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强回头看向陈满仓，同时对陈满仓微微摇头。
陈满仓对陈强的眼神有些纳闷，一时间顿住没有说话。
「糟了，爷爷不会吵架吵不过他们吧？」
鹿鸣下意识拽紧陈良的手，指着陈谋义的方向：“啊、啊！”
陈良回头看了一眼赵彩莲和陈一一，抱住呦呦转身，往人群中蹭了蹭。
要是陈一一施展什么妖力，大家都能分担着点儿。
转瞬间，陈强又开始发力了。
陈强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大爷，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照顾老人本就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你不能怪我爹娘。我是家里的老大，我家两个老人，四个孩子，在那个年代活下来，我爹娘不容易啊。”
陈强说着环视一圈，向周围人道，“我不是以陈满仓儿子的话说这些，我是陈家的长孙，父老乡亲你们说说，我有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我说的对不对？”
在农村，长子和长孙的地位非常高，他们代表着一个家庭的未来。
而陈家更是如此，毕竟“陈满谷”这个长子少小离家，大部分村里人对他并不熟悉。但陈强在小石沟村的名声一向极好，老一辈人愿意年轻人立起来。
“有，当然有，要我说兄弟之间就不能谈钱，放我们以前，一大家子都不分家，放在一起花嘛。”这是崇尚兄友弟恭的老人家说。
当然也有家庭关系中受委屈的青年代表，趁机道：“凭啥就不能掰扯清楚，爹娘给哪个儿子多少钱多少帮助，哪个就要多孝敬。”
“哎哎哎，也不能这么说吧，父母对所有儿女都一样，也不算是偏心。”被偏心的人不高兴了。
鹿鸣被爸爸抱起，听着这些人的话连连摇头。
「子女不和，多是父母无德呀~」
「父母要是真的能做到一碗水端平，被忽视的子女不会感到不公，更不会在心底怨愤多年~」
「唔，太爷爷和太奶奶应该是把爷爷奶奶给他们的钱给了小儿子，爷爷虽然不说，但大概、可能、也许也是受了委屈……心疼一秒爷爷~」
陈谋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周围充满了嘈杂声，但呦呦的小奶音准确无误传进他的耳朵里。
呦呦心疼他？
陈谋义不由地叹息一声，没想到他这辈子还有一天被孙女心疼，想想他是什么身份，呦呦才多大？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唤醒了陈谋义尘封已久的心，他忽然有些期待与呦呦的生活。
说到底，他终归也是一个普通人啊。
“闭嘴！”陈谋义忽然对着陈强吼出来，厉声道，“你是谁？不管你是谁，你不能不管事实，我和你父亲的事情，又岂是你能说得清？”
他的视线从陈强脸上，分别转移到陈贵和陈满仓脸上，嗤笑一声：“谁又能说得清？我问心无愧。”
陈贵已经被眼前的场面吓住，但是陈满仓的脑子比较清醒，顿时整个人又精神起来。
“大哥，我们以后还是兄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有句话不是说吗，那个——”陈满仓搜刮脑子里的墨水，终于想起来，“对，渡尽劫难兄弟在！”
鹿鸣眨眨眼。
「还有兄弟做呀？我才不信呢~」
「现在说兄弟，以前欺负兄弟的儿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提感情？还骂兄弟是狗汉奸，是不是在陈满仓的心里，就是巴不得爷爷当了汉奸，被千刀万剐，然后早早地死在外面？」
鹿鸣的猜测有些恶意，但陈良和陈谋义却同时默然，显然他们心底也十分认同。
“兄弟？”陈谋义自己说着忽然笑出声，无奈地摇摇头，“兄弟也回不去了，我们没有兄弟情，你恐怕也不是真心想认我这个哥哥。”
“大爷，侄子知道你的心情，但是——”陈强回头对陈满仓眨眨眼，“我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多年至少把陈良养大，还娶了媳妇……”
