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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不仅有浑厚的城墙壁垒,也有温柔的小桥流水。

冬寒时节,古井渠边还是碧草茵茵、翠柳依依。只因这河水发源于一口上古传下的老井之中。这老井中常年一眼温泉奔突不息,一路流泻而下,河两岸的花草树木得其温养,经冬不枯。如此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自然引得权贵们争相在此买地置房。可以说这里就是个富贵窝。

古井渠畔最金碧辉煌的别院里,最奢华的房间中,锦绣帐下,年轻男女相拥假寐。

一床凌乱显示了二人方才有过抵死缠绵。

女子只穿了肚兜,披了件薄如蝉翼的轻纱。

这轻纱真是个妙物,该遮住的地方一点不曾遮住,只显得女子身线更加玲珑,皮肤更加白嫩。

如此活色生香的美人在怀,男子却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安抚地轻拍了数下女子的玉臂,就欲揽衣起身。

见男子要走,女子哪里肯依,便痴缠起来。她一把抱住男子臂膀,口里埋怨道:“好狠心的人啊,就陪了我这一会子,这是要走了?”

男子含笑,低头轻啄了下女子玉脸,好声好气地哄道:“我都陪你几天了,这也该回去了。我可是扯了谎才出来的,再不回去,就不好圆过去了。”

女子不依,话里酸意甚浓:“你现如今大权在握,需要对谁交代?我看,你只不过是想她了吧!”

男子也不伪装,正色道:“年关将近,内外事多,她是我正妻,要面对很多事情,我想想也是正常的吧。”

“哼!”女子不悦,声调冷了几分:“你说你娶她不过权宜之计,我看你现在的样子,莫非爱上她了?”

男子理衣的手就顿了顿,他面上古井无波,内心里却惊涛骇浪,他爱上了他的妻子吗?

当然不会的,从前他能很快很肯定地回答自己,现在,连他自己都很迷惘。

他有一直痴心以待的人,那是他的感情支柱和心灵慰籍,是他始终放在心尖尖上珍惜的人。

就是对身旁的女子,他的感情也是复杂的。这个女子总给他一种莫名的吸引,当然,这种吸引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身体上的。他们一起颠鸾倒凤、放浪形骸,这种体验是如此的令人迷醉,以至于他现在也对这个妖娆的女子生出几分怜惜 。

对于妻子么,他最说不清楚内心的感受。他只知道,如果他最终梦想是君临天下,那站在他身边的人只有他妻子最合适!他的妻子是符合帝后所有要求的人,是可以同他一起名留青史的人儿!这么好的女子,值得倾心相待,然而他的心却早许了他人。

男子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并不想身边女子看破他的心思,随即无所谓地说:“我大业未成,大仇未报,哪里会爱上什么人,你不要胡乱猜想了。”

男子说的也是实话,报仇和大业对他来说同等重要,其他的都能放一步再说,他自问,是个很能分清主次的人。

自己这样大把撒钱、交付身心,竟一无所获,女子虽明白男子的冷心冷情,还是被他这样的态度伤了心,索性也起身,背对着男子穿起衣来。

到底,男子并不想就此和女子闹掰,他们之间的互利互惠的关系很令他受用,不管是利益上的还是床笫上的。穿好衣服后,男子双臂穿过女子纤腰,哄诱着将其箍在怀中。

“你这又是吃的哪门子飞醋,我待你还不好吗?上次在镐京,你说要我陪你,我乖乖调转马头就去陪你了。这次你又说要我陪你几天,我依然是二话不说地来了。好了,莫使小性子了,府中事多,我真的该回去了。”

冷笑在女子脸上闪过,被她飞快藏好,她转身,揽了男子脖子,娇嗲地说:“既然你如此担忧家里,我也不好再阻拦你了。上次的事情要多谢你帮忙,这次你又如此费心费力地——陪我!”

