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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要说的话,真武山还是蛮懂得待客之道的。

据纪允炆所知,即便是在晋故都内,锦绣楼也属于只有一小撮人才敢去消费的高端场所,里面随便叫上一壶茶水,估计都能烧了路边这些小店大半年的收成;在这里当一个月的跑腿小二,从客人手上得到的赏银怕不是都足够回乡下老家当个小财主。

而现在,真武山的这位吴桡吴堂主,包下了整个锦绣楼,用来接待纪允炆。

不愧是响当当的大势力啊,真有钱——被彬彬有礼的真武山弟子引领着往里走的纪允炆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锦绣楼里只能看到真武山的人,看来连原本的伙计都全都换掉了。

有意思。

来的路上,纪允炆好好回忆了一下自己所知的有关真武山的一切,在这些细碎的信息里,最能引起他兴趣的无非就是真武山两百年前那位“中兴之祖”。

一名本来默默无闻的外门弟子,突然展现出了非比寻常的天赋,进步神速的同时奇遇不断,而且还经常冒出一些新奇有用的主意,一边自己突飞猛进还一边带动整个宗门不断变强,据说还和许多大势力的圣女又或是声名显赫的女侠之类的名女子关系暧昧,最终在真武山顶“悟道飞升”,留下的那杆长枪至今仍是真武山的圣物,享受香火供奉。

这经历这路数,纪允炆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

该不会.......

心里浮现的那个想法,连纪允炆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过他也没更多功夫去接着纠结了,锦绣楼那高调奢华的大堂中央,一张摆满了山珍海味的巨大桌子另一边,一名看上去就儒雅随和的中年男子起身朝他行礼。

“剑尊赏光赴宴,吴某不胜荣幸。”中年人的笑容让人觉得和蔼可亲,属于那种一看就会让人觉得“啊这人绝对是个受欢迎的老师”的人。

“吴堂主客气了。”纪允炆回了一礼,“真武山名满天下,铸剑堂人才济济,能被吴堂主如此招待,倍感荣幸的是在下才对。”

“哈哈哈,剑尊过誉了,请坐请坐。”

“吴堂主请。”

两人笑嘻嘻地互相客套着,隔着桌子落座。

“贸然相请,是吴某失了礼数,在此向剑尊赔礼。”吴桡端起酒杯,态度很是恭敬。

“吴堂主不必如此,在下也很乐于与真武山的英杰相交。”纪允炆端起酒杯回礼,好歹曾经也是社会人,虽然不喜欢,但这点酒桌礼仪他还是懂的。

随后,两人又在非常老套,简直堪称模板一般的互相客套与商业互吹中饮下了好几杯美酒,完全一副宾主尽欢的祥和模样。

酒是好酒,即便是完全不懂品酒的纪允炆也能尝出来这绝对是那种贵得发昏的名贵酒,但是——

果然是这样。

心中嗤笑一声的纪允炆,表面上保持着平和的微笑,问道:“在下就直接问了,吴堂主如此郑重,可是有事需要在下帮忙?”

“剑尊果然是个爽快人。”吴桡似乎是有了些醉意,他教书先生般的脸已经红了不少。

“既然剑尊开口,那吴某也就不绕弯子了。”顿了一顿,吴桡面容严肃起来,问道:“剑尊此次来晋故都,想必也是为了真龙遗骨,对吗?”

纪允炆不发话,点了点头。

“剑尊可知,这一次的命定之人,是如何选取?”

“请吴堂主赐教。”

“本次发现真龙遗骨的,是这城中的豪商柳家,也是这锦绣楼的东家。”吴桡毫不隐瞒,继续透露:“根据柳家放出的消息,这次的选取,与武力有关。”

武力?

也就是说——

“吴堂主的意思是,强者可得?”

“虽然从未有过前例,但极有可能。”吴桡点头,“剑尊想必也察觉到了,本次入城的武者,全都是各方势力的精英。”

这倒确实。

虽然用纪允炆来做标准的话,这城里的武者们绝大部分其实都大差不差,但客观来说,确实大都是些一流或准一流的高手;就连那些实在拿不出顶尖高手的势力,也都秉承着“用数量弥补质量”的理念拉来的一大支队伍。

但是,如果真的是“强者可得”的话,那么该如何争夺?大伙一拥而上打个头破血流吗?那到时候岂不是很有可能变成几个大宗师轻松杀光低阶武者们之后再大动干戈闹得整座城鸡飞狗跳?

不对,真要是如此的话,不管是那种情况,这座城都会闹得民不聊生。

真是个恶劣的宝物啊——纪允炆咂舌,怎么办呢?要从现在开始直接挨家挨户上门去先下手为强吗?

“从柳家放出的消息来看,此次的争夺,很可能是采用擂台形式。但何人才有资格上擂台进行争夺,尚不知晓。”

你说话不要大喘气行不行?

