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邢骁霏还是和燕塘军校一样，早早起来，坚持养成的跑操习惯，不过，一边跑，脑里总是想着昨夜惊变的一幕。
距离轰炸汉口才一天，南京的还击就来了，这报复真是来得太快了！又快又狠！
严格说，也不能叫报复，能撺掇十名飞行员七架飞机同时叛逃，这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经营已久策划周密的大规模策反行动。
只是两件事紧挨着发生，让人很容易联想在一起。恐怕有人还会说，没有轰炸汉口，就不会发生七架飞机叛逃。
七架飞机，占了粤空军现役战机大约一成，而且中间没一架羊城号或复兴号，全是国外购进的贵价货，飞行员当然是最懂行的，对陈济棠怎么狠就怎么下刀子。
这件事引起震动太大，所以大沙头机场从机库到餐厅，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这事，上午，江涛和罗水满就打听到了后续。
陈济棠接到报告后，盛怒不已，立即将叛逃飞行员所隶属的第二中队队长丁纪徐抓了起来，扣押在宪兵司令部。同时下令宪兵进驻空军司令部，并监管了机场所有油库，停止一切飞机燃油供应。也就是说，全体禁飞！
禁飞当然也包括大沙头，机场大门和油库外多了不少宪兵的身影，山雨欲来风满楼，到处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焦虑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除了邢骁霏，他在数自己有多少钱。
昨晚一晚，他竟然收了1000港币500银洋，顶得上拉六七年黄包车的收入，对林公子的慷慨大方，又怎会不从心里感激。他也很想帮林怀粤一把，但怎么帮呢？
已经很难了，就像昨天看见黄光锐和黄淑贞共舞时的困惑一样，邢骁霏感觉南粤空军上上下下几乎都被渗透被瓦解了，不是哪个人，哪个中队，而是全部，也许只有陈济棠的嫡系林怀粤，和林怀粤的死党刘主任是例外吧。
唔，他再仔细想想，黄司令胡校长这两个老大应该也不会，一是人品在那，再有飞行员叛逃可以说是为钱跳槽，期待重用，他俩都已经这个地位了，叛过去有什么意思呢？常凯申难道能对他俩比陈济棠更重视？不可能的事。
估计也就他们几个了，但四个字，颓势已成。不得不说，在华夏内部倾轧争斗中，常凯申真是太厉害了，独一档的存在。
算了，这种势头下，他能躲在大沙头，保住蔡老爷子这架飞机，保护好自己的性命安全，就已经是万幸了，邢骁霏无奈地想。
他掏出钱包朝江涛扔了过去：“再去弄点啤酒卤味来吧，上回你们请我，今天轮到我请你们。”
江涛笑道：“那怎么行，刚来就跟着邢总发了笔横财，以后自然我和阿满轮着请邢总。”
罗水满却摇头，说：“邢总你喝不成了，我回来的时候，门卫让带话说有人找你。”
“男的还是女的？”邢骁霏抓起衣服问道。
……
来的是个男人，一个坐在轿车里的老男人：
宋掌柜。
这还是宋掌柜第一次主动上门见他，而且邢骁霏也正想见他，高高兴兴地迎上去。可老宋还是那张冷冰冰的脸，直不楞登地就问：“好消息听说了吧。”
“什么好消息？”
“七架飞机走佬投了南京啊，”
“那是好消息吗？”邢骁霏晕了。
“这还不好那什么叫好？”宋掌柜皮笑肉不笑地说：“蔡老会长来广州了，要见你，”
邢骁霏一听高兴坏了：“好，我去跟警卫说一声就走。”
……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之后发生了许多许多，想起清晨花园里那老汉的清亮的眼神和长胡子来，想起二月二十八帮自己报上名，想起第一次在香港见到布伦海姆，邢骁霏对老汉有一种亲人般的依恋感觉。他想，要是阿玉不愿意娶自己过门，就认蔡老爷子当干爹吧？不知道他肯不肯。
车出了广州城北，又朝北走了好一段，见到一座广阔的青山，碧色掩映，风景甚好，邢骁霏自然知道是来了白云山，见车直到白云山脚下一座小湖边上停下来，右侧一条碎石小道，通向山间不远处一座飞檐白墙的小楼。
小楼庭院里，一个着长衫，圆脸富泰的中年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喝茶磕瓜子，好不自在。旁边还有个佣人伺候着。
宋掌柜上前见礼，那人挥挥手，指指凳子，对邢骁霏道：“坐，陪我喝杯茶。”
邢骁霏嗯了一声，也就大咧咧的坐下了。
那中年人看他一眼，问道：“蔡公讲就是他么？”见宋掌柜颔首，中年人又朝邢骁霏道：“老宋还站着呢，我叫你坐你就坐了啊，后生仔好像不怎么识礼数啊。”
听这人这么一说，邢越飞有点被耍弄的感觉，话说不是你让我坐的吗？转头又挑理？很好玩吗？
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呀。老宋确实站着，人家也没挑错理不是。再说起来，这家伙看着悠闲，可看这满地瓜子壳，为了见自己，他不也在这等了很久吗。
想了想，他重新站起身来，朝那人躬身行了个礼：“刚才是我失礼，不好意思，我向长者道歉。”
中年人嘿了一声，倒是点了点头：“前倨后恭，知错就改，嘿嘿，你这后生仔还有点意思。”
“是有点意思吧，看着愣头愣脑的，可碰上有的事，还鬼精鬼精的。”随着话音落地，蔡老爷子背着手从里屋转了出来。
邢骁霏看向蔡老爷子，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温暖的热潮，而蔡老爷子看见他，虽然神色不动，但眼中也有一丝亮光在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