说到“费力”的时候,女子纤指还点了点男子胸膛,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在你如此帮我的份上,我也想送你一份礼物算作答谢。”

男子心头荡漾,轻笑接话:“大可不必了,你替我解了河阳之困,帮了我的大忙,还哪里好意思要你答谢我呢。”

女子并不言语,只后退半步,轻拍玉掌。

未几,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手捧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冲二人行礼后,就恭敬地放下木盒,迅速转身离去。

男子狐疑地看着女子,直觉这个盒子里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东西。

女子偏头,妩媚而笑,挑眉示意男子打开木盒。

无奈,男子只得上前打开木盒,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随即弥散屋内。

男子见到那盒内物事神色巨变,随即皱眉看向女子。她这是何意?示威还是挑衅?男子眯了眯眸子,一抹精光一闪而逝。

显然先受不了盒子里发出的难闻气味,女子抢上前,一把扣上盒盖,嘴里却不饶人地挑衅:“如何,这个礼物,你可还满意?”

男子眉毛蹙得死紧,他不豫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又是如何找到他的?”

“呵呵,我什么意思?”女子讥讽地笑着:“我当然是想让你回去后能更好向你那正妻交代啊!她现在应当知道了实情,有了这个礼物,你也就好交差了!”

“你……”女子的狠绝显然令男子气恼,碍于情面又不好说出伤人的话。

“哈哈,怎么,你是怕吓着你的小娇妻了?这你就多虑了,她可没你想像的这么胆怯,你给她看了,说不准她心情大好呢。”

低头抚弄着指甲上的蔻丹,女子语气微凉:“天家贵胄也好,世家族裔也罢,哪里是那么好当的,你是不是把她想得太单纯了。”

“你是在暗示什么,何不说明白些。”男子语气里已经满是危险,就算女子和他有了这样亲密的关系,他也不容她一再挑衅。

女子就“咯咯”娇笑,重新搂了男人脖子,在男人耳边吐气如兰:“好人,你莫恼。我就是提醒你而已,你以为你的小娇妻是餐风饮露的神仙还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她呀,能耐大了。你做了什么,相信现在她已经一清二楚了,既然你如此在乎她,我这礼物岂不是——正正好!”

“不可理喻!”

被点到“痛处”,男子恼怒之下,挣脱女子,甩袖,丢下话,就要离去,却又听到幽幽的女声传来:“过了年,我就要履行婚约嫁给那个人了。”

男子脚步猛地一顿,回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沉声质问:“你都跟我这样了,还要嫁给那个人?”

“你又不会娶我,我为什么不可以嫁人,难道让我在此开开心心地看着你夫妻恩爱吗?”女子反唇相讥。

“你……”

男子一时无言以对,颓然放下指着女子的手,喃喃说:“我以为你肯等等,将来……总有你一席之地的。”

女子苦笑:“你有你的不得已,难道我就没有我的苦衷吗!我问你,如果我肯嫁你为妾,你能现在就纳我入府吗?”

“我……”

只一个‘我’字,男子就卡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果然——”女子脸上满是讥诮:“你现在新婚,自是不想就此令你的夫人不快,令她娘家人不快,我就是甘心为妾,你也不敢说出口吧。”

又被戳到“痛处”,男子恼羞成怒,愤然道:“若你肯等,假以时日……罢罢罢,我不耽误你,你想嫁就嫁吧!”

说完,男子负气之下,决然而去。

女子抚着肚子,倚着门柱,痴痴望着男子背影,妩媚的眼中竟有泪滴涌出。

她喃喃自语:“我本来也想等的,可镐京一夜,竟然有了他,我等得,他等不得了啊!好人,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两宜院里有口小池堂,池堂边上搭着一架秋千,没事儿的时候,瑰月喜欢拿本闲书,坐在秋千上,在慢悠悠地晃荡中看书,实在惬意。

今日虽冷,好在出了太阳,瑰月摒退了贴身丫鬟的伺候,独自坐在秋千上发呆。

听雨犯事,老夫人又给赐了一名大丫鬟过来,绿蕉请她给新丫鬟赐名。

瑰月略想,浅笑道:“就叫迎春吧。听雪还叫听雪,反正都熟悉了,何必再改。新来的就叫迎春,听雪迎春,意境挺好!”

