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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清楚了,真的是抱进府里的?”

谢姨娘坐在鸡翅木圈椅上,再次倾身问了贴身妈妈虞氏。

谢姨娘的做派就跟老夫人差不多。梳着简单的圆髻,插根古朴的木簪,手里不时捻动的是串紫檀木佛珠。

当然,谢姨娘并没有设佛堂,她只是经常陪老夫人一起念佛经而已。

谢韵儿其实是老夫人娘家庶弟的外室女。她生母身份低微,根本不配进河阳谢家门。老夫人怜惜她到底是谢家一条血脉,就以谢家家生子的身份抬她做了萧天佑的姨娘。

她算是萧天佑第一个女人吧。在萧天佑长成,谢老夫人要给儿子安排通人事的婢女时,恰她的娘亲故去,她进谢家受诸多阻挠 ,飘零无依。谢老夫人索性接了她来萧家,抬她做了萧天佑的姨娘,算是给了她一个名分和安身之处。

她也是第一个给萧天佑生孩子的女人,她的儿子萧长海高大英俊、聪明伶俐,是萧天佑的庶长子。

现在,她的儿子在帝京明为进学,实为质子。

身子轻轻往后略靠了点儿椅背,也只是略靠靠。谢韵儿常年侍候在老夫人身边,容不得她有半丝松懈。轻蹙了眉,谢韵儿眼神空寥,嘴里轻声呢喃:“这一幕何其熟悉!当年,侯爷,不,王爷也是为了那个女人不顾一切,就算逼死了发妻也义无反顾。”

虞妈妈弓着腰,微眯着眼,继续说道:“是啊,一路骑马疾驰而回的。紧张地将人护在怀中,碧玉小姐上前搭话,都不耐烦回答。”

嘴角轻勾,谢韵儿牵出一丝讥笑:“这么说,他也是用情至真了?”

虞妈妈嘴角咧得更高,幸灾乐祸道:“看起来是呢!这才新婚,撇了新妇不管,让新妇差点死在路上,这不是打蕲州的脸么,李氏能答应?”

谢氏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飘远,似是在追忆着什么。这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么?当年王爷执意要娶青城公主进门,他是忘了他家中早有嫡妻吗?公主又是何种身份,岂能与人做妾?这些,王爷心里都应该清楚明白得很。可雍州大捷后,先帝犒赏功臣时,他却当庭拒绝赏赐,说只求青城公主为妻。他这样一说,置家中的嫡妻于何地?崔明柔那个女人,争强好胜,心比天高,她向来不喜欢。消息传回的那一刻,她却有些同情崔明柔。育有一对好儿女又怎么样?辛苦操持家务又如何?全不及高贵美丽的公主眉梢一挑,就能勾去男人的魂魄,抹去男人的良知。

嘴里,谢韵儿却说着不相干的话:“海儿多久没有写信回来了?”

“似乎有……半个月未见大少爷的家书了。”虞妈妈答。

垂了眼皮,谢姨娘慢悠悠地说:“把你脸上的表情收一收。”

“啊?”虞妈妈错愕。

谢姨娘重新抬起眼,望着虞妈妈,平静地说:“世子爷院儿里的事,你看到了,与我说说也罢,不可在外露了神色。你是我娘给我的老人,我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虞妈妈背后马上就冷汗涔涔了,她噗通跪下,觍着一张老脸说道:“老奴就是不服而已!咱海少爷哪里比他差了,可这府里什么好事都是紧着他,偏他还不珍惜。那位新妇,可是带了十里红妆嫁进来的,高贵美丽,可他倒好,对个破落户念念不忘!要说爱美人不爱江山,这崔家的也不比李家的美啊,要啥没啥,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如果咱海少爷能娶到李家这样的贵女,那将来前途无可限量啊!”

“住口,海儿不过是个庶子,怎能同嫡子比肩!”谢姨娘挑着眉,阻止虞妈妈说下去。

虞妈妈仍旧跪着,抬眼偷觑主子的神色,还是壮着胆子说:“明明老夫人更疼咱们海少爷……咱为什么不能争一争!”

