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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惠文王更元十四年,公元前311年春。

“你这整天愁眉不展,到底是遇到啥事了?”梁陌雨问。

“我是担心啊,”嬴疾看着面前的饭菜,却一口也吃不下去,“王上执意要楚国的黔中,但这太难了。”

“黔中?”梁陌雨一听就乐了,“让张仪去呗。”

“不是我说你,”嬴疾蹙眉,将手中的筷子放下,“不要老是直呼人家的名讳,包括王上。”

“行行行,这次记住了。”

“王上的意思,是想拿汉中换黔中,但楚王不要地,偏偏要相国这个人。”

“那就让他去呗,一个人换一大块地,这买卖谁不会做。”

“妇人之见。”

梁陌雨:???我年方十九,你说我是妇人???

“你不信?不信你就等着看,张仪肯定会去楚国的,而且还会毫发无损地回来,至于这地嘛,那是要不过来了,到头来,秦王等于白忙活一场。”梁陌雨不服气,非要和嬴疾打赌。

“行,你在家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嬴疾依着她的意。

“本来就是,我可是能预卜先知的。”

话音刚落,天语之音就响起了。

嬴疾听着,竟然和梁陌雨说的如出一辙。

梁陌雨摊了摊手,歪着头一脸得意地笑。

结果几天后就被打脸了。

嬴驷不让张仪去,而是派了嬴华去硬攻黔中。

“你输了。”

从王宫回来,嬴疾换了身便袍,支走下人,他略带傲气地对梁陌雨说。

“我和天上说的一样,谁知道嬴驷不按常理出牌,竟然变卦。”

“那你就说,承不承认自己输了吧。”嬴疾拿赖账的梁陌雨没有办法。

“我承认,我输了,行了吧。”

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在玩这种弱智的游戏,梁陌雨倒不感到怎么样,因为她拥有现世的记忆,不管外妆如何打扮,永远都会是十九岁的心理年龄。

但嬴疾不一样了,他现在已经四十出头了,在自家府里和妻子打赌玩游戏,这传到嬴驷嬴华还有张仪耳朵里,那还不得被笑掉大牙。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嬴疾脸上带了些玩世不恭的笑意,“输了就得认罚。”

“那你说,想让我干啥?”

梁陌雨被嬴疾半推半就着进了卧房。

然后,嬴疾关上了门。

“喂,大白天的你关门干啥?”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卖着关子。

“不会吧?又来!?”

……

秦昭襄王七年,公元前300年冬。

“你已经闭门不出很长时间了,这样不利于你养病。”梁陌雨将卧病在床的嬴疾给扶了起来,亲自喂他喝药。

“宫里有什么消息没有,王上最近怎么样?”

“都说了不问政事了,你看你还是放心不下,自己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要去管别人,我跟你说秦王还好,你偏不信,还要再问。”

眼看着嬴疾的病情不见好转,身体一天天消瘦下去,梁陌雨本就心烦,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多管嬴稷的闲事,她不禁恼火。

“好好好,听你的,不管了。”嬴疾将药汤从梁陌雨手中拿过,皱着眉头屏气一口全给喝了。

长时间口中无味,先是涌来一阵苦涩之感,接着又是些许的麻意。

“外面的光好亮。”他看着远处的窗外发出感叹。

“下雪了。”

今冬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就像当初嬴疾的病,来得毫无征兆。

“我想出去看看。”嬴疾覆上梁陌雨的手背,轻轻摩擦着,苍白的脸上勉力一笑。

“好。”

梁陌雨不再和嬴疾斗嘴,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西北的冬天很冷,凉风吹到脸上,不觉一阵寒。

梁陌雨搀扶着嬴疾,用空余的手给他紧了紧披着的大衣。

“要坐么?”她问。

嬴疾摇头,站在正堂的檐下发呆,看了片刻,他突然孩子气地提出要去淋雪。

“冷啊。”梁陌雨劝道。

“我自己去。”嬴疾把大衣脱下,复又披在了梁陌雨身上。

难得能见到这雪景,他怎能错过。

况且心中又预感,自己很可能熬不过今冬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冬天。

梁陌雨知道,嬴疾也知道。

“我陪你。”她说。

宽敞的庭院,同行的两双脚印清晰可见。

梁陌雨缩了缩手,大雪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嬴疾注意到了,伸出自己的手拉住她的。

“严君。”梁陌雨没有叫嬴疾的名字,让他略感吃惊,“我想起了一首诗,但是用来形容你我不太合适。”

他停住脚步,转头看着她。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依据嬴疾的理解能力,这句话他还是能够明白其中之意的。

“其实还有后两句,”梁陌雨怅然望天,却被雪给砸中,“此时若有君在侧,何须淋雪作白头。”

嬴疾轻轻歪了歪头,凝眸浅笑。

“很美。”他说。

“什么很美?”

“你念的诗,和这个世界,当然还有你。”

“是很美。”

“那为什么不适合你我?”

梁陌雨眼睛躲闪,抿了抿嘴,默不作声。

要我怎么告诉你真相呢?

我与你素不相关,只是莫名其妙地来这里走了一遭,陪了你一程。

我最终还是要回去的。

况且,我对你之情,无关爱意,也不该存有倾慕之心。

“就是不适合。”

那么,从哪里来,就从哪里结束吧。

“我知道你牵挂什么,”梁陌雨继续说,“嬴稷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一个王了,他完全能够独挡一面,只不过,他还在等。”

“等什么?”

“等两个人。”

一个是白起,能让他收回军权的人。

一个是范雎,能让他扫清障碍的人。

但梁陌雨不能告诉嬴疾。

因为这已经和他无关了,还要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很美。”嬴疾笑意泯然,嘴里又重复了一遍。

轻轻地闭上了双眼,脸上依旧挂着未褪去的笑容,身躯却渐渐后倾,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雪花漫天卷地般落下来,落在梁陌雨的头发上,落在嬴疾的身上。

很美,他说。

很美,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