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镐京巨阔,容纳万方。

趴在聚贤楼三楼开阔大窗前,李瑰月感受到了这个大越心脏的繁盛与壮美。

沛水傍帝都而过,每日将南海、东海外的新鲜物什源源不断地运往帝都。天缘渡里来来往往的大越商贾、深鼻凹目的外邦商人,以及他们琳琅满目的商品到聚贤楼处已散作镐京巨大臂弯里的星星点点。

聚贤楼开在闹市,是艺家暗中的产业。

殷浩泽住去了殷家在京都的宅子,殷家历代多少有人在朝中做官,因此在京都是有宅子的。其实李家在京都也有宅子,远的不说,瑰月的祖父就曾官至内阁首辅,自然在京城置有宅院。然李瑰月颇喜欢梅唤雪性情为人,也痴迷于她的演艺之术,因此执意要留在梅唤雪身边继续扮演一个游手好闲的小丫头。她说服殷浩泽的理由就是,趁有女卫扮演她回到殷家,让暗卫们趁机多逮几个打她主意的坏人,岂不是更好,以后她也轻省一些。

殷浩泽扶额暗叹兄长难为,随即想到艺家主在此,应该出不了啥纰漏,这才作罢。

萧长空自是想邀瑰月去萧家在城西的美意山庄玩赏几日,但人家连表兄的邀请都拒绝了,同他住到一处更是于理不合,也就没好意思开口邀请,倒是每日点卯一般必到聚贤楼,把个梅大家笑得意味深长。

原先说好在客栈等候瑰月的沈蓉第二日亦跑来了,她说太想念瑰月了,如此以后,她也是每日如点卯般准时必到。

殷浩泽做人表哥的也不好落于人后,亦天天到场转转,可怜他这起不了早的人熬得有多辛苦。

梅大家新戏《义妖传》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离不开几位身份高贵、相貌出众的公子小姐的天天捧场。

当然大长公主一家每日必到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但凡人们众志成城地每日同做一件事情,彼此间是很容易滋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来的。大长公主便是这样的人。几位如珠如玉的小娃娃每天同她老人家一起看戏,她怎么也得请人家吃顿饭,以示喜爱之情,更何况这里头还有她孙女的救命恩人呢!故此,大长公主豪气摆手,邀约众人同去公主府做客,也包括梅大家那个古灵精怪、眉目秀气的小丫鬟,因为如意早就私下悄悄说了此女的真实身份。哦,记得,那个文武双榜眼、多少人想榜下捉其为婿的人的孙女?有意思!

此刻时辰尚早,《义妖传》初演也于前日结束,聚贤楼挂牌休整一日。但因初演太成功的缘故,就是休息,尚有一二意犹未尽的戏迷前来拜访。

梅唤雪一身男装缓步进门,今日她连脂粉都未施,清丽婉约、带着令瑰月安心的亲和舒缓。

“月儿妹妹,有位客人要求见一见你呢。”

“啊?见我干什么?梅姐姐,是不是搞错了,他要见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

“我的一位朋友,现任匠作监监正,其实亦是匠家的家主,专诸绪专诸大人要见你。”

“哦,原来是匠家主亲临,快快有请!”

来人进屋,低头作平礼,语声和缓:“我来得匆忙,多有冒昧,李小姐海涵。”

李瑰月侧身避让,旋即不迭行礼:“大人折煞我了,我本小辈,不敢当大人作礼呢,大人快快安坐。”

专诸绪这才坐下,梅唤雪遣走侍从丫头,亲自布了茶点。

来人三四十岁年纪,眼睛很小,但精芒湛湛。两撇小胡子卷翘在嘴角上,看起来有几分滑稽,让人忽略了他的精明。

\"先要向李小姐致歉,前日殷老七十寿诞,我只着人送上些许礼物,并不曾亲去致贺,实属失礼。我九家被历代越帝所忌惮,我在朝为官,若千里赴宴,只 怕更引得越帝多想。故此,我——”

“欸!世叔太客气了,世叔的好意我外祖父是清楚明白的,师叔不必过于挂怀。”

“我就说专诸大哥过于谨慎了,此事完全可以找殷二公子商谈,他非说要走月儿这转个弯,更隐晦安全一些。”

梅唤雪快人快语道。

瑰月迷惑看向专诸绪,问:“世叔有什么难事儿吗?倒是可以说出来我们参详一下,如需我殷李两家帮忙,自是不在话下的。”

专诸绪捻动他的小胡子,迟疑道:“李姑娘可知,现在帝都月宫里,是何人当家?”

