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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八子时初刻,郑直跟着郑宽、郑二虎提着考篮,经过搜捡之后,领了3支蜡烛在贡院外等待进场。为了保证夜里有精气神,郑直今日老老实实地待在郑宽他们租住的院子里补了一下午觉。

本科乡试主考是正在负责《大明会典》编纂的原南京翰林院侍讲学士张元祯和翰林院侍讲张洁。原本有消息是上科在应天府担任主考的翰林院学士梁褚主考,却不晓得为何换了。郑直对此并不在意,毕竟在他看来,老郑直给他的一定不会错。

有过去年威远堡的见识,哪怕老郑直说拳脚无用,郑直还是我行我素的坚持每天锻炼。没办法,真到了危险的时候,那些强盗可不会因为他是状元就不抢他。也因此,刚刚一开门,郑直一马当先,将前面的人撞得人仰马翻,拉着郑宽冲进了贡院。好在郑宽拉着郑二虎,否则人就丢了。而叔侄几人的举动,也吓了监考的号军一跳,纷纷咒骂。郑直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并不在意,一进贡院就松开了对方,去寻找他所在的号舍字号。

顺天府乡试考场就在举行会试的贡院内。贡院看上去就像一个超大院子,里面又分割出许多有序排列的小院子,小院子里每排再隔出进深4尺、宽3尺的考室,称为“号舍”,每舍一名考生。

每排号舍有门,门额上悬挂粉牌,上书字号。字号用字来源于《千字文》中的字但“天”、“玄”、“帝”、“皇”这类圣人名讳不用,数目字及“荒”、“吊”这类凶煞字也不用。

号舍既是考试答题的地方,也是考生夜里住宿的地方。每舍有长4尺的两块木板,号舍两边墙体有砖托槽,上下两道。白天考试时,两块木板分置上下托槽上,搭出一副简易桌、凳;晚上则将上层的板拆下,与下层平拼成一张简易床铺。

因为人数众多,所以应试考生只分到了所在号舍字号,可这每个字号就代表着五十个号舍,究竟坐在这一排具体那个号舍,完全看谁手快。

考试期间,考生吃喝拉撒俱在其间。在号舍巷道最后面,放置一只粪桶,供考生大小便。高温之下,臊臭难闻,蚊蝇乱飞,不要说考试,就是臭味也够考生受的。靠近粪桶的号舍叫“臭号”,靠近做饭地方的号舍叫“火号”,均不受欢迎。所以,考生都希望选到靠中间的号舍,生怕选在粪桶附近。

郑直找了一间处于中间的号舍,把考篮一放,开始等待其他考生。考场规矩,龙门一开,谁将占位置用的空考篮放在号舍的桌上,此号舍就属于谁的考间了。

下午郑宽告诉他,入了贡院找到号舍后,第一件事就是用雨布钉考棚,还给他贴心准备了一份。奈何他不晓得应该如何钉,只能等着其他考生入场,然后再照猫画虎。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多时,由远及近,传来了阵阵嘈杂的脚步声。

乡试从初九开始,分三场,每场三天两夜。郑直拼拼凑凑,几乎睡了八天时间。没办法,他早就把考题背的滚瓜烂熟。再加上这一阵沈传耐心讲解,哪怕他再想放慢速度,也不可能。

不过当了六年道童的他对于面子功夫那是相当到位,总是在第一天写一部分简单的,第二天写难做的,最后一天再把不难不易的题写好。

因此郑宽叔侄走出贡院时如同大病一场,而郑直则神采奕奕。

“俺都说了沈监生是大才,偏偏二虎不信。”回到小院,一路上默不吭声的叔侄立刻关起门来,神神秘秘的追问郑直试题的事。无他,郑直那日提出来为难郑二虎的四道题,本科考试全都有。郑直懂过犹不及的道理,因此并没有一股脑的都说出来,只说了二人本经《诗》中的试题。

而叔侄二人那几天自觉不自觉的为了脸面,可了劲的翻阅典籍总算找出了说得过去的答案。偏巧,这就用上了。

“俺多会说不信了。”郑二虎一边双手不停揉搓,一边吭吭哧哧的问“五虎,啥时候领着六叔和俺拜会一下这沈监生?”

