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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 琴瑟院

“哗啦”一声,小崔氏又丢了一个花瓶。

萧碧玉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捻着帕子,做一副想拦又不敢的样子。

她的生母在她襁褓时就离开了人世,兄长是嫡子,由父亲亲自教养,把她这个嫡女交给了继母,也是她姨母小崔氏教养。

人们总以为,姨母变继母,能坏到哪里去?可人们不知道的是,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的孩子有多么的不容易,哪怕这个继母是曾经的姨母。

暗叹一声,萧碧玉还是上前,双手抱了继母手臂,软声说:“母亲息怒,仔细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小崔氏挣脱几下,挣脱不开,不由气恼道:“你也是个吃里扒外的,昨日认亲我就是要给李家那个丫头难看,你拦着,说她不是我的敌人;今日谢姨娘也敢给我甩脸子,你还是拦着我,你到底是帮谁的?”

萧碧玉好笑,她是萧家的嫡女,且是唯一的嫡女,老夫人虽然没有直接教养她,到底没有任由继母搓磨坏了她的心性。老夫人给她配了顶尖的文武老师,把她当男孩子教养大了。继母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挣脱不了学了功夫的她的钳制。当然,老夫人为她延请名师也不是多喜爱她,不过是觉得女儿家有本事一些将来议亲的时候多些筹码而已。她萧碧玉嫁得越好,就越可以为萧家挣得更多的利益。所以,她成了个能文能武的“女中豪杰”,并不是继母这样在后院自怨自艾,把自己弄得面目可憎的女流可比拟的。

她还是萧家的人间清醒:在这个家里,祖母、父亲野心勃勃;继母自私愚蠢,只知道计较些芝麻蒜皮;几位兄弟各有心思,都热衷权力、地位。惟她萧碧玉只想嫁个普通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她不想掺和父兄们的宏图伟业,只求一家人平安喜乐的生活。

想归想,萧碧玉还是温声劝解继母:“母亲,您和谢姨娘、赵姨娘斗了十几年了,你们立场不同,这我理解。您能给我说说,为何要给小嫂子难堪吗,您能得到什么好处?”

小崔氏语凝。

萧碧玉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掩去了那丝轻嘲。这位继母,一心想赢得父亲的宠爱,却总做令父亲反感的事。揭人短处、戳人心窝子样样事儿她没少干。这样一来,无论是父亲还是祖母都对她很不耐烦,常常是不假辞色。在笼络父亲这件事上,她连谢姨娘和赵姨娘也多有不如。继母处处受憋,有气无处发泄,就常常撒到她萧碧玉身上。

看在故去母亲的面子上,看在兄长对继母一片襦慕的情面上,她处处隐忍,好不容易才熬到现在。

收敛了神色,萧碧玉同情地看着继母:“母亲,恕我直言,您昨日确有些不智了!小嫂子初来,正是需要扶持的时候,您怎能当众出她的丑?我们母女,今后还不是要靠二哥、二嫂的。她好,咱们才好啊!”

这样和声软语地耐心开解,小崔氏反倒气性更大了,她鼻子里呼哧呼哧出气,大声道:“凭什么我要巴结她啊!”

萧碧玉蹙眉,这是哪里的糊涂话?

“母亲想岔了,女儿不是叫您去巴结她,作为儿媳妇,当然应该是她奉承您才对。我不是早跟您说了吗,您没必要针对她,她不应当是我们的敌人。”

小崔氏迟疑道:“可你贞儿姐姐说,她出身高门,金尊玉贵的。我如果不能先震慑住她,她不会怕我的,更不会尊重我!”