「我就知道，总归还是要扯到爸爸身上……」
鹿鸣小小的脸上露出不屑。
陈强看几人没有反应，继续道：“大爷，你在外面这么多年，你在外面不知道有没有家庭，良子现在几乎就是上门女婿，你也没有养过他……我爹我娘拉扯陈良长大……”
陈良有点想笑。
陈谋义是什么人？他见过的人精太多了，经历过的明面上的斗争和暗战更是数不胜数。
陈强这点算计，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陈强无非是想威胁陈谋义，告诉他不是亲生养大的陈良一定不会给他养老，陈谋义想要拉近与陈良的关系，必然还要通过他们。
这话说得，也不知道是故意挑拨离间，还是在众人的面前演戏。
无论如何，陈良不会在意，而他知道陈谋义也不会往心里去。
「哇，爷爷为什么要认爸爸呢？只是为了老有所养吗？我觉得不是，爷爷看着……嗯，不像是缺人养老的样子。」
「咦呃，爸爸不需要爷爷，爷爷也不需要爸爸，那爸爸和爷爷需要相认吗？」
「唔，感觉未来有热闹，啊不，有磨难需要经历呢~」
陈良有点尴尬，他真不希望陈谋义能听到呦呦这句心声，什么叫热闹？
不过嘛，作为呦呦最最亲爱的爸爸，他觉得呦呦说的没毛病，他和陈谋义本身互相并不需要——如果没有呦呦的话。
呦呦的出现，以及呦呦身上带着的秘密，一定会引起陈谋义的兴趣。或许是出于作为爷爷的慈爱，或许是其他想法，可能他再也无法和陈谋义形同陌路了。
陈良不觉得如何，他希望陈谋义能为呦呦带来庇护。
他想着，便将目光投向陈谋义。
陈谋义视线转开，直接道：“陈强啊，我知道你又要数自己父亲的做过的事情，我也能理解你向着自己父亲的心情，但是我，我也有自己的儿子，我不忍心看他继续无穷无尽地偿还恩情。”
陈谋义示意陈良站出来：“如果你们觉得我欠陈满仓的，你们就说出来嘛，陈良了欠你们多少，你们也说出来。”
“我今天就是来还债的。”
还完了，这份情也该断了。
陈强没想到他这么率直，脸色大变。
这些话如果关起门悄悄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毕竟陈强和陈满仓本意也不是要与“陈满谷？”谈感情。
他们要的是实惠，要钱和东西，要陈良继续给他们当牛做马。
但是当着大家的面，尤其陈强敏锐发现在村里，离开多年的陈满谷依然被人称赞，比起平时没有太好人缘，也没有恶名的陈满仓……陈强意识到事情棘手。
他们还怎么开口要东西？
他们不要脸面的吗？
陈谋义看出陈强的小心思，他等陈良走近以后，才慢慢道：“当初将陈良留在家里，爹娘和陈满仓夫妻答应过我，他们会好好带良子长大。”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陈良已经长大，好坏不说，他长大了。当初我留下了所有的积蓄，后来我的妻子离开的时候，将手里的钱和首饰给了弟媳，我也寄来钱，算下来……”
陈谋义的记忆力很好，他一笔笔都说得清楚。
这么多年，从某种程度上，他一直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忘记老家的儿子。
陈良接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以前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我在小石沟的日子大家都知道，尤其爷爷奶奶去世以后，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态……没人告诉我这些，我没有见过钱，也没钱娶媳妇，只能入赘了。”
“大哥和三弟，娶媳妇花钱不少也很体面，这些事情大家都清楚。”陈良掐指一算，“我从小到大花家里的钱都有数。”
「虽然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要提钱，但是……提钱伤感情，好好好~」
陈谋义像是对陈良的话很满意，随即道：“满仓，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满仓还没有说话，而陈白氏的反应更大。
