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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意山庄

“谢副将,父王一切可好?”

谢逊一路风尘仆仆进了美意山庄,三十岁的壮汉也累得有点困顿,但他还是坚持要先向世子禀事。

“回世子,王爷他一切安好。就是西隆苦寒,他清减了不少。”

萧长空拧眉,关切溢于言表:“父王身有旧伤,在那苦寒之地可有加重?”

谢逊恭敬回答:“小的正是为了此事回来的。王爷倒还好,可我们荆州军久在江南,西隆的苦寒令很多兵士都无法适应,很多人出现了关节疼痛的情况,严重的都无法自由活动。这对我军来说是个潜在的威胁,王爷派我回来寻摸些对症药物。”

提到前线情况,谢逊愁眉苦脸。

“陛下派江南兵士驻守西北本就立意不纯!”萧长空的脸上满是讥诮。

“世子慎言,王爷就是担心这点,才刻意叮嘱小人转告世子,慎言慎行,莫授人以柄!”

“嗯,我知道的。”萧长不以为然。

“世子!”谢逊笑着换了个话题:“王爷对您这次处理问题兵械的事儿很是满意。王爷说您既解决了危机,又没有激化矛盾,很是有勇有谋!”

这是父王第一次公开赞扬他吧,萧长空内心还是喜悦的,他和缓了容色,谦虚地说:“幸亏有几位朋友帮忙,否则我也不能在短期内达到这样的效果。”

谢逊点头附和:“世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的确是应该交一些有用的朋友。”

这时候美意山庄的管事端了一个托盘进屋,是一碗浓香扑鼻的牛肉面。面条劲道,汤香浓郁,牛肉码了半边碗,翡绿的青菜经了汤汁,更显油亮。

谢逊不由得重重地咽了下口水,食指大动。

“谢副将,你远路劳顿,先吃碗面垫垫肚子,其他的随后再说。晚间,再置酒为你接风洗尘。”

谢逊羞窘地搓搓手,眼神却闪了一下:忙着赶路,我的确是饿得狠了,不图好酒好菜,就想吃一碗道地的牛肉面!世子办事如此妥帖,老夫人为什么更为喜爱大少爷一些?若不是大少爷生母只是谢家的一个家生子,恐怕以老夫人的性情,敦促王爷改立世子的心都有了。

萧长空体贴地走向一旁的书桌,去看一份文书。谢逊得以自在地、风卷残云地吃起牛肉面来。

将将吃完面,就有侍女奉上不温不烫的绿茶,时间掐得刚刚好!

饭足水饱,谢副将舒服地一声喟叹:“世子,西隆那里苦啊!气温低又特干燥,很多儿郎去的时候是细皮白肉的,现如今都是皲皴红黑,恐怕他们自家爹妈都不见得认识了。”

萧长空不由心里一动,问:“李家的李琅可还好?”

“嘿,这是个好小子!原以为他出生富贵之家,定吃不了西北的苦,首先要闹着回江南。不想他很坚强,也很有指挥才能,如今已经升任左前锋营小队长了。几次对战西戎人,他表现都很不俗,那些大头兵很服他的气!”

瑰月的大哥好就好,先前还听那丫头抱怨,他大哥不爱写信,害得她好担心。

“谢副将回去后告诉李琅,要多给家里写信,他爹娘和——他妹妹很是惦念他。”萧长空嘱咐道

“好嘞!这个小子是没有空写信,也不知道他哪里来那么旺盛的精力,歇下来的时候,就和那些皮小子掰手腕啊、摔跤啊,闹得可开心了,一些想家的小兵都爱钻他的营帐呢!”

谢副将想来也极喜欢李琅,说到他的时候嘴角都是咧着的。

萧长空很莫名,人家夸的是李琅,他怎地也如此开心?

“对了”谢副将严肃了面容,道:“世子,王爷让我告诉您,务必要讨得李家嫡女的欢心,娶她为妻。”

从前,世子与王爷每谈到婚娶之事时,都弄得不欢而散,谢逊是知道的,他是谢老夫人陪嫁管家的儿子,深得萧家人信任,自是知道很多萧家不为外人知的秘密。

世子钟情先崔夫人的娘家侄女,然而王爷和老夫人对此女的家世、人品、体质都不满意。

谢逊瞟了一眼世子神情,诶,咋没像从前一样,王爷要他娶别人就满脸不悦?

抿抿唇,谢逊还是得说下去,没办法,这是王爷郑重交代的几件事之一。

“王爷说,萧家现在是处境艰难的时候,请世子务必听话!与李家结盟百利无一害,最重要的是——”

谢逊左右梭巡了一下,确定再无旁人,才认真地说:“童老曾说,此女是天府凤命,利国旺家,娶之为妇,大业可成!”

沉默良久,萧长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片清明:“好的,谢副将,你回复父王,我当尽力达成。”

袖中,他的手握着拳,却发现内心并没有他想象的抗拒和愤怒,难道,他的心也变了?

“还有,世子,王爷有东西让我带给您。”

谢逊从胸前取出了一个物件,乃是白铁打造的一半虎符。

“世子,王爷领兵去西隆,只带去十万荆州军。从前王爷虽然还统领了江南五道兵马,接旨成为宁西元帅时,自动就解除了另四道的领兵之权。实际上萧家现在就西隆十万守军了。陛下此举,世子是明白其中关窍吧?”

“是的,我懂。”

“嗯,那就好,小人就不复多言了。王爷就是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这是萧家的暗棋,谁都不知道的。王爷说,必要的时候,世子就可以用上了。”

“必要的时候?”

“这就要说到王爷交代的第二件要事了。世子,王爷说,萧家现在是骑虎难下,西隆的形势也很不妙,外一……”

“父王什么意思,外一如何?”