迎春是四大丫鬟里年龄最小的,大约刚刚十四吧,但为人活泼又不失谨慎,干活也麻利。

此刻,迎春偏头悄悄靠近绿蕉,小声问:“绿蕉姐姐,世子夫人为何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

绿蕉正要训斥几句小丫头,不该管的不要管,不该问的不要问,转念一想,两宜院里,四大丫鬟都是小姐的臂膀,倘若什么都不知道,哪里能让小姐称心驱使呢。

绿蕉转过身,笑眯眯问:“迎春妹妹,急主子所急,想主子所想,是奴婢的本分,你关心世子夫人,看得出来是个忠心的好姑娘!”

被这样一夸,迎春立刻挺起小胸脯,自豪地说:“那是,我们陈家,世代为萧家忠仆,我的兄长,还随王爷去了西隆前线驻守边关呢!”

“噢?你的兄长在西隆?”

绿蕉相当意外,原来府里的家生子也可以入伍当兵的?

“那是!”迎春骄傲地像只可爱的锦雀,不用绿蕉发问,就竹筒倒豆子,就把她家的情况说了个透底:“我哥哥身强体壮,人也机灵,被王爷看中,特地去了他的奴籍,允他入萧家军。他现在是西隆守军里的一名小队长呢!我爹爹,是前院的小管事,在林大掌事手下听用。我娘是大厨房的管事。”

绿蕉就笑起来,打趣道:“看不出来,我们迎春小姑娘在萧家还是根底深厚啊。”

迎春虽小,却颇懂深浅分寸,立刻谦逊地说:“哪里什么根底深厚,还不是主子的奴婢,绿蕉姐姐莫要取笑我了。”

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绿蕉赞许道:“你很好,在世子夫人身边,好好当差,我们世子夫人待身边人一向宽厚呢。”

“嗯嗯嗯,我知道!”

小姑娘鸡啄米似地点头,她欢欣鼓舞地说:“我 娘也是这样说的,她说世子夫人是个好人,要我在她身边认真当差呢。”

又鼓励地拍拍小姑娘的肩膀,绿蕉启发道:“好的,你方才问世子夫人为何看起来闷闷不乐,是吗?”

小姑娘这才意识到,她或许已经犯了忌讳,在打听主子隐私了,不由嗫嚅道:“绿蕉姐姐……我是不是不该打问这个?”

绿蕉摇头:“也不是不能问,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作为一个忠心的奴婢,要多听、多看、少说。多听、多看,就是多收集主子身边的各种信息,力求在主子要用的时候能派上用场,少说就是除非主子询问,少发表意见、看法,尤其是不得对外人泄露主子的行踪和喜好。”

迎春敬佩地看着绿蕉,慎重点头:“绿蕉姐姐放心,我的嘴可严了!我们两宜院的事儿,就是我爹娘问,我也不会说的!”

绿蕉满意,扭头再去看自己小姐,不知何时,她已经在跟牛妈妈有说有笑了。

绿蕉眸色幽深:这个牛婆子很有点意思啊!她是小姐在路上捡回来的,据说是个孤老婆子,却能轻易地取得小姐的好感和信任。这本身就极不寻常,小姐虽然待人和善,但也不是随便个什么人就能取信于她的。说直白一点,小姐对牛婆子的轻信,与她从小就受的世家女的教育是相悖的。这是不是说明牛婆子这个人不简单!

上上次,是她暗示说沈姑娘和世子在屋里待的时间有些长,不太妥当。这样的隐秘之事是连她们这些大丫鬟都不曾发觉的。这说明她十分细心!

上次,是她和贺嬷嬷一唱一和,轻易就让听雨自败行迹。听雨暗藏萧家,陷害红樱不成又生毒计陷害小姐,此人不除,后患无穷。牛婆子和贺嬷嬷只出言撩拨几句,就令听雨乱了方寸,贺嬷嬷自不必说,这件事也说明,牛婆子十分机智!

现在,她轻轻松松就能逗得小姐放松心情发笑。这说明——这太不寻常了!

这个牛婆子,很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