“啊？啊？什么意思啊，谁家有这样的大伯子啊，当初说好我们给他养大儿子，我们养了。说让我们照顾老人，我们也养老送终了。现在是还要我们还钱？”陈白氏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天爷啊，不活了啊……”
陈强眼看失去主场，当即靠近陈满仓身边。
陈满仓没说话，他对陈贵使眼色。
陈贵冲过去：“我说大爷你也不要太过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看看这个家里的情况，能有钱吗？”
“我说我和你们要钱了吗？”陈谋义冷哼一声，他当即反客为主，“我只是算你们帮我这么久，有没有自己垫钱。是，我在外面混不下去，但我就是饿死，也做不出贪兄弟钱的事情。要不是我现在老了，年纪大了，再也挣不了钱，哎……”
他故意拉长语调，让在场所有人充满好奇。
出去这么多年，混得到底怎么样？
陈谋义唉声叹气道：“现在我年纪大了，身边也没有其他孩子，我要陈良养老。不管我以前有没有养过他，但该给的钱我都给了，他必须养我……还有这院子，我的一半——”
「我好像看到爷爷刚刚对爸爸眨眼，是什么信号吗？」
陈良之前以为是自己看错，现在确信自己没有看走眼。
在陈满仓和陈强陈贵说话之前，陈良忽然吼了一声。
“差不多行了啊，”陈良厉声恼怒道，“这是爷爷留给我的房子，你们一个觊觎我的仨瓜俩枣，一个为了不分房所以压着不分家，你们就欺负我一个人！”
陈满仓看着陈谋义和陈良一唱一和，渐渐有些反应过来。
可是不等他想出办法，周围的议论声先冒出来。
“满谷给了家里这么多钱，还有良子这些年也给满仓两口子养老钱，满仓两口子真行啊，人不能太过分。”
“是这个道理，我相信二蛋儿说的，陈满仓可是把家里的钱都败光了。”
“良子日子太苦了，我看满谷在外混得不行，不如让良子给满谷养老……房子也该给满谷，不过还是直接给良子好，良子是好孩子。”
你一言我一语，根本没有给陈满仓说话的机会。
老陈家人的脸色越来越差。
陈谋义笑眯眯地看着陈满仓：“我要陈良养老，也要房子，我能给父母的和该给的都给了，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我们都是爹的儿子，我也尽了养老的责任，我出钱你出力，这点你得承认吧？反正我承认了，大家也有目共睹。”
陈谋义阴阳怪气道：“我媳妇留下来养我儿子的钱，我后来又寄回来养爹娘的钱，你不认吗？钱到底有几分花到爹娘和我儿子身上不好说，但花了就是花了，我也不好说你挪用，过去的事情我不追究。但现在我老了，我得争取爹娘留给我的东西。”
鹿鸣听着爷爷讲话，眼睛越来越亮。
「哇，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原来爷爷也是大大的极品哇~」
「冲着这个胡搅蛮缠的模样，以及不讲理的话术……唔，不能说我爷爷不讲理，简直说得太有道理啦~」
鹿鸣抬头看向爸爸，小眼神示意爸爸看爷爷。
「爸爸你再开开窍，向爷爷学习一下精髓哇~」
陈谋义的笑容就明晃晃挂在脸上：“我要是受不住爹娘给我的东西，我就是不孝，我说满仓，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爹娘难过吧？”
「嘻嘻，不分爷爷一半的院子，反而成了假爷爷不孝，神逻辑呀~」
陈满仓指着陈谋义的手微微颤抖，气得够呛，却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陈强眼见形势不对，不得不冒出来：“不过分，这是应该的，就是大爷你看我们家里这么多人……不如你跟良子，住城里？”
「哈哈哈，开始甩锅啦~」
陈谋义和陈满仓掰扯了一会儿，又在村里人的调停下，才“勉强”放弃房子，以及恩怨一笔勾销。
父子两人离开老陈家的时候，终于能长舒一口气——
不。
陈良忽然发现陈贵竟然悄悄跟着他们。
来得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