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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夜奋战,有两倍多兵力的中北两营一败涂地,虽然晏景烨已经下令让将士们尽量只伤不杀,宫门外依然是血流漂杵的景象。灰头土脸的娄隆和郑定胜都被捆着绳子押过来,按着跟齐氏几人跪在一处。

上朝的时辰早就过了,虽然已经几天不上朝,依然有一部分朝臣踏过宫道,停留在正德门外,宫人无声地换了班,候在往常的位置上。

霁玉煊安静了很久,他即将周岁的儿子皓儿左右看看,小心翼翼爬到他身边:“父王,我想回府了。”

这一声呼唤把他惊醒,他茫然地看向儿子,皓儿的周岁宴还没办,霁帝说不管长幼嫡庶都是他的儿子,劝他要一视同仁。

“父王……”皓儿去抓他的手,他小小的手指尖冰凉,冻得他身体抖了一下,“我们回府吧……”

“回不去了……”霁玉煊轻轻地笑了,他在衣摆上擦了擦手上沾的不知道是什么人的血,摸了摸小儿子的头,“我们不回去。”

说完,他突然暴起,从地上拾起长剑,握着剑柄奋力朝霁芷妍掷去——

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兵器是长枪,握在手中挥舞时,枪缨会在空中划出道道红光,他在有师傅带着练招式前,最喜欢一手握枪,以枪为矛投掷而出,长长的枪飞得很远才一头扎在土地上,枪尾摇晃,他便觉得十分得意。有一次他在练武场投枪玩,恰好霁帝带着群臣路过,见他小小一个人可以将枪投出十多丈远,纷纷夸他体格健壮,稳重勇猛。

剑不如枪坚硬,剑刃单薄,非气沉丹田奋力一击不可。但他力气足够大,剑尖对着霁芷妍,一柄剑便犹如长枪射出,划破他们中间相隔的数米,以及过去那些不甘的沉默。

霁玉煊一击过后全身脱力,顺着势扑倒到地上,天旋地转中他的耳鼻口慢慢流出黑色的血,但他已经不会痛苦了,只觉得身上心上都轻飘飘的,舒服得想闭上眼睛睡一觉。

他闭了眼,就看不到,一直在一旁呆站着的吴松突然冲上前,挡住了无法阻止的剑势。长剑由他前胸刺入,整柄没入,又从背后刺出,他被强大的力气带倒,仰面摔倒在地。

霁芷妍跑下台阶,蹲到他身边,吴松身下涌出大量的血液,眼前已经发黑了,他什么都看不见,却肯定来的人是谁,他的手在空中摸索着,想抓住最后一线希望,断断续续地说:“殿下……求殿下开恩……饶过我家中……”

半空中的手落下,他最终还是没能把话说完。

霁芷妍沉默着站起身。

晏景烨看向台阶下的她,她在混乱中一直撑着,把云舒和昭儿送出宫,还尽力跟霁玉煊周旋给他们争取了时间,如今胜利在望,她站在朝阳里比阳光更明亮。

但她脸上悲悯的神色让所有见到的人都想落泪,她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一幕,心里除了悲哀不知道还应该有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是这两日才面临这样的波云诡谲,而是在十一年前兴致勃勃出游的那一天,她的马车精致豪华,身边有许多人保护着她,走在大街上时街上的人都啧啧称奇,而晏景烨的父母却在那个时候惨死,她在无知无觉中指认为凶手,时间过去了十年,那个下午犹如一柄在浩瀚宇宙中飞行了三千多个日子的剑,刺中她披着嫁衣的肩头。

好在她有无数的爱和眷顾做成的铠甲,护住了她单薄的身体,那剑伤让她疼痛万分,却还是不能取了她的性命。

她还能在重重险境中活到此刻,迎接她的亲人和爱人,可巍峨大殿前横躺着无数的尸首,天地间充斥压抑的哭声,恐惧的喘息。阿鹰身负重伤生死未明,若竹也被砍伤,她担负着无数人的性命,吴松的、刁彪的、李全的,他们一夕之间全部死在她面前,罪魁祸首已经爬不起来了,可他们也再也触摸不到这世间的悲欢离合,他们的亲人和爱人也不能如往常一样站在家门口迎接他们了。

霁芷妍慢慢朝晏景烨走去,过去的很多年里她见过他身着铠甲的样子,那些时候的铠甲是干净的,银质的铁甲能反射出她眼里的倾慕,可那些时候他其实深陷在痛苦的仇恨,阴谋和背叛中,不知道他第一场战是什么样的,经历了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同伴被杀,战后会不会害不害怕,会不会像她现在这样觉得晕厥,不过没关系,以后她都会像现在这样迎接他回来。

她冲晏景烨小心翼翼地笑了,伸出一只手想要去牵他握成拳的手。

天旋地转间,刀剑相击声又充满耳朵,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重重摔落,散落在地上的衣裙慢慢被血浸湿,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地上的血。

“妍儿!”晏景烨来不及抱住她,大吼一声跪倒在她身边,她面色苍白如纸,呼吸浅得几乎听不出来。怎么会!明明说她没有受伤!

晏景烨把她抱在怀里,丢掉剑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颊,掌下肌肤温润地贴着他,他猛然惊醒,托起她的膝弯把她抱着站起来往含元殿跑,魏廉还在殿里!

在他身后,娄贵妃几人被押走,受伤的人被扶着离开,士兵沉默地拖走地上的尸体,一桶桶水泼到宫道上,冲淡了浓重的血色,正德门外的大臣们垂手站着,目光沉沉,无人发声。

晏景烨进了含元殿,还没有见过霁帝,直接把霁芷妍放到软榻上,从内殿出来的魏廉看见他一身血,还来不及问一声,就被他一把拉过去。

“妍儿晕过去了,有劳姨父。”

魏廉只好坐下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然后才确定地说:“只是过度惊惧后晕厥,并无大碍,等她醒来进一些补品,多养养便能康健。”

说着他看向明显放松了的晏景烨,“你的脸色也不好,这一身的血……”

“没事,不是我的。”他这时才拱手向魏廉鞠躬,“这几日,多谢姨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