嗬,就知道是那个表姐作的妖!萧碧玉心里又叹一声。

这位表姐整天穿一身白,像戴孝似的,还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偏偏她那个哥哥就稀罕这样式的,说她高洁如莲、人淡如菊。有时候萧碧玉真想撬开她哥的脑袋,看看里面是怎么回事,挺聪明的一个人,遇上表姐就犯迷糊。

现在,这犯迷糊的又多了一个!连继母都听她撺掇,做了她的马前卒,不管不顾地在认亲礼上刁难起儿媳妇。

萧碧玉还来不及抚额,小崔氏接着抱怨上了。

“你哥也是,说好了娶贞儿,却又变卦,娶了这个李家丫头。你看她小鼻子、小眼睛、小脸蛋,有什么好的?偏偏你祖母和父王热切得不行,好东西流水儿似的往他们两宜院送。”

碧玉有一瞬错愕,小嫂子还能这样编排?罢了,跟继母这样脑袋一根筋的人较什么劲,她只抿唇轻笑:“母亲,这还是俭省不少了!小嫂子是李家贵女,比起李家送来的嫁妆,殷家送来的贺礼,我们萧家算是赚了。”

“赚了?”崔氏疑惑,赚没赚她还真没数。她说好听了是王妃,其实管不了什么事儿,崔家江河日下,日渐潦倒,她在闺中时也真没攒下什么见识。

“赚了,绝对赚了!李家陪嫁田产、商铺、金银器物无数。殷家更是豪横地送了五车珍贵无比的古董字画作为贺礼,且私底下给小嫂子的添妆绝对不会比这个少。我这位小嫂子是位实打实的小富婆!”

小崔氏开始咋舌,这样说来,萧家娶这个媳妇倒真是不亏啊!这个认知使她对儿媳妇又妒又羡起来。她想到了夫君对她的冷淡,婆母对她的白眼,说穿了,还不是因为她嫁过来时,崔家只出了微薄的三十六抬嫁妆。思及此,她又委屈上了,当年,为了巴结萧家,姐姐带过来崔家近半家财。哪里想到,姐姐中道崩殂,到她嫁过来时,再也拿不出像样的嫁妆了,这能怪她吗?!

半晌,她才走出这些既酸且涩的思绪,不屑道:“那还不是她自己的,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顺了半天毛,还哄不好?萧碧玉只有再接再厉:“母亲又想岔了,她的不就是我哥的,我哥的不就是咱们的!您看啊,祖母年事已高,这掌家之权,迟早是您的。谢氏和赵氏就是得了些好处,到底是没法同您比的,您才是正妻、宗妇,再加上有个有钱又有身份的儿媳妇敬着您,这可是谢姨娘和赵姨娘拍马不及的!。”

“也是哈!”

小崔氏总算被哄得眉开眼笑,斜靠在贵妃榻上,她开始憧憬以后幸福恣意的生活,一时间,志得意满。

站着的萧碧玉略放松肩膀,舒了口气。少顷,她又想到一事,眉毛反而拧得更紧了。

蹲下身,萧碧玉轻轻替小崔氏捶着腿,试探道:“母亲,贞儿表姐来了也有些日子了。现下已是冬月,腊月将近,眼瞅着就过年了,她老待在咱们家也不是个事儿。您看,哥哥如今也大婚了,小嫂子也过门了,她一个未嫁的表姑娘长留在我们家于她名声也不好。”

提起此事,小崔氏也烦!娘家兄嫂非要她撮合昊明与贞儿,每年都要送贞儿过来萧家小住,美其名曰“看望姑母”,实际什么心思大家都懂。她看着昊明与贞儿也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因为贞儿多次暗示将来会以她马首是瞻,这自然是好得很的,贞儿柔柔弱弱的,应该听话!偏老夫人和王爷死咬了不肯,这回倒好,雷厉风行地定下李家姑娘,马不停蹄地给娶进门。既然木已成舟,她也无可奈何了,只这贞儿似乎不死心,赖在萧家不走,她这个做姑姑的都臊得慌。

“我也不想留她啊!姑娘家家的,脸皮忒厚。你看你祖母的眼睛,都能飞出刀子了,她还能扛得住,稳稳当当的。我们崔家啊,也就她最像你亲娘,心性坚韧!”

小崔氏刚说完,马上意识到这样说不是很妥当,讪讪找补道:“她……只像姐姐的性子,远不及你亲娘的谋略气度,呵呵呵。”

萧碧玉无动于衷,并不生气。老实说,亲娘于她也就是个称呼,没什么很特别的感觉,她早过了需要亲娘抚慰的年纪。

“如此,趁兄嫂回门去了,不如母亲做主,送贞儿姐姐回家可好?一来是对两宜院示个好,二来也没人碍祖母眼了。”

小崔氏坐起,歪头思虑:“我从前都是由她住够了,自己提出回去的。如今主动让她走,只怕你舅舅、舅母该不高兴了!”

