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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子时,街道上空无一人。

他与他的影子孤寂地行走在漆黑的路上。

待到侯府时,却见她的厢房光亮如昼。似一簇烟花绽开在他的眼前。

万家灯火,终是有人为他亮起一盏……

好想就这么推门而进。

只是刚迈出一步就骤然停下脚步。

衣袖间凝固的暗红血迹时刻提醒着他,莫要吓到她了。

于是洗了个冷水澡,压制心里头的冲动,重新换了件衣裳后,才拎起张敬准备的酒。

待至厢房门口,又忽而驻足。

她会不会已经入睡了。

他静静地看着那时明时暗的烛光,不知为何,身体又开始发烫。

就像有一股热流正在从心头潺潺地流至全身的每处角落……

子时的风有些寒凉,直往门缝里钻。

强忍着困意的许知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揉了揉眼睛后,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却见朦胧夜色中,一个颀长又熟悉的黑影映在门上,寒风微微扬起他的发丝。

她连忙起身走去开门。

此刻一人在门外,一人在门内。

外面的寒风也顺带掠了进来。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外面凉,侯爷为何不直接进来?”

苏珩一手负在身后,漫不经心地回:“怕你睡着了,贸贸然进来会吵醒你。”

她笑意盈盈地摇头:“不是答应了要等你回来?”

你还没回来,她怎会睡着。

话落往门边靠了靠,挪开了位置:“夜里寒凉,别站那了,快进来。”

苏珩没接话,就这样定定地看向她,目光温柔又专注。

不可否认,他的眉眼生得极其漂亮。

似冬日里绽放的簇簇红梅,冷漠的表面下裹挟着浓浓的炙热。

她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招架不住。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躲闪似的避开他的目光,拉起他的手臂往里带。

“别像木桩一样杵在这了,容易感染风寒。”

深夜里,她的声音比往日更低柔,还带着些撒娇的语气,直往他的心窝里钻。

结果,刚刚才稳住的热火又重新燃烧起来。

他垂首看向拎着东西的手,笑得邪气:“就这么着急?”

许知意下意识也跟着往下看,却见他宽大又长的袖子下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酒埕子。

随即仿佛喝醉酒的少女一般,双颊一片绯红。连忙松开手,“胡说,我才没有着急。”

“嗯,确实没有。”他一边挪动脚步一边笑道:“是我着急了。”

话落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起来。

温热的!

他疑惑地回首看了正在掩门的她一眼。

她瞧见他手中的茶盏,连忙提醒:“侯爷,你喝的是我的茶。”

顿了顿,取来了另一个茶盏,“你用这个。”

苏珩懒洋洋地接了过来,垂下那双漂亮的眸子,面上的笑意也随之淡去。

“不是都亲过了?还这么见外……”

瞧了两眼手里头的杯子,带着几分委屈:“连一个杯子也不舍得给我用,对旁人倒是关心得很。”

许知意愣了愣,不是因为他的话语,而是因为他的手。

她蓦然抬眸打量着他。

却见烛光映照下,他的脸色苍白,全然不复往日精神。只是嘴唇又分外殷红,仿佛淬了血一般。

于是也没认真听他说些什么,果断绕到屏风后面,边找边说:“侯爷方才一直站在门外吗?”

苏珩见她不在意地走开,心里头有些酸涩。看向她的身影,坐下随口应了一句:“怎会,也就一会儿。”

她嘀嘀咕咕地一边找一边自言自语:“是这样吗……那怎么会这么凉……”

他听不太清:“知意,你在说什么?”

刚回头,却见身上多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再往上,就是那双载满星辰的眼。

她俯身给他拢紧:“手这么凉也不知道添衣,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明明当日答应得好好的,过后又总是忘记。再这样“丢三落四”,你可得“吾日三省吾身”了。”

“我不冷……”

许知意盯了一眼,他立马乖乖地把嘴闭上了。

更深露重,他松松垮垮地披着黑色披风,更显面色苍白。

她往他杯盏里装满热茶,递到他面前:“还有侯爷刚刚那话什么意思……什么杯子不舍得,什么对旁人关心?”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接过,带着几分嫉妒开口:“就上次,你在济世医馆救的那个男子。又是给他吃食、又是给他衣裳、还连带一连串的嘘寒问暖……而我只是喝了你一杯茶,你也不舍得。”

她在他身旁落座,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侯爷怎会知道这事,是那男子和你说的?”

