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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

酒色财捡起地上的酒壶,走到院子的角落,脚尖轻挑,提出一坛自己放了十年的雪山大吟酿。

他打了一壶酒,回到雨檐下,看着纷纷扬扬的雨幕,轻咂一口。

仿佛要将天地间的烟雨朦胧,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突然看向了空空荡荡的院落——

蓝色的点点星光,突然在雨幕中溅起,恍若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星光散尽,紧接着,一个人影狼狈地出现,似乎还残留着遭受爆炸冲击的余势,在泥泞中翻滚了十好几圈,这才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

他看着断壁残垣的院落。

看着仿佛被一笔抹平的青石板路。

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黑袍——

仿佛是被千刀万剐过一般,那个黑袍人浑身裸露着狰狞的伤口,似乎是刚死不久,鲜血汩汩地从这千百道伤口中流了出来。

和雨水混在一起,渐渐变淡。

青年怔怔地望着黑袍领口上的图案,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

联邦异能管理局?

那群人怎么会来曦光城?

脚步声从白逸安的背后传来,酒色财走了上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默默看着泥泞中有些狰狞的尸体。

“是你?”

“是我。”

“你杀了他。”

“我杀了他。”

“你不该杀了他。”

“我已经杀了他。”

“你毕竟还是杀了他。”

“我毕竟还是杀了他。”

沉默,良久的沉默。

仿佛泥塑木雕的两人,对峙着,只是微风渐起,细雨渐急,淅淅沥沥,如同白逸安纷乱的心境。

白逸安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瞬逝千里……如果不是酒叔留给我的第四张「天道符」,我不可能活下来。”

“但是我很好奇,拥有这种等级的异能,酒叔您真的只是个管家么?”

“其实当个管家挺不错的,事儿少。”酒色财抿了口酒。

白逸安沉吟少顷,缓缓道:“您为什么留在白家?”

“为了一个承诺。”干脆利落,一字一顿,没有半点迟疑。

白逸安微微皱了皱眉,轻声道:“什么承诺?”

“你不该知道的承诺。”

“酒叔……莫非是联邦异能管理局的人?”

“我不是。”

“可当真?”

“当真。”

“那为什么你要杀了他?”

“因为很有趣。”

“嗯,很有……嗯?”

白逸安盯着眼前的中年男子,那双眼睛,任何人看了都不会忘记,那是夜一样的宁静,海一般的深邃。

白逸安知道眼前的中年男子绝非常人,但他也知道,正是眼前的中年男子,救了他不止一次。

周围还是那么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不用想了,很多事情,现在的你,还不适合知道……”

酒色财笑了笑,将手中的酒壶递了过去:“恭喜,成为了c级异能者。”

“……谢谢。”

白逸安接过酒壶,猛地灌了一口——

第一口下去感觉有像是饮了一口寒霜冰雪,那悠悠的寒意从口腔冲到了眼眸,随后明显感觉到有一股热流顺着喉咙一直烫到胃里,仿佛冰消雪融之后的盎然春意。

浓烈的酒意,让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才缓过劲儿来,将手中的酒壶递了回去。

“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爱喝这么辣的酒……”

“这不是酒。”

酒色财接过酒壶,在手中轻轻抛了抛,他看着酒壶上面的纹路,眼神有些缥缈,也有些温柔。

仿佛在看一段很长很长的人生。

“这不是酒。”

他又重复了一遍,淡淡道:“这是有温度的江河,是曾经趟过的浑水,是黯淡无光日子里的良药。”

“酒叔也有黯淡无光的日子?”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我是人,当然也会有黯淡无光的日子。”

“嗯……不愧是大师说的话。”

“这不是大师说的话,这是一个秃驴说的话。”

酒色财拔掉木塞,痛饮一口,淡淡地笑了笑:“虽然是秃驴说的话,也有些道理就是了……不过,你的苦,也要来了。”