见时机成熟,萧碧玉就加了一记猛药:“我听说,昨儿三更天儿的时候,她那个丫鬟就去敲两宜院的门,请求哥哥去看望表姐,说表姐病重了。她病重不重的,我不知道,可这府里上有祖母,有您,再不济还有我,她却直接找上了洞房花烛的表哥,算是怎么个事儿?幸亏我哥倒也清醒,没有去。但长此以往,她没个分寸尺度的,将来只怕是……”

小崔氏拧眉,问:“只怕什么,你说清楚,我都不明白!”

“只怕是坏了名声,要给哥哥做妾了。”

“什么?”小崔氏捶榻而起,厉声道:“做妾?那怎么行,我崔家嫡女,怎能做妾?!”

碧玉掩唇,掩去嘴角轻嘲,道:“形势比人强。今时今日,崔家的嫡女能比过李家嫡女么?她若不顾体面,继续痴缠,可不是奔着给我哥做妾去了?”

小崔氏烦躁地在内室来回走了好几圈,方下定决心,她 扬声叫道:“去,把林妈妈给我叫来。”

荣寿堂 小佛堂

秦嬷嬷挨着老夫人念完了九遍《金刚经》,才轻手轻脚走过去,伏在老夫人耳边说:“那边——芙蓉院在收拾行李呢!”

“噢?”

老夫人搭了秦嬷嬷的手臂,踉跄着站起身来。她真的老了,见了花骨朵似的孙媳妇,她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老了。

她也有孙媳妇这么鲜活美艳的时候,那时候她都干了些什么?

打马踏花,肆意飞扬!

只可惜后来……

“你给我说说,那个崔贞儿怎么肯走了?”老夫人突然有了兴致。

“嗐,哪里是她要走的!是她姑母,咱们王妃要她走的。”

“呵,崔氏这是突然悟了?早晨时还和谢氏斗得个乌眼鸡似的!”

秦嬷嬷撇嘴,鄙夷道:“她哪里会想到许多。好像是碧玉小姐一通劝,她才明白过来的。”

谢老夫人满意点头,赞许道:“嗯,碧玉倒是通透明白,不枉费我对这孩子一番用心!”

眉目一动,老夫人又问:“两宜院知道昨儿三更的事儿吗?”

“知道呢!贺嬷嬷说世子夫人有个丫鬟很是机警尽责,前晚就和值夜的丫鬟一起歇在后罩房里的,纹秋深夜叫门的动静,她自然都听到了。那丫鬟昨儿一早就禀了世子夫人。”

谢老人不置可否,轻笑,问:“哦,那我那孙媳妇如何,有露不悦吗?”

秦嬷嬷笑眯眯回道:“没呢!贺嬷嬷说至少她没有看出什么不妥来。”

老夫人频频点头,道:“嗯!我这个孙媳妇娶得不亏,有财有势,据说也有学问,昨日一见,模样也好。遇到这样的挑衅,能不动声色,教养更好!”

秦嬷嬷自然只有附和点头的份儿,主子说好那就是好!

“小崔氏这个糊涂的,眼皮子浅啊。不忿我给了两宜院许多好东西,她哪里知道,相比我们萧家付出的,李家和殷家付出得更多!也不知是谁散布了这漫天流言,也算是无意帮了我们。不然,咱们萧家想娶李家丫头,可不是这样容易了!”

老太太兴致更好了,话匣子也打开了:“这个姑娘是真的不错——眼神清正明澈,有旺家之相。不愧是他的后人……”

“那,您要按王爷的嘱咐,让世子夫人掌家吗?”秦嬷嬷俯身问。

“掌家?你太小看她了,她的作用可不止是掌个小小的萧家,她有大用!”

秦嬷嬷不懂这些,但她是个好听众,出于老夫人口,止于她耳,再不会传第三人,因此老夫人偶尔喜欢跟她说说心里话。

谢老夫人想起儿子与她的谋划,不禁直起了腰,眸子湛亮地望着远处:“我萧家几代经营,如今兴许能在昊明身上实现理想了!只望昊明不是一个只顾儿女情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