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的提达晏道:
“两位恩人,前面还得走上五六个时辰才能到下一村。若是要到人多些的城池,那脚程便更远了。既然恩人对我失去信任,我自然也不便相送。二位一路小心些,告辞!”
提达晏下了马车,学着西凌人的礼仪躬身行礼道。
语罢,他仰头望天,微微出神。
如今,他算是彻底和庆哥决裂了,也又一次失去了容身之所。
身上的疼痛唤回了他的出神,见马车二人没在说话留下他,微微顿了顿身形,继而不再有犹豫的转身往丰赤成门口方向去。
“喂,野蛮人,我家小公子让你送我们一程,问你可愿意?”
桃儿掀开车帘,清脆的声音叫住了男子离去的背影。
他转过身来,淤青的脸上尽是喜色道:
“恩人此话当真?”
“我家小公子说话自然是真,莫不是你还开始拿派头了?”
陈子桑看着桃儿,本以为桃儿被后娘虐待性子极其温顺,却不知这嘴竟是这般厉害。
“自然不敢,能报答两位恩人的救命之恩,达晏自然是愿意的。”
提达晏来到马车外,在窗口行礼后,朝里面道。
“桃儿,你再给他弄个手炉。让他帮我们驭马。车外过于寒冷,他本又受了伤,受不得冷。”
陈子桑吩咐着桃儿。
桃儿一脸不屑,埋怨道:
“小公子,我如今是知你那日为何将我从阿娘手中买走了。你就是太善良了,不知这被敌人的 狡诈。要我说,冻死他才好呢?”
“你这是孩子话,有个本地人给我们驭车,你我二人更加安全。如今他已经被他的同伴抛弃,如今再来害我们,便是他蠢了。去吧!”
桃儿闻言,撇了撇嘴,重新点了个手炉拿出去给了驭马的提达晏。
有了提达晏驭车,主仆二人一路并未在遇见劫匪,
这北狄境内,地广人稀,气候恶劣,天黑时,三人才到了提达晏说的小村子中。
有了提达晏这个本地人去沟通,陈子桑带着桃儿轻易地便住进了村中一个孤寡老人的家中。
听提达晏说,这老人的孩子去了外地,老伴儿去年没有渡过难捱的冬天……
陈子桑听后,心中一阵不好受,肚子又开始一阵隐痛。
晚上,老人给她们煮了些冻菜叶子汤。
这汤毫无滋味,还难以果腹,只是喝下去让人一身缓和不少。
不过,这床上却冷硬异常,桃儿将马车上的毛皮拿来全部铺上,又烧了所剩不多的银丝炭,陈子桑才觉缓和些。
虽然她不想生孩子,可如今摸到了自己的喜脉,却还是有了一丝喜悦。
若是自己走了,给公西景明留个孩儿也是好的。
转而,陈子桑神色暗淡下去。她一直喝着避子汤,避子汤寒凉,散血,想必对孩子也不好,如今又遇上这天气!
哎!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对腹中孩子多了几分愧疚,当即下定决心:
若这次他真能顽强的活下来,她必定生下来,好好弥补一番!
夜里,外面果然如提达晏说得刮起了狂风,下起了大雪!
不到二更天,便有雪压断树枝的声音。
院中狗声狂吠,陈子桑听见院门被打开,心中就惊了一跳!赶紧爬起来,顺着破败的窗户洞望了过去。
“老人家,我们想在此借宿一晚,劳烦你行个方便!”
一个男人声音道。
陈子桑心开始狂跳,来人说得是西凌话。
是西凌人?
她属实没想到,风雪交加的夜晚,在寒冷北狄国的小村里,能遇上西凌人。
让桃儿帮她穿好衣衫,又裹了好几层皮毛。
她才捧着炭火手炉,下地想出去看看是何人。
若真能遇上西凌去漠东的行脚商人,这一路便有人作伴。
她正欲出门时,桃儿拉住了她。
老人自然听不懂这人的意思,自顾自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安静了半晌后,又有人和老人说起话来。
这一次说得是北狄话,陈子桑听不懂,但来人声音却十分耳熟。
有些像苏祈安的声音?
但不过天下相似的声音也是有的,并且人家说得北狄话。
陈子桑摇了摇头……
“公子,主家说,他家今日已经有人借宿,没有多余的地方了!”
“那我们……”
这一次陈子桑听得真切:西凌话,与苏祈安的声音几乎完全一样。
另一名男子离得远,声音听得不真切。
但她的心还是抑制不住的开始狂跳。
她要马上确定来人是谁!
陈子桑不顾桃儿的阻拦,戴上了厚帽子,捧着手炉,开了门。
踏出院子的瞬间,狂风夹着大雪刮在她脸上,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一片冰凉,风也如刀片似得刮过。
顾不上这些,她踏厚皮毛靴子踏着院子里的深雪一步一步往院门口去。
十几个裹着裘皮大衣的男人们,站在门口和老人说着话。
随着离门口愈发的近,陈子桑愈发得紧张!
一个头戴皮毛帽子,面戴青铜面具的男人,穿着黑色裘皮大衣,站在夜中雪地里。
她看不清男人的相貌。
可是,男人的身旁,另一名与他相同装扮的裘皮男子,却并未遮面。
“公西景明?苏夫子?”
她不敢确定的叫出了声!
门口两人身影一僵,不可思议的同时转过身,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谁在说话?”
人群里有人警惕的出声。
陈子桑没有回答,她捧着手炉,继续往那戴青铜面具的男人身边走去。
那戴面具的男子朝着这边行了两步,便被身后的人拉住。
只是就那两步,她就已经从男人轻重不一的脚步里认出了他。
即使他戴着面具,即使在这寒冷的北狄,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她胸口一滞,鼻头酸楚,这两日积压在心中的情绪瞬间爆发,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陈子桑快步向着男人行去,这异国天地间,他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她直接扑进男人的怀中,紧紧的抱住他,大声的哭了起来,任凭大雪落在她的身上。
她只想将连日来所有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