随着酒色财的话音刚落,天边传来了军用重型飞行器的呼啸。

白逸安看着熟悉的重型飞行器,心中顿时有些了然,来的人会是谁了。

军用重型飞行器停在了院落中,从上边走下来了一个女子。

她还穿着一身黑色套裙,往下是突然被掐紧似的腰肢,裙摆下是穿着薄薄浅黑色丝袜的长腿,在冷冷的雨夜里散发着让人发热的诱惑线条。

正是自己的执事小姐。

夏梓浠轻咬薄唇,看着远处的男子,只觉得有些滚烫的东西从眼眶中慢慢地涌了上来。

当她接到白逸安的通讯,知道那场不一般的拍卖会,暗藏和龙家的阴谋之后,她就一直守在白氏集团的情报处。

她听着每隔五分钟就传来一次的情报,神经绷得紧紧的。

先是鸣潮街区的地下世界开始戒严,大量的龙家员工涌入。

紧接着,是南宫世家的军队,直接包围了整个鸣潮街区,帮派率先开始制造混乱,枪火的轰鸣,构造体部队的入场,紧接着大型机甲的启动…

直到那场足以毁掉整个鸣潮街区的爆炸——

就那样突然地发生了,然后,她失去了和白逸安的联系。

对方腕表的定位,突兀的消失,当那个红点伴随着爆炸消失在光脑的地图上时,夏梓浠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猛地攥紧!

似乎停滞了那么一两下。

她就那样呆呆地、静静地看着前方情报人员传来的影像——

那是一场吞没天地的爆炸,巨大的蘑菇云冲天而起,升起的耀眼白光,让地面跟着颤抖,扭动,龟裂,翻涌!

温度在不断攀升,热得刺骨。

整个鸣潮街区断了腰,在它的尸体里长出了黑刺,不是一根,而是一片,无穷无尽地向极远处的天际蔓延……

她就那样呆呆地看着。

静静地想着。

如果……

如果白逸安突然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她再也不用早早起床准备早餐,还得按时喊他吃早餐。

她再也不需要面对那些繁重的公务,不用熬到凌晨去修改方案了。

她再也不需要每次帮这位白家大公子收拾烂摊子,不用因为他随口的一句话,而默默完善他的想法了。

她再也不用每天泡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放到他的办公桌上了。

她再也不用在精神疲惫的时候,还要听他随口花花没有逻辑的故事,扰乱她的心神了。

她再也不用每天来到训练场,陪着他进行自由搏击的训练,督促他进步和成长了。

她再也不用时刻想起老家主临终的嘱托,一定要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了。

当然,她再也不会被经常打电话问道:“你要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

她可以继续自己平静的生活了,不用再去关心注意另一个人的存在。

她可以随时脱离白氏集团的董事会,她不用挑起集团发展的重任,早点休息也没有任何问题,可以一个人看会儿旧时代的电影,或者一个人翻翻旧时代的书籍。

就是这样,如果白逸安离开了,夏梓浠的生活就会是这样的安逸了,听上去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可是如果没有白逸安,夏梓浠的心会空荡荡的,她会继续经过白逸安的办公室,把做好的文案放下意识地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然后静静地等着他那句“我觉得很好”。

她会坐在阳台上,像白逸安那样仰望着碧蓝的天空,嘴里嘟囔着一些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她会不自觉地泡上一盏茶,红茶也好,绿茶也好,茉莉花茶也好,乌龙茶也好……

因为他喜欢茶,因为他告诉过自己,琴棋书画诗酒茶中的茶是茶,茶米油盐酱醋茶中的茶也是茶,茶可以阳出白雪,茶也可以下里巴人,茶之所以为茶,大概就是因为茶从来没有分别心罢了。

