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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寺,宝盖浮云,幡幢若林,因着上午的一场雪,今日的来客并不多,但香烟似雾,梵音乐法未曾断过。

融化的雪水从松柏梅树枝头跌落,滴在青石板的“啪嗒”声,与诵经礼佛声相得益彰。

这里是佛家重地,清净高洁,入寺者应当心存敬畏,虔诚守礼。

日暖泥融雪半消,素衣男子抖落一身料峭寒意,敛眉间神色柔和:“住持。”

身披袈裟的白须僧人行个佛礼:“陛下。”

“陛下此次前来,眉宇沟壑多有疑郁。”

谢谨言眉目低垂,佛祖面前众生平等,他也换了自称,语间平易近人。

“住持,我曾有一故人。”

他微顿,收整情绪,呼吸间多有不稳,眼底浓郁的黑色显不出一点释然。

“往日我并不喜她,也使了不少法子惹她生气,如今她离开,我倒是沉溺过往难以放下了。”

他只说离开,闭口不提逝去。

或许是谢谨言觉得她没死,又或许是他不承认她死。

见眼前的九五之尊犹如迷途羔羊滞步不前,住持不由低叹一声。

“陛下,万事皆有机缘,人与人的每一次相遇都是缘法。”

“你并不喜她,可万一你们的相遇,是你上辈子在佛祖面前磕破了头求来的呢?”

谢谨言蓦然一怔,眸光稍显涣散。

“有些事一生一遇,有些人一期一会,相遇本身便缠满因果,分散太过容易,遇时才要分外珍惜。”

谢谨言有些分不清自己内心是何感受,本就发酸发涩的心又被腌到了药罐子里,苦的让人想落泪。

或许他上辈子真在佛祖面前磕破了头求过,不然这一世也不会对如烟花一刹的人念念至今。

“住持……”

“陛下。”

住持抬手遥遥一指,指向不远处的一座佛殿。

“既然来了,地藏菩萨便在此处,去许个愿吧。”

这位年轻俊美的帝王放下一切傲慢,犹如虔诚的信徒去往地藏菩萨前,下跪祈愿。

菩萨不同,所代表的含义也不同。

文殊菩萨代表大智,普贤菩萨代表大行。

观音菩萨代表大悲,地藏菩萨代表大愿。

地藏菩萨可满足众生一切所愿,多祈祷,多念诵“南无地藏王菩萨”,你的心愿越容易顺利实现。

谢谨言去了东方的佛殿拜菩萨,而菩然正在东边的佛殿拜佛祖。

若除去中间的距离,他们不过是近在咫尺,背靠背,双手合十跪坐拜垫,诚心参拜。

主殿的佛像气度恢弘,端坐于须弥座上,低眉慈目,雕刻精美,衣纹流畅而舒展。

碧藕金丹奉释迦,如来万寿若恒沙。

乾坤大地皆称祖,丈六金身福寿赊。

佛祖面前,菩然渺小的便如沧海一粟。

芸芸众生,皆在佛的注视下。

——顽石。

浑厚慈蔼的声音犹如冬雷震震,一下在菩然脑海炸开,小石头瞳孔骤缩,脊背猛然拉直,紧到恨不得把身体线条崩断。

她的心开始狂跳,耳边嗡鸣不断,血液好似岩浆在肉体凡胎中疯狂奔腾,炙热的温度几乎要将她烫个大窟窿。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啊!

——你虽有功,却也杀生不断。

人生就怕话到一半有转折,石生也是,霎时一盆冷水劈头盖脸的泼下,从头到脚,凉的透彻。

菩然萎靡不振,乖乖巧巧匍匐跪地,不敢擅自出声,只得蔫巴巴的独自难过。

佛像庄严,犹如大山矗立在她面前,案香不断,烟雾缭绕。

——功不抵过,日后可要好好表现。

脑内的声音消失了,菩然犹如打了鸡血一下满血复活。

“噌”的抬头,眼睛锃亮,比黑夜的启明星还要闪耀。

我还有机会!

“我佛慈悲!”

她重重叩首,一颗心激动的快要破开胸膛,跑到外面活蹦乱跳。

傲慢不知道,把师妹送来一次寺庙,差点真就把人永远送走了。

这颗石头顽劣不驯,需要教化,别看佛祖把她劈个粉碎丢这地来了,但她受宠着呢。

在地上是团宠,以后要能上天那也是团宠。

你看吧,这石头四处爬墙佛祖还能大度的包容,菩然泫然欲泣,高兴的。

佛家总算给我点甜头了,日后我定当加倍努力,造福大众!

她乐的嘴角咧开就没合上,在她背面佛殿的谢谨言却是沉郁苦涩。

地藏菩萨前,人皇跪拜,叩首祈愿。

如果说上辈子是磕破头才换得今生一见,那今生便再磕一次。

“南无地藏王菩萨,南无地藏王菩萨。”

他阖目,许下愿望。

再见一次吧。

请实现我的愿望吧。

地藏菩萨项戴璎珞,左手持宝珠,右手执锡杖,端坐千叶莲花台,法相端庄圆润,神态安详。

双目半覆低垂,犹如化作实质的温和注视祈祷的信徒。

地藏菩萨经案下还伏着通灵的神兽,名为谛听,善于倾听人的心声,辨真假。

谢谨言不是灵物,自然不会获得佛家的开口回应,但他偶然抬眸间,似乎发现菩萨的眼睫轻轻下压半分,如同应允。

男人一愣,随后失笑摇头,近些日子真是忙昏了头。

玄月王退出大殿,与门口的住持碰面。

住持询问:“陛下可是要回去了?”

“嗯,政务繁忙,我改日再来拜见诸佛。”

他欲抬步离开,忽有一阵风从大殿门口吹来,撩拨的他青丝飘起,发带飞扬。

回眸间,又看见殿中的地藏菩萨,谢谨言突然改了主意,对着住持道:“今日总觉得诸佛颇为照拂我,我便留久些,再四处拜拜吧。”

住持微笑:“一切仅凭陛下心意。”

来佛寺,怎么能不去主殿拜拜?

思及此,他调转步伐走去西边的主殿。

菩然都快在垫子上扭成一团了,脸上的笑怎么也收不住,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眼疾手快抓起放置一旁的帷帽戴在了头顶。

谁会在佛像面前笑成这个傻样啊?

不行,她还要面子呢,赶快拿帷帽遮一下。

而后又挺直上身,一合掌,闭上双目,内心诵起佛法来。

她保证,今晚要是再梦到大闹天宫,只要佛祖发号施令,她一定飞身上前与大圣斗上一斗!

谢谨言一眼瞧见身着白色素衣,潜心打坐之人。

帷帽垂下的月牙色轻纱虽然遮住了那人容颜,但身段窈窕青涩,是位女性,且年岁不大,气质不俗,不知是谁家跑出来的小姐。

他只一眼便收回视线,一手撩开衣摆,在一旁的软垫上跪坐。

两人间隔不过一步之遥,却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