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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的绿色夜航灯在云间闪烁,这夜满月。

银色的月亮挂在云海上,无比明亮,除此之外,舷窗外一片漆黑。

红眼航班没满座,白金倚靠在舷窗边上,一路望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云海,凌晨两点,飞机准时降落在江海国际机场。

她瘦瘦的身影拖着那个中号行李箱走出航站楼时,仍是李春媛开着她的车来接她的。

白金摆摆手,笑了笑,助理帮她把箱子放进了后备箱。

车上。

白金问,“孩子好了吧?”

“没事了,”李春媛说,“细菌合并病毒感染,在医院躺了一天好多了,现在在家里养着呢。”

“人没事就好。”

李春媛打了个哈欠,“没事的,感谢白总关心。”

“下次注意,”白金说,“媛姐,你总不能在我的客人面前教我做事吧?”

“那天我真是昏头了。”

“知道你是好心,”白金接着又感叹道,“媛姐做事情还是挺稳的,放心吧,这次就算了。”

李春媛笑了起来,三十冒头了,在路灯的微光下倒是很妩媚,“稳妥点好,这可是一份好工作。”

白金笑而不语。

李春媛开着车想,她这个人,要说心软,前两年整顿团队的时候那是一点情面都不留,跟董事会那群人,硬怼起来的时候也是个人间小钢板。

要说她心硬,自己在她客人面前冒犯她,说算了也就算了。

李春媛觉得在这样的公司干踏实,目标单一,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工资虽说经历连续三次调整之后才终于跨过行业均线,但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

快两点半了,小轿跑孤零零地跑在这宽阔的大街上,李春媛问,“要不要去吃点?”

“你一说吃,鸽子汤都发了吧?”

“我找人资和行政都确认过,都发了。”

“那就好,辛苦媛姐一下,送我回公司。”

“啊?”李春媛有点惊讶地问,“你这出差回来,不先回家歇一歇?”

“这趟考察的情况不是很好,我今晚上把递交董事会的报告写了再去酒店睡。”

白金说完自己才问李春媛,“你一会儿是回家还是怎么的?”

“我是你的助理啊,”李春媛说,“我看你是累了,我这周也是加班。”

“看来是有一点儿累了……”

白金就这么说着,在车窗边上靠了一会儿就没声了,等红灯的时候李春媛瞥了她一眼,原来是睡着了。

于是她把空调温度又调得高了一些。

李春媛的爸妈让她好好上班,不用担心儿子,老两口在家里轮流看着儿子,她自己不回去倒也还好,小房子没有那么拥挤而逼仄。

毕竟,反正,家里那么小,有时候周末,她也会带着爸妈和儿子从城市的这一头跑到城市的那一头,挨着公园住酒店,算作是小小的奢侈一把,在大床上好好摊一个大字。

挣钱的时候开心,花钱的时候心情更不赖。

……

夏鱼睡了一个好觉,该买菜了。

有黑科技冰箱之后轻松了很多,一次采购可以坚持很久。

上次散伙饭吃完之后,也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老陈了。

凌晨四点的城市一如既往,夏鱼开着面包车进市场时,果然看见市场外面多了几个点着摆摊灯,冒着热气的摊子。

其中有两个生意还不错的样子,只是因为他开着车的缘故,没看出来哪个是老陈。

采购完了出来,夏鱼把车停在路边的公共停车位上,才走到那几个早餐摊子边上。

这才发现,四张折叠桌全部坐满的那个摊子就是老陈的。

这一别还没几天呢,夏鱼差点没认出来,凑拢了才从那标标准准的厨师套装下认出陈经理那白胖的笑脸来。

“哎呀,夏总!”陈弘斌一看到夏鱼就很高兴,连连说,“快坐快坐,要吃什么?”