“不是。”

她心中忽然涌现一个念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难不成侯爷当时也在?”

苏珩正泡在醋坛子里,语气酸涩:“我才没空看你对旁的男子示好。”

听见这酸溜溜的话语,她忍不住像他弹她额头一样,也弹了弹他的额头,解释道:“我是怕那茶凉了。至于侯爷所言之事,我不过是随手相助罢了,并没有其它的想法。”

比春日里的风更要轻飘飘的声音落下,心里头的寒冬正慢慢退去。

他果断握住她正欲缩回的手,笑得很轻:“不凉,还是热的。”

寒凉的触感袭来,她双眼瞪大:“手怎么还是捂不热,侯爷莫不是受了风寒?”

闻言,他连忙松手。

心想刚洗完冷水澡又吹了挺长时间的冷风,还有……怕是要一段时间才能暖和了。

为了不让她看出端倪,闪躲的眼神最后落在桌面的酒埕子:“没有的事,喝点酒就暖和了。”

他边说边掀酒埕盖子。由于单手操作,结果费了好大一通劲也没能把它掀开。

于是只能把左手也使上。

只是左手一动弹,就会牵扯到仍未处理的伤口。衣料摩擦间,痛感席卷而来。

她看着他这一连串生疏的动作,看着那犹犹豫豫的手,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于是连忙按住他的手臂,“侯爷,让我来就好了。”

他眉头紧蹙地看向被她按住的手臂,点头收回了手。

忽而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像是个柔弱不堪的小白脸一样。

殊不知,他这样子全数落在许知意的眼睛里。

自他离开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于是让秋橘去打探了一番。

没曾想许高远竟如此动作迅速地给她澄清了,只是现下又有新的流言。

还是从云雨楼里传出的。这不正是印证了陆云起的那番话。

她和苏珩当真是汴都一对“声名狼藉”的夫妻。

他左拥右抱,好不风流……而她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母老虎……

至于其中的弯弯绕绕,怕是只有他才一清二楚。

她愣怔了几秒后松开了手,心不在焉地掀开酒埕盖子,把酒倒入温酒壶。只是在倒酒的过程中视线时不时地飘向他的手臂。

“知意……”

她眨了眨眼睛:“嗯……怎么啦?”

苏珩提醒:“满了……”

许知意闻言,连忙把酒埕放下,取来帕子擦拭着桌面洒落的酒渍。

只是一边擦又一边盯着他的手臂,旁敲侧击地问:“侯爷,事情解决了?”

屋中沉寂良久之后,苏珩的声音才传来:“放心,已经解决了。”

对上她,他终究还是撒了谎。

她瞥了两眼他的手臂,到底还是忍不住:“那就好,只是不知杜娘子一事……”

趁他分心之际,动作迅速地抓起他的左手,把衣袖往上一捋,就着烛光一看。

她原先还猜测他只是扭伤了手臂,没曾想竟这么严重。

入目是一道暗红的伤疤,细看伤口还很深,而且周围是凝固的血迹。若不处理,恐怕会发炎。

她根本来不及细想,脑子里都是混混沌沌的,下意识就去翻箱倒柜地寻药。

倒霉的是,厢房里根本就没治外伤出血的药。

正要推门离开,便被苏珩叫住:“不用叫大夫。”

她茫然地看向他:“可你的伤怎么办?”

苏珩不甚在意地回:“书房有药。”

这句话无疑就像是丁点火星,刹那间点燃了她心里头的那簇怒火。

既然有药,为何不第一时间处理。却为着那一句承诺,拎着一壶酒,不知在门外等了多久。

她眼圈微微泛红,几乎压不住鼻尖的酸涩,话里夹带哭腔:“那你怎么不上药?而且还傻乎乎地坐在这里,也不跟我提。要不是我发现了,你是不是打算今晚就这样瞒着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很内疚……”

“我不是让你照顾好自己,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记心上!”

他愣怔地看向她,迟迟没敢回话。

“你在这……别动,我给你拿过来。”沙哑的声音带着些不容反驳的强硬,走了几步后又不确定地回头问:“我可以进你书房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眼下倒是乖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