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各世家是在各自府邸边上空旷处施粥，李盛中走马上任之后，把西边露天集市划出来，专门用于各世家搭粥棚施粥。
位置也是稍有讲究的，毕竟，不能让一品大员的下人和五品官的下人挤在一起施粥。
于是，爵位显赫的人家开始相互攀比起来。
你用好米？行，我也用好米；
你熬得浓稠，那我再放点青菜；
什么，你家放青菜？那我家加点肉；
尤其是有女儿在宫里的世家，那更是恨不得拿个大锅做干饭、炒菜吃。
于是，京城的米价呈几何倍数增长，原本七八百文一斗的米涨到一千五百文，柴也涨价了三分之一，连带着鸡蛋和肉都涨价了。
灾民也突然多了无数。
就好像有人施法，将江南受灾州县的百姓空降到了京城。
于是，京城勤勤恳恳、不收贿赂、家底清朗的官员，赈不起灾了，他们快要买不起米面肉，成为灾民了。
其他世家不约而同将上等米换成了中等，有的成了次等；粥也熬得不浓稠了，有的甚至还夹生就放粥，吃得灾民怨声载道。
有那维护秩序的强壮护院瞪着灾民，“爱吃吃，不吃拉倒，不给你们熬粥，爷还能早睡会儿。”
“你那小兔崽子，你敢瞪我？兄弟，把他揪出来，教他学乖。”
十来岁的少年面黄肌瘦，三两下就被打得动弹不得，护院们得意的扬长而去。
又过了两天，各家的粥里有的掺了糠，有的清得能照出人影，且施粥的人家明显少了很多，态度也开始蛮横起来。
灾民们议论纷纷，“还以为京城世家富庶，没想到都是些小气鬼，才几天就这么敷衍我们。”
“就是，还说什么米涨价了，你们自己家粮仓有多少米难道不清楚？米价就是你们哄抬起来的！”
“你们说，这些当官的把咱们聚到一处，是不是打算让咱们当个饱死鬼，然后一锅端了？”有人突然惊恐问道。
然后有人惊叫，“是了，肯定是这样，在江南的时候，他们就把一个县的灾民汇集到一处，然后任由他们被洪水冲走。”
“我们那里是全部集中关到一处大宅子，然后每天定时定量，让里面的人自相残杀抢吃的，活着出来的人再为他们当牛做马。”
“我们是……”
灾民中有人悄悄捂着嘴，又惊又怕地偷偷离开了队伍。
有些灾民则吓得哭起来，妇人细密的哭声穿透人的身体，撞击人的灵魂，让往日温和的魂体暴躁、犯怒起来。
有人大吼，“这些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兄弟们，抢他丫的，跟他们拼了！”
没有几个人敢动。
站起来的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跑到最角落里窃窃私语去了。
夜间，南边富商聚集区突然发生了暴乱，一伙灾民冲到一户殷实之家，抢了他们的粮，还抢走了府上两位如花似玉的妾室。
又有其他的灾民去另外的人家抢东西、抢女人。
整个富商聚集的南区，晚上灯火喧嚣、哭喊不断，夹杂着得逞和放肆的邪笑，传到贵人云集的东区和平民居住的北区。
第二日，无一世家施粥，许多灾民不见踪迹，只剩老弱妇孺在西市哭哭啼啼、瑟瑟发抖。
李盛中又急又气，半白的头发全白了。
明远帝气得要当廷打死他，幸而李盛中的故旧姻亲替他求情，又有太上皇派人来求情，说他安置得宜，只是灾民们贪心不足，才酿此苦果。
最后杖责三十，捡回一条命。
明远帝下朝之后犹怒意不减，一群蛀虫，一群蠢货，他们赈的什么灾？他们是在挑起百姓对世家的滔天怒意啊。
他正余怒未消，小黄门说义康王世子求见。
“皇上，江南出事了。”赵至淳一脸凝重。
明远帝瞪了他一眼，废话，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赵至淳把手中的密信呈上去，“江南两个州早在两个月、春种之前就因连日暴雨决堤，但因所毁堤坝不长，紧急修补之后堵上了，但大量土地被冲毁，粮仓没有余粮赈灾，以甄家为首的世家一边赈灾，一边低价卖粮，让百姓耕种，试图遮掩过去。”
“没想到种下之后，修补地段再一次崩毁，这次冲毁的良田面积更大，死伤更多。两州知府紧急上报，却被拦截，毕大人的奏折应该也被截下了。这是他久久等不到朝廷的救援，派亲信送到义康王府的信，因为河水决堤，绕了很远的路，又有人想方设法拦截，所以这么久才到。”
拦截？什么人拦截？
江南是以甄家为首的世家拦截，京城则是太上皇动的手。
明远帝快要气疯了，脑袋一阵晕眩。
他的父皇啊，如果他真有才干，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河清，他也不是非要当这个皇帝不可。
可是，他的父皇没有这个才干啊。
如今，江南百姓正等着救命的粮食，他却让人把消息掩盖。
死的难道不是他的子民吗？伤的，难道不是赵家的江山吗？
他于心何忍？！
“江南如今是什么状况？”他哑着嗓子问，心里说不出的疲惫。
赵至淳道，“据毕大人的亲信说，毕大人已经被严密监视了，行动失去自由，皇上委派的官员不是同流合污就是不得自由，有要上京的灾民全部被抓回原籍，强行跑的则被打死了。世家救济了半个月便不再肯施粥卖粮，如今江南粮价居高不下还一斤难求，受灾的州县十室九空。”
明远帝见赵至淳眉心紧锁，烦闷地问，“还有什么事？你也要学那些朝堂上的人，对朕说一半留一半吗？”
赵至淳连道不敢，“那亲信说，他偷偷跑出来时，发现灾民中以老弱妇孺居多，青壮甚少，当时以为他们腿脚好，跑来京城了，后来发现不是，且与灾区相邻地区的青壮，似乎也不多。”
王朝十几年未兴兵，边关虽有战事，但规模不大，江南军户不多，且那时不是服徭役的时候，有些不对。
明远帝叹了口气，“至淳，皇伯伯的处境，你是知道的，能保京城不乱已经极其不易，此次江南事关重大，一个不好，百姓就要揭竿而起了，这棘手的事情，只能交给你去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