好家伙,不愧是业务员出身,这上道的速度可比夏鱼当初快多了。

他也戴了帽子,不过不是厨师帽,毕竟卖个地摊早餐戴个厨师帽有一点违和,陈经理只是戴了个普通的鸭舌帽。

围了一个白色的围裙,嘴巴前面也戴了个防唾沫的透明口罩。

他的摊子上没有菜单。

一个大汤桶里挂着好几个煮面的不锈钢漏勺。

秋天的清晨很是清冷,但汤桶里的白色高汤沸着,面条的浮沫飘在最上面,热气随着气泡的爆裂而飘到空气中,带着许多鸡汤的鲜味。

“可以啊,陈总。”夏鱼看着陈经理那三轮车上整整齐齐摆着的小钢桶里的几样浇头,确实不多,有烧牛肉的、有肚条三鲜的、有炖鸡的还有香菇肉丝的,一个塑料篓子里放着小青菜,另一个篓子里则是切好的小葱花……

摊子的显眼处,放着一个秤。

夏鱼纠结了片刻,选了个炖鸡的。

“好的,你等着啊。”

陈弘斌说完,正好汤桶里的一份面煮好了。他把漏勺提起来,倒进已经铺了底料的碗里,那碗里放着一个冷的煎鸡蛋以及刚刚煮好的小青菜。

热面条铺上去,浇上滚烫的鸡汤和面汤,最上面再来一勺浇头,撒上葱花就完成了。

陈弘斌先把这碗面给那边的一个客人端了过去。

夏鱼看了一眼,身材不高的一个中年男人,头发挺长的,有点油腻,看来是有些时间没有洗过头了,穿着一件旧夹克,牛仔裤上沾着些灰。

那男人打了个哈欠,然后就掰开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摊子上的食客大多这样,中年的老年的看上去风尘就重一些,另有几个二十冒头跟夏鱼自己差不多大的,因为年轻的缘故,看上去还没有这么疲倦,但实际上也是一夜开了几百上千公里车的。

陈弘斌弄完了回来,笑盈盈地给夏鱼煮面,他从装鲜面的盒子里随手抓了一把,就扔到了秤上。

那电子秤立刻显示出重量——130g。

然后他就把这一把面扔进了刚刚誊空的漏勺,挂到大汤桶里去了。

“哎,陈总,”夏鱼说,“我要的是二两。”

“二两,没毛病,”陈弘斌笑着,然后往夏鱼面前欠欠身,轻声说道,“纯二两鲜面够谁吃的?多加点,成本多不了多少,但是人家能吃饱啊。浇头的成本才高,煎蛋是单卖的。”

夏鱼问,“那你这三两是多少?”

“当然是180克啦。”

夏鱼听到这儿,给老陈竖了个大拇指,“要不怎么说您是领导呢,做生意真不是盖的。”

“哈哈哈,”陈弘斌笑道,“这个必须感谢小夏总,必须感谢。”

两人正聊着,又来客了。

“老板,三两面,一个煎蛋,香菇肉丝的。”

“我要三两三鲜面,要煎蛋。”

“好叻好叻。”陈弘斌说,“那边坐,稍等一下啊。”

两人看了看,“没位置啦。”

“那先来碗面汤吧,”陈弘斌说着就给两个客人盛了两碗带着麦香和鸡汤鲜味的汤,撒了一撮葱花递给他俩,“劳烦等一等啦。”

二人倒也没说什么,端着汤碗,径直蹲在路边就喝起来。

“呵……哈……好喝,妈的,开了一夜车,累死了。你小子开车真是快,我在江省就遇到你,结果还真是到这儿来的。”

“哈哈哈,你那车也不赖啊,师兄你拉的什么?”

“20吨西兰花,我真是服了那货主了,装货让等着,我刚一上路就开始夺命连环催,你呢?”

另一个说道,“散装的藕,装了八吨。你是到站卸货还是车上卖?”

“他们说在我车上卖一天,给我算四百块钱。”

“那挺好,我是卸货,一会儿先撤了。”

……

夏鱼在旁边听着他俩一边喝汤一边聊天,原来是两个不认识的司机,在高速公路上碰见了,萍水相逢,依着莫名其妙的默契,一起开到这地方来卸货,所以才攀谈了起来。

很快,他们的面就都好了,没有空出来的位置,两三个人,在路边或蹲着,或站着就把一碗简单的面吃了。

风尘仆仆的疲惫脸上好似因为热面的下肚,又浮现起光泽来。

“兄弟再见。”

“走了,我回车上睡会儿去。”