闭了闭眼,谢姨娘脸上现出伤感的神色,她轻声说:“你方才说了爱美人不爱江山?你以为王爷也好,世子也罢,真的是爱一个女人会不惜一切的人吗?诚然,他们都有男人的通病,风流爱美色。但是,在萧家,一切都没有大业更为重要!王爷是,世子也是。最终,他们都会舍了心头好,一切以大业为重。”

谢姨娘转过身子,郑重地对身边老人虞妈妈嘱咐:“所以,你们不要再撺掇海儿想他不该得的。这个世间,得到多少就要失去多少。我只想我的海儿做个富贵闲人,娶个称心如意的妻房就好。虞妈妈,你家男人给海儿传递了多少消息我是知道的,今儿我把话撂在这里了,如果弄出事来,我一个姨娘是保不了你的。我只求海儿安好,你明白吗?”

见主子敞开了说话,虞妈妈反倒不怎么怕了,她小心翼翼地说:“海少爷在帝都为质,本身就不是平安的啊,主子!”

“王爷就三个儿子,长岭还小,世子是嫡子,自然就只有长海去了。”谢姨娘用说服自己的理由去说服虞妈妈。

“哎呦喂,我的主子诶,如果这帝都为质是个好事儿,长岭少爷还会说他小吗?世子还不抢先去了!危险的事儿就只能咱海少爷上,凭什么呢?说句大不敬的话,您老说萧家家大业大的,如果真的有大业有成的一天,咱长海少爷还在帝都呢,该怎么办!?”

“这……”

谢姨娘站起身来,一脸仓惶,是啊,到时候,她的海儿该怎么办?萧家一有异动,帝都那些人会放过她的儿子吗?

以萧天佑今时今日的地位,身边也就一妻两妾,对他这样身份来说,已经是很自律了。

萧府后花园西头,有个照影院,院里住着萧天佑的另一房姨娘。

赵姨娘斜倚在软榻上,她不到三十的年纪,身上穿红白相间的蜀锦曲裾,将她一身曲线勾勒地极为曼妙。

“你看清了,李氏什么都没问,直接回了两宜院?”

赵姨娘的大丫鬟冬儿就猫着腰,更凑近了点,声音压得极低:“是的,姨娘。贺嬷嬷受了重伤,四大丫鬟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世子夫人一句也没有问世子,就指挥人手安置伤员了。”

赵姨娘起身,冬儿赶紧端过瓷盘,接住赵姨娘吐出的葡萄核。这葡萄极是珍贵,据说是西边域外小国引入的,一小串就价值不菲。王爷待赵姨娘很是有些不同,这些珍贵的东西常常会先送到照影院来。冬儿吞了吞口水,内心羡慕不已,怪不得她们都说,宁做富贵妾,莫做糟糠妻。像赵姨娘这样,哪怕是个妾,也是荣宠风光的。冬儿幽怨地看看自己不算出挑的身段,可惜了,她大约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哪管身边婢女什么想法,赵如意一扭一摆地走到妆镜前,打量着她仍旧纤秾有度的身段儿,得意地转了一圈,才鄙夷地问:“她不是李家的贵女吗?外面还传她如何如何了不得,受了这样的委屈,就一声不吭?”

冬儿还在看那香浓饱满的葡萄流口水,随口就答了一句:“可不是!不过我听说那些侍卫倒是很佩服世子夫人,都说如果不是世子夫人从容镇定地指挥撤离,恐怕大伙儿回不回得来都玄。”

赵知意“切”了声,走到冬儿身前,轻佻地拿涂满蔻丹的手点了冬儿的额头:“这女人,要从容、镇定有啥用?跟男人比高低吗?唉,这个李氏,我之前真是高看她了,用的方法完全不对啊!先前看她跟世子浓情蜜意的,我还指望她有几分勾人手段呢!”

冬儿偏着头,迷惑地问:“这下人敬服全无用处吗?”

“啊哈哈哈”赵如意就掩嘴娇笑起来:“有夫君疼爱,再加上下人敬服,那自然是锦上添花的好,说明她既聪明又可爱。如果只有下人的敬服么,那……”

冬儿睁大眼睛,讨好地看自己主子,问:“那怎么样?姨娘,冬儿笨,你给奴婢说说呗。”

赵姨娘抚了抚鬓边的珠花,很是得意。冬儿的求知欲让她很受用,这说明,她比冬儿这个女婢聪明多了。王爷说了,他喜欢智慧与美貌并重的女人!