“王爷说,一切安好便罢,若是他有不测,世子可便宜行事,河阳十万萧家私军就是你的倚仗。”

“什么,”萧长空大惊失色:“文后又对萧家下手了吗,我为何不曾得到消息?”

谢逊苦笑:“世子啊,萧家拥兵者巨,帝王如何不忌惮?何况还有文后在旁虎视眈眈!”

“陛下心思我还觑得几分,这文后……?”

谢逊目光连闪,斟酌而言:“我萧家经营到今日规模,自是使了一些手段,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的。文后从先帝处知道了不少萧家秘密,王爷考虑不能就此受制于人,就也……嗯……收罗了一些文皇后的把柄。”

萧长空急了:“就是说,帝后两人都对父王……”

谢逊艰难地点头承认。

呵,萧长空苦笑,他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但他真不希望父亲死在西隆那个地方。

“就没有解决之道吗?”

谢逊也伤感起来:“王爷已经抱了必死的觉悟!只希望世子能光耀萧家门楣,使萧家光耀千秋!”

“父王的意思是——”

谢逊坚定点头:“是的,真到那一天,您莫犹豫。这天下,能者居之,并不是注定谁家的。到那时候,现成的借口也有了,师出有名!”

萧长空不认同道:“那父王他……儿子怎么忍心让他……”

谢逊拱手躬身,沉肃道:“王爷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让我嘱咐于您,只需静观帝后作为,不需阻止。将来,这就是萧家起兵的好借口。王爷还说,所有的污糟先辈扛,您一定要成为圣明之君!”

父王,都想到那么深远了吗?他竟从不知道。

书房里,萧世子的心绪起伏不定。

父王坚持要他娶李瑰月!

萧家居然在河阳还有私军!

父王心怀死志只为促他登基称帝!

父王——您的心,我竟从不曾了解!

萧长空想起几天前见到的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哎呀,老祖宗,没有想到,这么快,我们能在京都又见面了!”

崔家族老还是一副朴素的打扮,他爽朗笑道:“内廷订购了一批墨菊,我怕那些小子粗手粗脚地,伺弄不好,路上出了纰漏就不得了了,故此亲自跑了一趟。”

萧长空热情地扶着崔族老的手:“老祖宗,该放手时要放手!您现在是崔家的拱璧,如若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啊。”

崔老开心地拍拍萧长空的手背:“你这孩子,我老人家哪里那么娇贵?这镐京是经常来回的,你莫忧心。今日,我倒是特地来寻你的。”

亲扶了崔老坐下,萧长空接过侍女奉上的香茗,仔细试了温度合适,才交到崔老手里:“您老先喝口茶,润润喉。”

崔老也不推辞,麻利地喝了茶,才开言:“你这孩子,我喜欢!当年你母亲,我也很喜欢。我曾劝过你母亲,谢老婆子手底下讨生活并不容易,她莳花很有天分,嫁给平常人家或是干脆招赘个夫婿,都比去萧家强!”

老头子说完,马上不好意思起来:“常言道,疏不间亲,我说的是心里话,你莫见怪啊。”

萧长空反倒笑了起来,真心地笑:“只有爱惜小辈的长辈才会直言不讳,昊明明白的,觉得老祖宗很亲切!”

萧世子对祖母的感情亦极复杂,祖母也好似并不喜欢他。

崔老又拍了拍萧长空的手,简单的动作,他在家常对子孙做,萧世子却觉得新鲜又熨帖。在萧家,没有人同他这样不带目地亲近。小妹碧玉倒是很亲近他,那是一种平辈间相依为命的亲近,而这是一种来自长辈的喜爱、欣赏、关切的亲近,很陌生,又很让人心安。

“我今天来得冒昧,昊明,说起了你母亲,我有点事儿要对你讲。”

“噢?您快说!”

“你母亲的死,其实是个糊涂账。事涉皇家,你两个舅舅就完全不敢置喙,崔家死了个女儿,他们问也不敢问,哼!”

萧长空的心又似被人揪住了一样难受。他急切地问:“老祖宗, 我母亲是被皇家赐毒酒而死的,这莫非还有什么别情?”

崔族老又安抚地拍了他的背,才说:“昊明,我这些年,也跟内廷打了不少交道,认识了几个内官。事过多年,他们也肯谈论一两句当时之事。我倒听出了几分别样的意思来!”

“噢?”

“他们的意思是,这事儿是个糊涂账,谁弄死了你娘,还说不定呢!”

萧长空霍然而起:“这是何意,难道不是先帝下旨毒死了我娘?”

“就是这个事儿啊!内官说,先帝并不曾下旨赐死你娘,这于理不合啊。你娘也算是世家嫡女,育有一子一女,也算谦恭谨慎,孝顺公婆,皇帝也不能随便赐死一个无罪的臣妇啊 。”

“不是为了给皇家的女儿腾位子嘛,他们就逼死了我娘。”萧长空冷声道:“就是下堂也好啊,好歹留一条性命,如此自私自利、草菅人命,真是枉为人君!”

崔老忙制止了他的话:“慎言,这是帝京呢!正是这样,公主要嫁到萧家,你爹娘完全可以和离,为何要把人逼死呢,这不至于啊。”

崔老压低了声音说:“我打听了好多年,才得到可信的消息。当年——月宫根本就不曾派遣内官去江南办差。”

萧长空诧然:“怎么会?难道当年那些人不是皇家所派?”

崔老长叹:“这个事儿最奇怪的地方就是,皇家也不澄清,默认了这个说法。故此,天下人都以为你娘是皇帝赐死的。”

不是皇帝赐死?那些人明明都穿的内官服饰,谁敢假扮内官?

没有圣旨,萧家人怎放任不明来路的人进入内宅,还任其毒死了主母?!

这,真是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