“俺也得问问人家。”郑直想都不想就敷衍起来。他倒不是壁橱自珍,实在是双方一旦见面,他的谎就圆不了了,况且郑直已经决定躲着沈监生了。

“应该的,应该的。”功名动人心,哪怕是郑宽也不能免俗。这科是他距离中试最近的一次,倘若这都不能高中,他也就只能认命了“今儿俺高兴,一会俺让下人买些酒菜,待三十,俺订放春楼。”说着扭头看向郑二虎“到时候也请许家的公子来。”

所谓放春楼是贡院正对面的一座酒楼。据说打从太宗时就有了,每次放榜都会人满为患,一座难求。如今郑宽放出豪言,想来是信心十足了。

至于许家公子,则是郑二虎未来的小舅子。前几年郑虎在京师赞画,结识了坐营官许宁,对方有一女本打算许配给郑虎,奈何郑虎当时已有婚约,就定给了郑二虎。可世事无常,去年和郑虎定亲的那家退了亲,听说是嫁给了保定后卫的达官指挥。

面对兴致颇高的郑宽叔侄,郑直自然不会扫兴,况且他现在也实在没地方可去。这几个月下来,他已经养成了武学,智化寺,沈家三点一线的毛病。平生第二次喝了酒,郑直晕晕沉沉的当夜住在了郑宽二人的院子。

再醒过来,天已经大亮,郑二虎还没有醒,睡在他的身旁,却没了郑宽的影子。简单洗漱后,郑直走出房间,恰好郑宽哼着小调,手里提着一根金华火腿走了进来“醒了?咋不多睡会?”

“俺考完了,该去学校上课了。”郑直给了一个蹩脚理由。无它,郑直如今没了心病,却有了心魔。他受不了撇下沈传独自考试的良心谴责。可这并不代表他要让郑宽二人和沈传认识。

“那可惜了。”郑宽提起火腿“这东西可香了。”

郑直哪里看不出郑宽逗他,坚定的说“俺要迟了。”说着跑了出去。

到了沈家,依旧是沈栓子开的门,郑直得知沈传又到智化寺装乞丐去了,转身就跑。

“小郑考完了?”再次走进久违的公房,依旧是占乾和尚率先发现了跑到门口喘着粗气的郑直。

原本郑直不想理会,却不想坐在窗边正在誊抄的沈传抬头看向他。郑直立刻收敛心神“是,有劳禅师挂记。”

占乾和尚笑着摆摆手“想来小郑这几日也不轻松,这次就这些吧。”

郑直恭敬的接了过来,走到他常用的桌子旁坐下来,开始誊抄。

“五虎能够记得俺,俺是很开心的。”中午智化寺管一顿饭,郑直趁机向沈传道谢。自然不敢说明,只说沈传高明,竟然能够押中题。

对于郑直不停的恭维,沈传倒没有受之有愧。毕竟郑直之前什么水平他晓得,郑直更清楚。如今郑直说多亏了他,那么应该错不了的。

事实上,这四个多月,郑直为了鱼目混珠,几乎每日都问沈传一堆边边角角的问题,而那些试题就掺杂在其中。沈传根本记不住有多少是他讲过的。昨夜从旁人那里打听来试题,只记得有两道郑直曾经问过他。除了感叹郑直好命外,又开始担心郑直忘本。毕竟他连郑直的蒙师都算不上,郑直倘若高中,翻脸不认人也不意外。而郑直昨日没露面也恰恰说明了问题,却不想今日一大早郑直找来了,这让沈传对郑直更加看重一分。

“俺真的后悔没有劝先生参加国子监考试。若不然……”郑直和沈传有约定,当着外人,依旧称呼沈传为‘沈监生’,若是只有二人时,再称呼‘先生或老师’。

“与五虎何干。”沈传摆摆手,却不愿再说,显然郑直不会聊天,直接戳中了沈传的肺管。

郑直却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也是刚才和沈传说的时候,才发现沈传似乎对于教授过他具体哪些题目,已经记不太清了。因此也就顺坡下驴,只说有部分押中。而这又为郑直来年的会试增加的一份把握。事情虽然没有做到问心无愧,但总还是圆满。郑直坚信他不是无信小人,一定不会对沈传恩将仇报,将来总要报答对方的恩情的。

“老沈,小郑,俺这有个活,你二人接不接?”下午一上值,占乾和尚就找了过来“申王殿下年底大婚,有些东西需要赶着誊抄,人家愿意给二两银子做酬佣。”

二两银子多吗?郑直每个月在武学只有三斗米的口食粮。如今一石米售价三百六十三文,一两银子按照官价兑七百文,换成银子大概是五钱一分八厘。三斗米值银一钱五分五厘四忽,二两银子相当于郑直一年多的口食粮。

虽然郑直自认为高中无疑,可他是个谨慎的人,沈传就在他的身边。至于说什么举人身份带来的好处,旁的地方也许吧。但在这汇聚天下英才的京师,连状元都是三年一个,更何况举人。

