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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半夜三更,石驸马一声尖叫,霍然从床上爬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

春荣大长公主一边替夫君擦汗,一边关切地问。

石驸马也不回话,只管“呼哧”喘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如此过了良久,驸马石贵仁方垂着头,幽幽地说:“公主,我终于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大长公主气得捶了老夫一拳,怒道:“你个死老头子,大半夜地不睡觉,没头没脑发什么疯。”

石驸马扭头,定定望着他的妻子,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那个害死徐定坤的人是谁了。”

徐定坤,这个名字就像一个魔咒,令大长公主夫妇深夜里齐齐暗了眼神,继而相顾无言。

半晌,还是公主先开口了:“都过了快二十年了,你当时都没有看清楚是谁,现在怎突然知道了,你个老头子莫非魔怔了。”

“因为我胆子小,太害怕了,始终不敢认真回想此事,也因为——没有人会往那个人身上想,那么个光风霁月的人,谁会想到他会陷害忠良!”

“不是,你真的想起来了,以前问你是谁干的,你总说没看清楚,今天你突然说你想起来了?”

“呵呵,这还要感谢公主明天要宴请的客人 啊!”

“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陷害忠良的人和明日宴请的客人有关?”

石驸马没有回答妻子的问话,已渐浑浊的老眼眯了眯,陷入了回忆。

十八年前,御座上的人是先帝——昌平帝,算起来是石驸马的大舅哥。

昌平帝与春荣公主一母同胞,故此就算驸马石贵仁没什么出息,先帝还是允许这个妹婿自由出入宫禁,享受皇家无上荣光。

石贵仁是跟随永定帝开国的勋贵之后,爵位罔替到他爹那一辈就被皇家收回了,为了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石家就献出长得“天人之姿”的小儿子尚了主。

大越体制,尚主的驸马除非皇帝夺情重用,一般情况就只有驸马都尉这个虚衔,不得担任要职。

石驸马并不以为忤,他本就是长辈溺爱娇养的幼子,无甚才华,亦不懂韬略,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脸长得好看。

做了驸马的石家幼子就更肆无忌惮地开始研究他的旁门左道了,比如——斗蛐蛐!

那一天,皇宫里举行盛宴。宴请的就是“帝国三杰”——刚刚联合作战,取得雍州大捷的平西元帅徐定坤、北凉关守将余年庆以及北上驰援的南帅萧天佑。

那是大越历史上最耀眼的三颗将星,一样用兵如神,一样年轻俊朗,一样意气风发。多少的珍馐佳肴、多少的衣香鬓影也盖不过那三人皎皎的风华。

有老臣激动得热泪盈眶,兴奋地高呼:“有此三人,我帝国再无外忧矣!”

莫看石驸马是个好看的草包,啥啥都不会,他还是真的有颗爱国之心。老臣们激动得慷慨高歌时,他也顺道地多喝了好几杯酒。公主是见了美男就迈不动腿的天性,光顾着看那三个阳刚美男去了,也就没有功夫管驸马是喝多了还是喝少了。

石驸马一高兴,不小心就喝高了,看眼前的人都有重影了,他一寻思,这样不行,若是在宫宴上失了礼数,公主少不得要跟他闹,他就想到御花园去透透气,醒醒酒。

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石驸马一步三摇,腾云驾雾般去了御花园。选了一个花丛中的太湖石,石驸马就躺下了,此处幽僻,是个醒酒的好地方。驸马爷喝酒是上脸不上头那种,此刻躺下,头脑反而更清晰了,辗转着,怎么也睡不着。他就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藤编盒子,里头是他前日寻摸的上品蛐蛐——“无敌大将军”。

“诶,大将军,你怎么不动了?你羞也不羞,还将军呢,快动动。”

盒子里的蛐蛐就是不动,石驸马急了,蛐蛐莫不是在袖中闷久了,给闷死了?

惊疑间,驸马爷就打开了盒子,蛐蛐还是不动,他就拿中指戳了戳蛐蛐,就这一下,狡猾的蛐蛐居然振翅飞走了。

好个驸马爷,情急之下,就从太湖石上直接飞扑直下,欲去扑捉蛐蛐。

太托大了!从太湖石上跌下,直把个石驸马跌得七荤八素、头晕眼花,挣扎半天也起不了身。好在是春末天气,也不寒凉,驸马爷此时酒劲儿也上来了,索性就伏在花丛中小憩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石驸马被说话声惊醒了。他迷迷瞪瞪揉着眼睛,从半人高的花隙间看到两个男人站在不远处说话。其中一人穿了玄黑龙袍,自是他大舅哥昌平帝无疑。陛下若看到他如此仪容不整地躺在地上,少不得要数落一番,再说此时再起身出去见礼,也很不妥,索性再装一下睡?

紫袍,下摆绣海水江崖纹的男子恭敬说:“陛下是酒饮多了吗,要臣唤来内官伺候您去休息吗?”