“哎呀,你只需知道,世子爷越不成器,越是我们长岭的机会来了就是。”赵如意自然没功夫给冬儿细细分说,只自顾自地转了话题。

冬儿兴奋了,做主子她是无望了,有利益可图也是不错的。长岭少爷的机会来了,她们这些下人的好处不也来了!她又凑近赵姨娘,小声问:“姨娘是说,世子爷这次做错了?”

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大丫鬟,赵姨娘眉毛都飞起来了:“当然了!老夫人最讲规矩,世子这样当众打嫡妻的脸,还有李家那个丫头差点死在路上的事儿,老夫人不会饶了世子的。”

在八仙桌旁慵懒坐下,赵如意双手托了腮,憧憬道:“只要他一直这样犯错,不听教训,老夫人和王爷就会厌弃了他,到时候,我长岭的机会就来了!”

冬儿却没那么乐观,她小声嘀咕:“不是还有长海少爷,何况长岭少爷才七岁。”

赵姨娘气恼地拍了冬儿的头,尖声训斥:“说你笨,你真笨!长海去了帝都,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呢。只要世子被厌弃了,王爷能指望的就只有长岭了!”

荣安堂

秦嬷嬷回来时,老夫人已经躺下了,她习惯戌时上床休息。

听到动静,老夫人还是示意丫头扶她起身。

丫鬟紫衣替老夫人穿上厚夹衣,秦嬷嬷赶紧替老夫人安置好靠枕。

抬抬眉毛,老夫人问:“如何了?”

略有犹豫,秦嬷嬷还是照实说了:“贺嬷嬷的伤看起来重,倒也不碍着性命。好生将养着,很快能好!几个丫头都是轻伤。”

老夫人就不满地横了秦嬷嬷一眼:“我是问你世子夫人如何了?”

秦嬷嬷顿了顿,禀报道:“回来后,还扛着找府医给贺嬷嬷看伤。还吩咐魏管家去城里多找几位外伤大夫给侍卫们瞧伤,说府医要照顾府里女眷,必定都忙不过来,那些侍卫现在对世子夫人是又敬又服呢!”

老夫人不耐咂咂嘴:“我是问,李氏如何了?她有无受伤,她如果伤了,咱家就不好交代了!”

秦嬷嬷就嗫嚅道:“倒也没有哪里伤着,就是……”

“就是如何?”老夫人不耐地追问。

“就是奴婢回来前,那个叫绿蕉的丫头说世子夫人脸色不好,非要世子夫人躺下休息。她随手摸了下世子夫人额头,发现世子夫人起烧了。”

“啊!”谢老夫人坐正,忙问:“起烧了?可严重,叫府医看了吗?”

“看了、看了,老奴立刻就让请了平素给您请脉的刘老先生给世子夫人看了。”

见老夫人依旧眼神灼灼地看自己,秦嬷嬷声音小了些:“老先生说,世子夫人是惊恐交加,情志失调,从而引起发热。已经开了安神、散热的方子了。”

老夫人的眼神立时就如针芒般锋锐,问:“那个孽障呢?”

“咳……刘老就是从芙蓉院里拽出来的,本来世子还不放人,听说世子夫人发烧了,才勉强让刘老先去看看世子夫人……”

“哼,这个孽障,原以为他是个聪明的,却原是跟他父王一样……”老夫人的鼻息粗重起来,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秦嬷嬷赶忙为老夫人抚背顺气,口中劝道:“唉,谁还没有个年少冲动的时候?王爷现在不也是听您的话,一心为了家族大业忙碌。”

“唉!”老夫人一声长叹:“他们都等着我大发雷霆,落昊明面子。我也只有先装睡了。可昊明这次这样糊涂,蕲州质问上门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秦嬷嬷迟疑道:“不能吧,我要回来时,世子夫人还拉着我的手说请我向您谢罪呢。她说回来晚了,一身狼狈,就不好打扰您了。她——不像很生气的样子啊!那就未必会向娘家哭诉吧。”

老夫人也很意外:“噢,她很平静?”

秦嬷嬷肯定地点头:“老奴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她看起来很平静。不像要生事的样子!”

窗外,起了风,飘起了细雨。

在风雨中纵横来去的又是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