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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千阳在虞山镇的一家旅馆里睡了一天一夜,这几天,他实在是太累了。

秋日清晨的阳光洒进来,竟然有了些丝丝的暖意。

卢千阳端着一杯水,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宁静的古镇。

灰瓦白墙,楼阁飞檐。

干溜溜的柳枝在微微秋风中轻轻飘舞,仿佛在留恋夏日绿绦成荫的光景。

来都来了,应该去看看言子墓的。

卢千阳在心里想。

言家分两脉,一脉在言家庄,一脉在虞山镇。

终究,言子还是被埋在了虞山镇。

卢千阳穿戴齐整,出了门。

他没有开车,卢千阳进店的时候,就问过旅店老板,言子墓离这里并不远,也就三五分钟的行程。

卢千阳是第一次来虞山镇,他如同一个游客一般,对这里古朴的建筑,年代久远的物件都很感兴趣,左看看,右看看。

一切都感觉那么熟悉,又感觉那么的陌生。

华夏的文化深刻在每个中国人的基因里,流淌在他们的血液里,即使是一个千里之外从未到过虞山镇的人,走进这里,也能感觉到自己就源于这里,被同样的文化滋养。

不知不觉,一座不大的石牌坊矗立在卢千阳面前。

言子墓。

牌坊后面是一座石拱桥,一条干涸的金水河绕着后面巨大的坟茔。

走过石拱桥,是十几阶青石台阶。

卢千阳慢慢地踏上台阶,一个人都没有,墓地周围很多树木,大多都落了叶,光秃秃的枝丫上停了三两只漆黑的乌鸦。

踏上最后的台阶,一片开阔的平地,一张狭长的石制供案。

案上一只雕刻得异常精美的香炉。

炉里还有三支青香,青烟缭绕。

卢千阳微微一愣,难道大清早的还有人来上香?

是的,真有人来。

每日清晨,虞山镇言家的人,都会派一个族人来给言子上香。

卢千阳慢慢地走到石案前,看着石案背后的那座汉白玉墓碑。

突然,从坟茔后面走出一个人来。

“同志,你也是来祭拜言子的?”

是个女人的声音。

岁数不大,个头不高,梳着两条粗黑的辫子,圆圆的脸上闪烁着一双大眼睛。

卢千阳笑着回答道。

“路过虞山镇,顺道过来看看孔门十贤的言子。”

那个女人笑了笑,慢慢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枯草。

原来,她敬完香,随便拔了拔坟边的野草。

“同志,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啊,你从哪里来?”

女人很和善,卢千阳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站在对面的她。

三十岁的模样,朴素的衣着又掩饰不了由内散发出来的一份优雅。

她一定是个读书人,卢千阳在心里想。

“我从蓉城来。”

卢千阳微笑着回答。

“蓉城……”

女人嘴里喃喃地念叨道。

突然,她盯着卢千阳的眼睛,看了许久,问了一句。

“方城、方正心叔侄俩,你认识么……”

卢千阳顿时一愣,心中大吃一惊。

怎么,自己脸上刻着字?

卢千阳没有作声,静静地看着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笑了笑。

“如果你身上带着那颗珠子,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更直接,直接得让卢千阳有些怀疑真假,他还是默不作声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

女人圆圆的脸上挂着一抹笑,她又慢慢地向前走了一步,离卢千阳更近了。

“言采东给我打过电话,告诉我会有一个从蓉城来的人会到虞山镇来,他叫卢千阳,手里有一颗算盘珠子……”

原来如此,她难道就是言采东的姑奶奶?

卢千阳心中既惊又喜。

惊的是,言采东的姑奶奶这么年轻;喜的是,卢千阳来虞山镇要找的人竟然在这里等着自己。

卢千阳把手慢慢地伸进兜里,掏出那颗帝王绿算盘珠子,慢慢地把手掌张开。

那个女人默默地低下头,看了看他手中的算盘珠子,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

“春秋算盘,传了三百年,最后也就剩下几颗珠子了……”

女人抬起头,看了看卢千阳。

“我叫言妙语,我一直在等你。”

“你怎么知道来的人一定是我?”

卢千阳开了口,慢慢地把手攥紧,把那颗翠绿的算盘珠子攥在手心。

言妙语的嘴角微微一翘,笑了笑,又叹了一口气。

“这言子墓,除了我们言家人,几乎少有人来,更别说外地人了。”

“我在这里等了你三天,每天清晨我都会来给言子上柱香,也在这里等你。你从下面上来,我就感觉会是你,蓉城口音,气度不凡,言采东多少给我说了说你的。”

言妙语看着卢千阳,卢千阳也笑了笑。

“你就不担心认错了,万一恰巧有个蓉城的人来虞山镇,也恰巧来祭拜言子呢?”

卢千阳打趣地说道。

言妙语却轻轻地摇了摇头,眼里居然闪过一抹黯然的神伤。

“这个时代,几乎每个人都奔着找钱,谁还有心思来看这堆了两千年的土堆堆……”

卢千阳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言妙语说得没有错。

这个时代,金钱的魔力实在太大了。

中国人,穷怕了。

“走吧,我请你吃碗虞山有名的蕈(xun)油面。”

言妙语突然拉了拉卢千阳的手。

卢千阳没有拒绝,从蓉城来,还真没吃过外地的面条,这虞山脚下的蕈油面听说很出名,来都来了,是该尝尝。

言妙语和卢千阳两人出了墓园,走了不远,有一家破落的面馆。

面馆在一株巨大的栗树边上,面馆里面坐满了客人,门外树下还摆着两张桌子。

空着的两张桌子。

言妙语拉着卢千阳坐了下来,只听言妙语朝里面喊了一声。

“七叔,来两碗面。”

从面馆里跑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来,围着满是油污的围裙,一条油腻腻的毛巾耷拉在肩上。

“妙语,来吃面啊,这位是……”

老头儿一脸笑容,看了看卢千阳,眼神里有点惊喜。

言妙语仿佛知道七叔眼神里的意思,脸上微微一红。

“七叔,一个朋友,没吃过咱家的蕈油面,您老给上两碗。”

“好嘞!”

七叔笑着转过身,走了进去。

“他也是言家人?”

卢千阳有些诧异。

言妙语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个镇子,大多数都姓言,一些外姓人也都是祖祖辈辈和言家多少有些关系,过去的佃户啊,长工什么的。”

“你们虞山镇言家比那言家庄要人丁兴旺得多啊……”

卢千阳叹了一句。

言家庄和虞山镇,卢千阳都来过了,两个地方的光景,简直天差地别。

一个破落得即将消失,另外一个却如同在世外桃源一般。

言妙语一边从筷子篓里拿出一双筷子递给卢千阳,一边盯着卢千阳的眼睛,脸色肃然地幽幽地说了一句。

“两千年的言家庄要败了,你以为这两千年的虞山镇还会有多长时间?”

卢千阳顿时一怔,只听言妙语左右看了看,把脸朝卢千阳面前倾了倾。

“你到虞山镇来,和言采东到虞山镇来不一样。”

不一样?卢千阳没有说话,心里却仔细地咀嚼着言妙语的这句话。

是不一样,言采东来,是想把言家庄残存的力量藏在同出一脉的虞山镇;卢千阳来,要找的是真相。

那股潜藏在暗处的势力,和这虞山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谁也不清楚这千丝万缕的线头儿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