“这……”李瑰月越发迷惑,只得答道:“月宫里自然是皇帝陛下在当家。”

“不,月宫里从半月前就是皇后娘娘当家了,就是天下朝政也是五皇子齐王和他的舅舅文尚书在主理。”

月宫里政权似有不稳,李瑰月是有耳闻的,给她消息的自然是殷浩泽。但皇后本就是后宫之主,五皇子和文尚书也只是在天子身体不适时暂理一下朝务而已。这事儿吧,可大可小,殷老太爷飞信兄妹二人,就近观测,切勿轻举妄动。

起码春荣大长公主每日里都大张旗鼓地来看戏,就很说明问题!

“世叔,莫非皇帝陛下有不妥了吗,您通过梅姐姐找我,不知道我能帮到世叔什么忙呢?”

专诸绪也不兜圈子,直接道:“我有两个目的。其一,示警!有关西隆将士的性命安全!”

听到“西隆”两字,李瑰月心里一紧,她的兄长此刻正镇守在西隆呢。本来父亲为了避嫌,才将兄长送到了荆州军中历练。父亲完全没有想到当今陛下会飞来一笔——调江南军镇守西隆。以过去的惯例,镇守西隆的军队都是在西北地方就地招募的。既然圣旨已下,父亲母亲就算再不舍,也只得任由兄长去镇守西隆了。没道理人家的子弟去得,李家的儿郎就不能保家卫国了。

瑰月站起身,急切问:“世叔,到底有何不妥,您快快告诉我啊。”

“嗯嗯嗯,李姑娘,你别急,听我说。其实为军队打造兵器也归我们匠作监管。从前都是由我们匠作监出面招募铁匠在指定的地点完成,一系列程序完全在我的掌控范围之内。可自从陛下身体欠安之后,内外都由文氏兄妹和齐王把持了。就在半月前,匠作监来了一位副监正,携了皇后懿旨,全盘接管了西隆关将士的武器锻造事宜。”

专诸绪复看瑰月解释道:“小姐知道的吧,天下铁匠、石匠、泥水匠、瓦匠、木匠、篾匠等等,凡是营造制作行业都属于我匠家。故此,文皇后可以不让我插手武器的制造,却无论如何越不过匠家,制造出武器!”

瑰月黑白分明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专诸家主,她知道重点来了。

“我们手底下的匠人传信于我,在熔铸材料的时候,副监正命令他们改用全新的配方,并加入了不知名的药材,说是能令刀剑不易锈蚀。然,此线人说凭他多年的经验,新配方的确能令刀剑硬度增加,然而其韧性却会大打折扣,且那不知名药材的作用就完全不可知。此事关系万千将士的性命,所以我只有假借我夫人仰慕梅大家,曲折迂回地找到李小姐,请小姐尽快设法告知前线将士和请示殷老,我该如何作为?”

“据世叔所言,文皇后此举似欲对荆州军将士不利,可她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呢?”

“她有什么目的我尚不清楚,但我知道文家人都不是好人!”

“噢,这从何说起呢?”

“这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小姐可知,琼楼就是我家先祖所建造?”

李瑰月诧异道:“我只知琼楼是匠家杰作,具体是谁所造就知之不详了。”

“唉,文家世代显贵,我家为了苟活,就改换了姓名,其实我家祖籍河间,本姓鲁。永定帝当年正是听用了文家先人的美人计,献出蔷薇夫人迷惑南楚王,才在短短时间里击败了南楚国,统一了天下。这文丞相不知道从哪里探听到我家知道琼楼地宫的秘密,就百般逼迫我家先祖交出秘密,我先祖见南楚已亡,一家人性命又握在文丞相手里,就如实告诉了文丞相地宫的进入法门。却不想——这是个言而无信的畜生,他知晓秘密后还是残忍的杀害了我们鲁家上下五十余口人。唯有一名回娘家省亲的怀孕小妾躲过了灭门之祸。”

讲到此处,专诸绪苦笑:“小姐大约已经猜到了,我这一支就是那位小妾腹中遗腹子的后人。”

“其实文家有明暗两支,明着的就是文皇后文尚书这一门,暗里的一支就是河间的范家,前次三皇子在河间吃了大亏,我猜跟范家脱不了关系!”

瑰月、梅唤雪相视:原来专诸大人还有如此曲折的身世!文范两家这样处心积虑到底又有何目的呢?

专诸绪自己也唏嘘了一回,稍有回复,便汗颜道:“让两位姑娘见笑了,我其实已被文家监视,不能在此久留,还有一事,就是智者有言,未曾指明继承人之前,九家以儒家为尊,请李小姐复上殷老,我今后该当何去何从?”

瑰月赶紧起身,深墩一礼,才脆声说:“多谢专诸家主拳拳之心,我必当尽快向相关人等示警。至于今后如何行事,我想应该也会很快有信来的,专诸家主且安心,九家同气连枝,必不会置你不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