吴桡的补充让纪允炆松了一口气,知道不需要得罪大半个武道世界让他轻松了不少。

“原来如此。”纪允炆点头,问道:“于是?吴堂主想让在下做些什么?”

“无论到时候采取何种形式决定何人能够上擂台,吴某都希望剑尊能够退出此次争夺。事成之后,无论剑尊想要什么回报,我真武山想来都给得起。”

吴桡说得非常直接。

对于真武山来说,此次的真龙遗骨他们志在必得;而作为天下闻名的大宗门,真武山的尊严不允许他们采用“您与我们结盟,到时候一同享受遗骨恩惠”这样的方式,真龙遗骨必须由真武山的人亲手得到。

那么,要尽可能排除威胁,就只能采取这样的方法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面对吴桡终于说出口的实话,纪允炆总算是把心里所有的疑惑全都串连起来了。

“若我拒绝,吴堂主是不是就打算用一些强硬手段了?”纪允炆的语气冷了下来。

从吴桡自己的视角来看,这大概也只是竞争的一环吧?

但纪允炆完全不那么觉得。

既然争夺的方法已经有了,即便这个争夺方法在实质上也很可能大幅度偏向拥有更多更优渥资源的大势力,但好歹还算是人人有份的竞争,因此对于吴桡这种妄图私底下动手脚排除对手搞垄断的行为,纪允炆无法接受。

擂台上堂堂正正击败对方,这没什么;但在一开始就搞小动作让对方连上擂台的机会都不复存在,那就很有问题。

“吴堂主,这一套,你们还对多少人用了?”吴桡没有回答问题,但从他的表情纪允炆能够看出:自己不是真武山的唯一目标。

小势力的武者也许实力上远不及真武山的这些天骄们,但按照真武山的这个思路,最保险的做法无疑是在开选之前就让候选人名单上尽可能只剩下自家人。

“吴某身为真武山门人,自当为真武山考虑,剑尊应当能够理解。”吴桡丝毫不感羞愧。

“我确实理解。”虽然不喜欢,但纪允炆确实很能够理解吴桡的做法,而且他相信这种做法在许多人的认知里是没有问题的。

“但我不喜欢,更不打算接受。”

“如此吗......”吴桡叹了口气,似乎是对于纪允炆的态度感到遗憾。“吴某本以为,剑尊会是个聪明人。”

随着吴桡的声音沉下来,原本在四周忙活的真武山弟子们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将两人所在的这张孤零零的桌子围了起来。

准备倒是充分得很呐——纪允炆撇嘴一笑,吴桡能够为了自己的计划准备得如此周密,倒也让他觉得有趣。

是的,从踏进锦绣楼大门的那一刻起,纪允炆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幽香,是黑市上也千金难求的,能够让人手脚酥软、浑身无力的焚香,看来真武山的人已经事前服过解药了;

刚刚所喝下去的每一杯酒里,都掺杂了极为高级的,能够短时间内封锁武者经脉、阻碍真气运行的毒,吴桡自己应该事先做好了对策;

入口的饭菜里有延迟发作的剧毒,解药必然会被吴桡当作筹码之一来使用;

锦绣楼内的布置,配合上此时此刻真武山弟子们的站位,诡异之中透露出一种不祥的秩序,大概是所谓的“阵”吧;

在纪允炆视线没法看到的地方,至少五人手持劲弩蓄势待发,从声音来判断,大概是真武山独有的强弩;

而吴桡身上以及他伸手可及的地方,藏了至少七把武器。

好一个杀阵呐!

“剑尊,吴某再问一次:您当真不合作?”吴桡信心满满,这些天,真武山已经通过各种手段为自己排除了数个对手;而这一招,他也已经用了两次,效果极好,虽然不是什么顶级的高手,但也已经为真武山排除了两个潜在的威胁。

真龙遗骨必须是真武山的,而且真武山会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光明正大地夺得这一珍宝,再次展现自己的强大!

“小子。”纪允炆嘴角的微笑变成了狞笑。

“你是在威胁我吗?”

没人看见纪允炆是何时,以及如何出的手。

众人意识到的时候,吴桡的脑袋已经高高地飞到了半空中,那自信而高傲的表情如旧,显然是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甚至是那具依然站在原地的身躯都没能意识到这一事实,鲜血片刻之后才从脖子处整齐的断口喷溅而出,呈现出残酷的美感。

随后,反应过来想要攻击或是单纯恐惧尖叫的真武山弟子们,也在能够做出动作之前,失去了自己的头颅,不过眨眼间,鲜血染红了锦绣楼富丽堂皇的大堂。

以上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刚才,发生了什么——吴桡的眼睛因惊恐而瞪大,手脚冰凉、颤抖不已的他战战兢兢地抬起手来,碰到了满是豆大汗珠的、他自己的脑袋。

还在。

可,为什么?