……

夏鱼吃了面也没走,天也快亮了,他帮着陈经理打了一会儿杂,收收面碗,擦擦桌子,扫扫地什么的。

本来他的计划是八点收摊,不过今天车多,七点多一点就把面卖光了。

后来的客人看着这面摊上两人已经开始收拾了,就都去照顾旁边不远处那包子摊的生意去了。

两人收拾完摊子,陈弘斌递给夏鱼一支烟,递到小伙子面前,才想起来人家是不抽烟的。

尴尬笑了一下,赶忙收回来,自己叼嘴里,点着了,“小夏总你也太客气了,来就来,还帮我收拾。”

“我进一次货回去能用好久,”夏鱼说,“来都来了。”

陈弘斌卖了大半天的面,也是累了,把烟点着,吸了一口,吐出长长一截烟雾,然后又深呼吸了一下,看上去很惬意且放松的样子。

然后他说,“要说这个事情,还得是谢谢小夏总。”

“谢我干什么?”

“不是你,我哪知道这儿还有这么大的市场需求?”他说,“看看做吧,后面那些商铺可能是租金贵了,人家做不起来,最后市场就给我们这些地摊了呵呵。”

“那是,”夏鱼说,“这地方,就做货车的生意,这些商铺想起来,等着附近楼盘起来呗,估计恼火。陈总你现在一天卖多少?”

“换个称谓吧,老陈,陈师傅,都行。”

“不行啊哈哈哈,”夏鱼笑道,“习惯了,那你也不要谦虚,大小也是个老板,陈总你喊我一声夏总,我也不谦虚呢。”

“哈哈哈哈,”中年男人也大笑了一阵,“有道理!”

然后他又做了个‘八’的手势,脸上充满了满足和骄傲的神情,“一天稳稳的八十碗以上,最高记录120碗,这个地方做早饭生意挺稳的。”

“那你一天也是四百块利润了。”

“是啊,”陈弘斌点点头,“我这压力瞬间就下来了,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是吧?”

“是,”陈弘斌说,“我都想好了,等陈勤端考上大学,我看看回江省老家去,也支个面摊,两个妈岁数不小了,我这半辈子该盘的都盘了,反正俩孩子长大,我这人生任务就算完成一大半。嘿嘿嘿嘿。”

夏鱼看着他抽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直接领导,原本印象中虽然是个和善的人,但很少这样单纯地笑过,眼神里总是包含许多复杂的意味。

但此时此刻,陈总的眼神很简单,只是岁月让眼白浑浊了一点罢了。

“前两天,意雅给了我一个面试,”陈弘斌说,“聊得还可以,给我开八千。”

“才这点?”夏鱼有惊讶,“我以为意雅开的工资都很高的呢,最近网上不是都还有热搜新闻说意雅涨薪吗?”

陈弘斌拍拍夏鱼的肩膀,“有对赌的,输了给我调到六千,赌赢了开两万。我这个年纪的人,人家想要的是经验和积累,我之前的人脉都被掏了的,意雅给个机会和我对赌,其实不错了。不过那几天卖面生意不错,我就搁置了。”

他语气里有一点惋惜,但更多的是做了选择之后的释然,陈弘斌摸着自己的肚子,“机会留给年轻人,我嘛,换个位置安心待着。”

接着又叹息了一声,“来江海拼了二十年,收获还是有的,差不多该回了。”

他这话,好似给他的前半生做了一个总结。

夏鱼若有所思。

陈弘斌则问起了孙文昊,“挨着你卖关东煮的那个帅哥呢?他现在生意如何?”

“你咋关心起他来?”

陈弘斌说,“人家帮了我大忙呢。这汤怎么吊的,我找他学的。本来说我付学费,但是他没有收。不然我这生意起步也不会这么顺当。”

这孙哥。

夏鱼心里想,又不是不知道陈总是我的前领导,帮了人还不吭声。

太阳照常升起来,霞光在高楼的幕墙之间穿行之后变得迷离,正巧映照在夏鱼的脸上。

“他啊,”夏鱼说,“挺好的呢,生意不错,准备做大生意了。”

陈弘斌又点着了一支烟,“年轻人就是要有拼劲,哈哈。”

……

(4000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