“不必了,朕不是醉酒头痛,是为了无法封赏大臣而头痛。”

紫袍人:“……”

“那个徐定坤,朕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了,他什么都不求,这样的人叫朕如何用?”

“呵呵,徐帅少年英才,军中翘楚,的确为天下将士仰慕。”

“天下将士都仰慕他了,谁还敬畏朕呢!”

紫袍人赶紧表忠心:“臣一向教训属下军士,君父君父,要敬陛下如父。”

“哈哈,知道你忠心,你随你父亲,都是朕的臂膀,对朕忠心不二。那个徐定坤……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就从小兵晋升到元帅,他真的有如此神勇?”

紫袍人字斟句酌道:“他么……的确很会用兵!升迁得这样快,一半是时势使然吧,西境久经西戎人扰攘,一直没有大将能遏止,直到他横空出世,保住了西境的安宁,西路军士自然是崇敬他多一些的——就是西地百姓,亦敬他若神……”

“哼,敬他若神?那朕算什么,岂有此理!这样大公无私、无欲无求的人,朕这个皇帝都用不起了啊,莫非还要朕以江山相酬?”

皇帝的话一出,草丛中的石驸马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方才他还在内心赞扬徐元帅高风亮节、无欲无求,一心为天下百姓。没有想到,这样的人反而令帝王忌惮啊。唉,陛下这未免——他不敢想下去,偷偷的也不敢。

“的确,身为臣子,为国立功了,向陛下讨要一些赏赐最正常不过,就好比小孩子撒娇冲父母要点糖果点心,父母心里反而是熨帖的,什么都不要就显得见外了,不是自己人的相处之道啊。”

“对,爱卿讲得太对了!就好比余年庆,他最宝贝他妹妹,想要他妹妹有个好归宿,他相中了七皇子,朕马上赐婚,他妹妹就是七皇子的侧妃。以后七皇子继位,后宫里少不了她一席之地。就好比你……”

皇帝的声音顿住,俄顷才说:“毕竟你有所求,朕才安心。那个徐定坤,呵呵……”

“那,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自然是要好好厚待功臣。可若他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或是晋升得这么快,是靠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那朕就是有惜才之心也无能为力啊。”

“哦——”紫袍人拖长声音说:“臣,似乎、好像——曾在哪里耳闻徐元帅这军功里头有猫腻,为了天下人不被蒙蔽,臣认为该好好查一查。就是这宫禁之中,年轻人闯点儿祸也是很容易的……”

“朕可听说,他武功奇高!”

“哎呀,天下有的是秘药,可以对付穷凶极恶之徒。”

“爱卿果然有乃父之风,可替朕分忧解难。”

“那,臣向陛下求的那件事儿,陛下如何答复?”

“不是朕不允,是你那里有阻碍嘛。”

“还请陛下尽力成全,家父说了,陛下是个念旧的人,三十多年前在青州也是您大力提携于他,萧家才有今日……”

“你们威胁朕?”

“哎呀,陛下误会了,臣就是想让陛下明白臣的一片丹心而已。”

“可以,朕可以同意你的请求。但你的阻碍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在宫里行事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七王妃,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很有谋略,可以助你。”

“臣遵旨,臣这就去替陛下分忧去,容臣告退。”

紫袍人走了,皇帝还独自站在原地。石驸马好生忐忑又好奇,就朝前再伸了伸脑袋。

皇帝冷凝狠厉地独自站在那里,这样狰狞的表情同平日笑呵呵的样子完全不同,驸马爷很是害怕,捂住口鼻,缩回脑袋,务必不发出一点儿声息。

“年纪轻轻,用兵如神,深俘民望,无欲无求……当年那一卦,莫非就应在此人身上?朕岂能放这样的威胁在身旁!呵呵……”

第二天清晨,宫中就传出了惊天消息。战神徐定坤自恃功高在宫中侮辱宫妃被当场拿住。接着,又传出他暗通西戎,伪造军功,残害百姓,戕害同袍等等惊人罪名。桩桩罪名,都有相应证据呈堂。

再接着,没有经过三堂会审,徐定坤案就被天子御笔钦定。同日午时,这个军事奇才就在北市被斩首示众,尸身亦被挫骨扬灰。徐定坤的忠实追随者被作同谋论处。

那一天,鲜血染红了北市地面,漫天的老鸹乱窜,让人心惊肉跳。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目不暇接,等人们反应过来,年轻的将星已经殒命。

只有石驸马最真实地了解此事的前前后后,也只有他最真切地感到了皇权的可怕。可他不敢为死者鸣冤!皇帝的作为令人齿冷,那个暗中罗列证据,陷害英雄的人更为可恶。可惜,他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不知道他是谁。

从那以后,石驸马就立志做个纨绔的皇亲国戚,太有作为招君王忌惮,何必呢!但在他的内心却总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为英雄惋惜,对陷害英雄的人充满了隐秘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