自己刚刚,不是被杀了吗?

不仅仅是吴桡,就连周围的真武山弟子们,都恐惧而不解地看着眼前依旧活生生地站着的吴桡,以及身边正在劫后余生般喘着粗气的同伴:刚才明明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彼此被纪允炆所杀,脑袋都高高地飞了起来。

众人都沉浸在震惊之中时,纪允炆无言地站起身。

这一动作带来带来了冲击,吴桡立刻本能地将手伸向藏在腰后的武器,但却在碰到武器之前停下了动作。

动不了?!

吴桡讶异,但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原委:作为一个走过了漫漫武道之路的武者,吴桡有着强大的直觉,而现在,正是他自己作为老资格一流高手所拥有的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在阻止他拔出武器。

他对于生的渴望,此时此刻正在阻止他送死。

而真武山的弟子们则是一动也不动,他们还未能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明白了吗?”纪允炆缓步走到吴桡身前,“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

纪允炆右手呈剑指,轻轻地往吴桡胸口一碰。

后者,被这连孩童都比不过的力度一推,瞬间脱力地坐回了椅子上。

“你都是用什么手段,让受到胁迫的武者遵守和你的协议的?”

对于纪允炆的问话,吴桡毫无抵抗地全都招了:和纪允炆猜测的一样,在成功靠着今天这般精心布置的杀阵或是真武山强大的势力逼迫对方不得不就范后,吴桡会让对方服下真武山秘制的毒药,直到本次的争夺结束后,吴桡才会将解药交出去。

“拿来。”

毫无抵抗,吴桡交出了解药,像这种至关重要的东西,他一向习惯带在身上,由自己亲自看管。

“你若是真的在乎真武山的荣耀,想要向全天下展示真武山威风依旧,那就堂堂正正地去争、去赢。”接过解药,问清楚都是哪些武者遭了殃的纪允炆转身,散步一般悠然离去。

“念在你也算给我提供了消息的份上,你今天的这些恶作剧我就不追究了,下不为例。”

语毕,纪允炆的背影消失在了锦绣楼的大门,消失在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恶作剧?

吴桡瘫坐着,被巨大的耻辱所笼罩的他,此刻却有些想要大笑,尽管他的眼角正在慢慢地浸出眼泪。

他堂堂真武山铸剑堂堂主,掌门钦点负责本次真龙遗骨争夺的武道高手,放下自尊费尽心思所布下的、本该万无一失的阴险杀阵,对那个人来说不过只是恶作剧?

踏上武道之路以来,吴桡不曾感到如此的屈辱。

“师父.......”诸葛怜小心翼翼地上前,他自幼在真武山长大,还不曾见过师父此时的状态。

“无妨。”吴桡眼里布满了血丝,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被激起了作为武者的自尊心,他咬紧牙关问道:“接下来的争夺,尔等可有信心?”

真武山的弟子们面面相觑,显然还没从刚刚发生的事情里缓过来。

“回答我!”吴桡一声大吼,恢复了往日长者的威严。

“尔等作为我真武山弟子中的佼佼者,可有信心胜过这天下所有的同辈武者?!”

“弟子,必不负师父所望!”诸葛怜被这一吼,立刻生气十足的回答。

他从一开始就不甚赞同师父的做法,而是倾向于堂堂正正地击败所有对手夺得遗骨;而现在,他有机会了。

由他带头,真武山众人也气势十足地回应了吴桡的问题。

“很好。”吴桡点头,“都下去吧,养精蓄锐,到时不管是谁上了擂台,都绝不可丢了真武山的脸!”

“弟子明白!”

看着吧,剑尊——吴桡恨恨地看向锦绣楼的大门,你不是让我真武山堂堂正正去赢吗?那我就让你看看,就算已经过了两百年,我真武山依旧是天下第一武道宗门!

至于纪允炆本人,此刻正拿着解药,准备送往那些被真武山逼迫的门派和武者的住所。

数十年一出的稀世珍宝、比拼武力的擂台争夺、众多势力汇聚一处、青年才俊扎堆——目前了解到的情报,让纪允炆的心中此刻充满了很熟悉的感觉。

总不至于真是那么古老的桥段吧?

到时候是不是会突然冒出一个不知道哪来的或者某个不起眼小宗门的小鬼,然后一鸣惊人夺得真龙遗骨?

要真是这样,自己是不是主动上去结交一下比较好?

不对,现在应该思考的是如果那三个孩子被选中能够走上擂台进行争夺的话,要怎么才能让她们拥有足够的获胜几率。

边走边思索着的纪允炆,突然之间,透过夜市嘈杂的人声,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独特而尖锐的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