她会无意间准备好两个人的晚餐,然后去敲白逸安的房门,看着没有了他的房间,怔怔地,就那样一直看着。

她会突然间很喜欢吃冰淇淋,而且是巧克力味道的。

她会看到天台的钢琴时就停下脚步,默默驻足很久,然后试着弹一弹那个叫做《所爱皆星河》的曲子。

也许更多的时候,只是点开腕表虚拟的荧幕,看着白逸安那不多的几张照片,嘴角流露出几分温暖的笑意,然后心里更加空荡荡地,却怎么也填不满了。

夏梓浠在雨中慢慢走来,终于走到了白逸安的面前,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他满身的泥泞,看着他身上的伤痕累累,看着他不复潇洒,一身狼狈的模样。

“不要……”

夏梓浠轻轻咬了咬自己薄薄的嘴唇:“你不要死。”

白逸安看着夏梓浠,看着她眼神里的惊慌,害怕,紧张,白逸安从来没有见过她眼神里有这么多的情绪。

她从来没有这样子过。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白逸安伸出手来抚摸着夏梓浠的脸颊。

似乎终于见到了牵挂的人,终于知道了他活着,没有大碍,夏梓浠轻轻推开了白逸安的手掌,轻声道:“没事就好。”

她转身,准备离开。

但是她却没法离开了。

白逸安张开手臂,从背后握住了夏梓浠的两只手,放在她柔软的小腹上,把她抱在了怀里。

雨中露出来的肌肤有些凉,手臂靠在一起短暂的摩挲让人有些失神,夏梓浠第一次被白逸安这样从背后抱着,却是比以前的拥抱要更加逾越的样子。

因为这样,白逸安的手指从她的手指缝里透过来,不小心就碰着她的小腹,只隔着薄薄的套裙。

他的手指一定能够感觉到她肌肤的温度,对于女人来说,让一个男人这样抱着她的小腹,意味着什么?

夏梓浠心里乱糟糟的,更何况白逸安的下巴搭在她的肩头,热热的呼吸荡漾在她的脸颊,让她的耳根子边上渲染出一片嫣红来。

夏梓浠突然想起了自己看过的、旧时代的老电影,就像泰坦尼克号里男主角就是这样从后边抱着女主角站在船头,还有无数的电影片段里,有很多这样的拥抱。

“白逸安。”夏梓浠的气息有些乱。

“好大的雨,我们要在这里躲一会了。”

白逸安转身看去,酒色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而重型飞行器,也在白逸安的目光中缓缓升起。

骤起的风浪,在地上荡漾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

……

南宫世家。

南宫晴儿的卧室。

屋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

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虽然是凌晨,但阴雨绵绵的天还是有些昏暗,窗内灯光颤颤,窗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似叹息似挽留。

南宫晴儿抱着膝盖坐在床沿,凝视窗外飘飞的雨丝。

少女的伤势在高科技的修复下,已经痊愈,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

此刻的她换上了一件相对简洁许多的素白束腰裙,空荡荡的下摆让她的腰肢显得更加纤细,裸露出的锁骨精致而稚嫩纤弱,肩头散发着圆润的光泽。

少女玲珑的曲线,却在那微微散落摇曳摆动的银色短发的衬托下,却散发出一种娇柔的清新。

她原本就像一个橱柜里的洋娃娃,只是让人隔着玻璃看那璀璨炫目的模样儿,现在却像沙发上安安静静的一只小猫,等着主人搂抱进怀里似的,小小的,很单薄,很可怜。

黯淡的灯光照着密密的雨脚,玻璃窗冰冷冰冷,被南宫晴儿呵出的热气呵成一片迷雾。

她就那样默默地注视着冰冷的玻璃窗。

她能看见的东西很少,却似乎又能看得很远。

风不大,轻轻一阵立即转换成渐沥雨声,转换成河中更密的涟漪,转换成路上更稠的泥泞。

此时此刻,天地间再也没有什么会干扰这放任自由的风声雨声。

南宫晴儿伸出白皙的、温热的手指,轻轻划去窗上的雾气,看见了窗子外层无数晶莹的雨滴。

新的雾气又腾上来了,她还是用手指去划,划着划着,终于划出了她思念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