因此直到八月三十早上,郑直依旧来到申王府准备上值誊抄经文。沈传实在忍不住,提醒郑直今日有大事,耽误不得,他才急匆匆来到了贡院对面的放春楼。

“五虎也没睡好?”郑直按照郑宽留在武学的口信,来到了二楼一个雅间,郑宽和郑二虎已经等在这里了。那位许公子并没有在,想是对这种事并不感兴趣。毕竟对方如今已经接了世职,成了羽林卫指挥使,当然是带俸差操。

“叔父和二虎也是?”郑直没有否认,更不会去解释。今天是检验他这半年努力成果的时候,郑直实在无心多言,显然郑宽和郑二虎也是如此。

按理说明日才放榜,他们来早了,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乡试放榜的前一天,考官们要填榜。主考官依名次先在草榜上填写拟录取试卷的“红号”,草榜填写完毕后,所有乡试官员在内堂集中,共同拆卷。每拆一卷,先送本房官,房官照举子卷面姓名,以蓝笔书两长条,交监试主试阅过,始发省事吏,省事吏交写榜吏填写在草榜上。然后,将草榜交给书吏,由他向在座的所有官员宣读考生姓名,完成这些手续后,开始填写正榜,自朝至夕毕。

填正榜时,各省都是从第六名写起,直到完成最后一名。然后再写前五名,由第五名倒写至第一名。每写一名,易满堂灯烛一次。

郑宽显然是花了大价钱,包间的位置很不错,正对着贡院。可整整一上午叔侄三人六目相对,谁都不敢看看窗外一眼。郑二虎甚至双眼紧闭,一会求佛祖保佑;一会求三清显灵;最后甚至求至圣先师开恩。

郑直虽然好一些,可也没好多少,毕竟本科乡试来了数千人,内里真有胜沈传一筹的也不是没可能。他突然感觉之前太好高骛远了,此刻别说什么五经魁,只要能中试,哪怕最后一名也是好的……

“第二十二名,真定府藁城县学优廪生郑宽……”伴随着郑宽和郑二虎的亲随先后冲进来大喊,房间里的沉寂一下子被打破。

“恭喜叔父。”郑直最先反应过来,赶紧恭贺。

可是郑二虎却一声不吭,双眼闭的更紧,嘴里默念什么。

郑宽也不在意,就手拿出一串铜钱扔给了气喘吁吁报信的亲随“赏,赏……”这还不算,又摸出一块碎银子也扔了过去“再探。”

两个亲随接了赏钱,二话不说,转身就跑。此刻走廊里传来了隔壁房间兴奋的喊叫声“中了,中了……”

郑直的心也不由提了起来,尤其是随着时间流逝,可供郑直遐想的空间越来越小,直到第一百三十一名都报了出来,却依旧没有听到他和郑二虎的名字。难道这次他失手了?

“第一百三十二名,真定府真定府学优附生郑虤……”那俩亲随又跑了进来。

郑直觉得这俩亲随是不是听错了,谁叫这么个名字?

“中了,中了。”郑二虎却猛的跳了起来。

“府尊年初为二虎改了名字。”郑宽看郑直不明白,一边解释,一边继续给了亲随赏钱,命他们继续打探。

郑直尴尬的点点头,虽然本科只录取一百三十二名,虽然郑二虎,不,郑虤抢了他心仪的位置,可仲兄总归中试了。那么他真的危险了,毕竟郑直晓得他的水平。

“别慌。”郑宽看出郑直紧张,宽慰道“还有五经魁呢。”

“呵呵。”郑虤突兀的笑了一声,却立刻说“对,对,说不得五虎是本科的解元也不一定。”

郑直没想到郑二虎会这般奚落他,反而心态稳了。他能做的都做了,此刻与其被郑二虎看轻,不如坦然面对。想到这,笑笑“承二虎贵言。”

郑虤撇撇嘴,打算反唇相讥,却看到郑宽一边不停使眼色,一边说“五经魁出来了。”

郑虤急忙看向窗外,果然贡院墙内突然一暗,又一明,这是在换灯。

可是门口郑宽二人的亲随却没有动地方,还在使劲把着门。一次,两次,三次,四次,那两个亲随却始终没有动。郑直从没有感觉这么难熬;从没有感觉他这么没用;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无助。

“第一名,真定卫武学生郑直……”猛然间郑直听到了什么,这次却不是郑宽亲随喊的,而是楼下有人大喊,慢慢的喊的人越来越多。

郑虤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

郑宽却忍不住大笑,拉着大脑一片空白的郑直走到窗边大喊“本科解元,真定卫郑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