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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无忌放下手中的电话,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看一眼坐在院里竹椅上打盹的大哥言无憾,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大哥老多了……

坐了二十年的牢也许对他来说是件好事情。

人生最好的二十年耗费在监狱里,可是那二十年又是最为动荡的二十年。

如果他没有进监狱,也可能残了,也有可能死了。

祸,福,谁又知道呢。

十年前,言无憾出狱,唯一能够接纳他的人就是言无忌。

他们是亲兄弟。

最近几天,大哥言无憾有事无事总喜欢来他家里,聊的也都是些几十年前少年时期的往事。

也许是两人都老了吧,都很享受这种时光。

秋日暖阳,坐在院里,一杯茶,一盘小点心,能让兄弟二人坐一天。

“大哥……”

走进院里的言无忌轻声唤了一句。

言无憾耷拉着花白的头发,没有应。

“大哥……”

言无忌又唤了一声,伸出手,轻柔地拍了拍言无憾的肩头。

言无憾猛地一惊,抬起头,沧桑的脸庞上挤出一丝笑来。

“你瞧我这出息,竟给睡着了……”

言无忌浅浅地笑了笑,坐了下来,看着大哥言无憾。

言无憾也就大言无忌两三岁,可是面相来看,至少要比言无忌老上十岁都不止。

“大哥,我要走了。”

言无忌双手捧过桌上那只冰冷的玻璃茶杯,轻声地对大哥言无憾说道。

言无憾愣了愣,仿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左右看了看。

“无忌,有事啊,好,那我也回去了,不耽搁你,不耽搁你……”

言无忌苦涩地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大哥,我这一趟出去,可能要很久才会回来,这栋房子,大哥你就搬过来住吧,你那小破屋实在是不能住人了。”

言无忌的话让言无憾顿时大感吃惊,瞪着双眼看着他。

“兄弟,你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吧,给大哥说,我别的帮不了你,挡枪挡子弹还是能行。”

言无忌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眼神有些落寞。

“大哥,什么枪啊子弹的,没那么严重,我也就出国一趟……”

言无憾微微地点点头。

“好,好,你办好你的事,我在家给你把这栋房子看好。”

“对了,大哥,以前听你说咱们言家庄外面的鸦儿嘴码头出海,那里离公海最近?”

言无忌似乎随口问了一句。

言无憾点点头。

“不错,那里是离公海最近的港口了,所以很多渔民都喜欢把船停靠在鸦儿嘴。”

言无忌眼里闪过一抹亮色,眼睛一低,瞟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表。

“大哥,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未回去给爹坟头烧烧纸,你有空了,回去一趟……”

言无忌看似说得平淡无奇,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言无憾。

言无憾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里闪过一抹无法磨灭的伤痛,干瘪的嘴唇微微地颤了颤,沉默不语。

“哎……”

言无忌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大哥也不要放在心里,爹死得冤,咱们当儿子没本事搞清楚真相,烧烧纸,总是应该的。”

言无憾没有接他的话,站起身来,轻轻地拍了拍言无忌捧着杯子的手。

“走,我送送你,顺道回趟言家庄。”

顺道回趟言家庄,是的,他出狱后,从未回过言家庄。

言无忌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杯子,告诉大哥言无憾自己去收拾一下。

言无憾出了门,门口停着一辆车,是前些年无忌送给他的代步车。

言无憾坐进车里,脸色变得紧张而阴沉,他紧紧地盯着那扇微微敞开的大门,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右手食指轻轻地敲着盘沿。

没多久,言无忌出来了,居然空着双手,什么都没有拿。

言无憾心里微微一惊,却还是不动声色,看着言无忌出了门,转身关上门,快步走过来,拉开车门,坐在了言无憾的边上。

言无憾没有说话,扭动车钥匙,启动汽车,迎着那升起的太阳开去。

一路上,兄弟两人都没说话,直到出了城,驶入那条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言无憾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路都烂成这个样子了,不知道言家庄会是什么样……”

言无忌沉着脸,一直盯着前方。

前方,薄雾,红彤彤的太阳被那海边的雾气笼罩,天地间仿佛披上了一层淡红的薄纱。

“言家庄,两千年了,该走的路也走完了……”

言无忌的声音很低,很低。

可是言无憾听得真切,他紧闭着双唇,眯着眼睛。

车开得很慢。

“言庆山,言庆山干得漂亮……”

言无憾嘟囔了一句,谁都听得出来,这话里满是讽刺和不甘。

“不关言庆山的事情,言家庄的人要感激他才是。”

“感激?”

言无憾听边上的言无忌这么说,很是惊愕,侧过脸,看了一眼言无忌。

言无忌的脸颊微微地颤了颤,点点头。

“没有言庆山,还有言庆水,言庆木,谁坐在那个椅子上,都无法阻止历史潮流,更无法改变这个时代对言家庄的淘汰……”

“淘汰?你的意思,咱们言家庄是落后的产物,还是被打击的对象?”

言无憾仿佛对兄弟言无忌的话很是不满,声音提高了些,语气里带些不满的情绪。

言无忌点点头,重重地点点头。

“过去两千年,言家庄能够如履薄冰地走到现在,不是因为言家庄人本事大,而是封建王朝的需要,而是封建集权者们需要言家庄这把暗刀利刃!”

“……”

言无憾一言不发,静静地开着车。

“49年以后,这块土地变了,言家庄也不再适应这个时代了,与其让人家收拾,不如走言庆山的路,悄无声息地把言家庄化解于无痕,搬离这里,散了族人,换个环境,也许言家庄人还能再各地开枝散叶……”

还未等言无忌说完,言无憾那花白的脑袋猛地一扭,一双怒眼盯着言无忌。

“那他言庆山就该勾结日本人,就该把咱们言家庄的土地给日本人健养老院?”

言无憾很激动,脸色通红,横亘着脖子,一脚踩死刹车。

车停住了。

言无憾很愤怒,言无忌很平静。

车里的气氛很凝重,甚至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