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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夸张地说,晏景烨一瞬间仿佛看到九天神女降临。明明她是娇娇小小的女娘,却在这天地间纯洁得不染凡尘。

晏景烨一手背着,一手攥成拳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禁放缓了,生出了怕把她惊得飞走的胆怯来。

霁芷妍看够了灵动的脊兽,收回目光,动了动仰得有些僵硬的脖颈,发簪上的蝴蝶粼粼闪着光。

她轻巧转身,撞进了晏景烨如墨的黑眸里。

两人皆是一愣。

欣兰已经在身旁福身行过礼,霁芷妍忍不住一激灵,回过神来就快步离开。

晏景烨从影壁右侧过来的,霁芷妍本来也要从右往后走,这一个瞬间改变了脚下方向,有些慌乱地从左侧绕过影壁,直愣愣几步跨出了府门。

门口的小厮还没把马牵走,那一身黑色皮毛油光发亮的高头大马是晏景烨的爱骑,平常人近不得身,连经常照顾它的小厮有时候也控制不好。

霁芷妍突然匆匆出现,正好声好气地跟黑马打商量的小厮一愣,连忙松开缰绳行礼。

那马许是看到这人一出现它就被忽视了,心里老大不高兴,伸着长长的脖子凑过来,冲着霁芷妍喷了个大大的响鼻。

霁芷妍本来就慌慌张张,猝不及防一张马脸凑过来,一口腥膻气往脸上喷,吓得忍不住尖叫一声,脚下后退两步,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雪地里。

小厮暗道不好,连忙握紧缰绳想把它拉到一边去,这马闹起脾气来不肯干,在原地杵着一动不动,大嘴一张一合嚼着空气一样挑衅众人。

霁芷妍这一身穿得实在累赘了一点,雪地松软,又有厚厚的大氅垫着,摔下去倒是不疼,就是要扶着欣兰爬起来的时候被裙子绊住脚,一时都爬不起来。

身后连续响起用力踩在雪地快走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回过头去,晏景烨大步出现。

霁芷妍一见他就跑,晏景烨还呆在原地没动,心里真有种蝴蝶飞走了的空空落落的感觉。猛听府门方向传来少女慌张的叫声,心里一紧赶紧跑了过来。

小圆球歪歪扭扭地坐在雪地里,其实画面看起来是有点好笑的,可惜晏景烨现在也没有笑话她的心思,因着欣兰见她爬不起来,一叠声慌张在问:“殿下是不是伤到哪里了?觉得哪里疼?”

霁芷妍觉得自己人生最狼狈的样子就在此时了,她急着想起来,又顾着要安抚欣兰,两头做不好,尴尬地想把自己埋雪里算了。

晏景烨是不知道她的想法的,他听到欣兰问是不是受伤了也焦急,在她面前蹲下身,若是被门槛绊倒多半是扭了脚,此刻也顾不上以往种种,直接就上手握住了纤细的一截。

霁芷妍从没有被外人,特别是男人这样碰过,唯一跟他肢体接触过的新婚夜留下来的又都是恐惧和痛苦,条件反射一样大力把他推开,喊了一句“别碰我”。力量一下子爆发了,自己忙不迭从雪地里爬起来。

她的裙摆大氅都沾上雪,一会儿化在身上衣服就要湿了,欣兰怕她着凉,于是问道:“殿下我们还是回去吧?”

霁芷妍这会儿反应过来晏景烨要做什么了,她好心当成驴肝肺一样的反应有些过火,但道歉的话也说不出来。跺着脚在原地踟蹰了片刻,果断拉着欣兰跑了。

晏景烨被推开的反应是哭笑不得,过后才慢慢品尝出苦涩的味道来。她心里是把他当成登徒子或者什么坏人了,名义上他们是夫妻,实际连碰都不敢让他碰。

放在几个月之前,他是不可能主动接近她的,可这一段时间,他总是时不时会想起她,想她去了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得到什么好玩的东西,或者吃到什么可口的新鲜吃食。

明明小半天之前才见过的,一发现下雪了,他就想,霁芷妍或许是爱玩雪的,不过谭阿姆可能不让她在雪地里闹,小姑娘要不高兴了。他一瞬间生出回去把谭阿姆叫过来假装问事,是不是可以让她逮着机会偷偷玩会儿的想法,想了一会儿就在心里鄙视自己。

没想到一回府就看见她跑出来了,正对着屋顶上观察,这前朝哪位王爷的旧府邸是皇帝赐给他的,他没心思研究过这里头的装饰,屋顶上有什么脊兽他还真没注意过。

她见了他就跑倒是不出意料,只是没想到会在外面被骓风吓到,骓风性子野,也只有他能指挥得动,连日常照顾它饮食的马夫也经常被它喷一脸口水的,看守府门的小厮更是时常招架不住。若是被它踢一脚那可不得了,他跑出去一看就知道霁芷妍是绊在门槛上了,万幸万幸。不过自己还是吓到她了,不染凡尘的九天神女不见了,变成了受惊逃走的小兔子。

晏景烨看向握过她脚踝的手心,觉得心惊,对自己不可思议,他有那么一个瞬间毫无芥蒂,只想靠近她。

祠堂点上的香烧完了,这是气味最浓烈的瞬间,晏景烨跪在蒲团上,心乱如麻。

过去十年他最恨那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小小身影,最恨在他眼前晃荡过的侍卫的腰牌,这一刻他只想恨自己,轻而易举就忍不住接近应该恨之入骨的人的自己。

主动告诉她太子的消息不全是为了让她宽心,太子无故推迟返京的时间,时间久了朝臣私下都有暗自议论揣测,这个时候太子府的反应动向就成了所有人最关注事,这一府的女眷都没经历过什么风浪,若是让有心人一鼓动怕是也要生疑,由经常出入太子府的跟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带去的消息,一定能宽慰到她们,如果有不轨之徒现身,他也能及时知晓。

可是当他看到霁芷妍因为忧虑病倒的样子,梦中还在惊恐地挣扎,甚至主动恳求他,他心里难以言明的不忍占了上风,除了告诉她能让她知道的那些,还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从没有过的温柔。

他向她走进了一步,就能看到她最寻常的言笑晏晏的样子。

无疑她是讨人喜欢的,连府中旧人都向着她,虽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她亲自带着人在院子里鼓捣,谭阿姆觉得下人没规矩教训她们的时候,她带一点撒娇地帮她们求情,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招呼所有人一起分享。她才来了几个月,就同所有人亲亲密密地一起生活。

是他多年没有过的生活的样子。

谭伯和谭阿姆每次跟自己说公主殿下今日又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的时候,他也能察觉到他们隐藏的心思,这府里原本还有一个人应该跟她更亲密无间……

可他不能。新婚之夜他是真的想杀了她,每次面对父母牌位的时候也都觉得如果那晚真的杀死了她那他也不后悔,这是他不能不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