”

刚说完这句悄悄话,许知意没好气地撇了撇嘴,羞恼地继续道:“回去再跟你算账。”

前面虽听不清二人在窃窃私语些什么,但众人见二人皆面露愠色,又听到最后一句尤为响亮的“回去再跟你算账”,多少也猜到个七八分。

二人定然是当场闹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