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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早晨。

昏暗的阁楼里,苍白的昏光照入房间,落在已经长满黑色霉菌的面包片上。与这贫乱的事物不搭调的是,离它不远处,散落着许多写满了字迹的昂贵纸张。

『登彼星海,去而上仙。』

『道里悠远,终不复见。』

写到这里,云魏终于放下了笔。

三个星期过去,他总算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部诗篇,只需重新校对润色,他便可以彻底了却自己的愿望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有太多的心绪,但放下笔后,心中只余平静。

二十一天,足够养成任何习惯。

他没能忘记艾萨克,却习惯了对方不在身边。

他本以为,艾萨克只是置气罢了。

他本以为,艾萨克会来找他。

但他等了一天又一天,从希望到期望,从期望到失望,终于绝望。

云魏这才知道,原来君王说的话,从来不是开玩笑。

所谓“暂时分开”里的“暂时”,也不过只是给他留了些面子的场面话。

他本来以为,自己才是冷心绝情的那一个,结果到头来,是他高看了艾萨克。

但这样的认知并不会让他心里好过,反而更加难受。

艾萨克。

你怎么这么狠心啊,艾萨克。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惹对方厌恶。

作为被抛弃的那一方,他的尊严与人格被丢弃在地,被无情地任人践踏。

但比之更惨烈的,是他仍然爱着他

他执迷不悟地爱着艾萨克。

即便对方不再是他的骑士、他的从者,根本不屑于他的施舍。

这些天里,他又犯起了挑食的旧习。生理性的厌食反胃,让这位本就清癯的魔法师,很快重新形销骨立。

就像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

云魏心想,他的人生,果然就是不断循环的轮回啊。

但他没有沉浸在思绪里太久,因为他的房门被敲响了。

他明明身处无人问津的阁楼,怎会迎来访客?

在这一刻里,虽然羞于承认,但他还是难以避免地,忽然雀跃了起来。

云魏以为,艾萨克来找他了。

但喜悦很快烟消云散,因为他从反射里,看到了自己此刻一塌糊涂的模样。

霎时,他又慌乱不已。

但他不敢让对方等太久,赶紧胡乱收拾了一番,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站在门前时,他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索性干脆面无表情。

云魏拉开了门,在那千分之二秒的间隙里,他叮嘱着自己一定要淡定。

不要流泪,不要哭泣,更不要不受控制地,扑进对方的怀抱里。

他的感情太廉价,没人会珍惜轻易得到的东西。

门开了。

但他没有看见艾萨克。

门外站着一位气势盛大的年轻男子,对方露出鼻孔的鹰钩鼻,快要把地板戳穿了。

“您,就是云魏?”见云魏陷入沉默,男子趾高气昂地开了口,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着面前戚惶的魔法师,仿佛对方是待价而沽的货物。

云魏哑声答道:“是,我是云魏,您是?”

虽然他们未曾见过,但很明显,对方来自皇宫。

他看见了对方胸前的鹫尾徽章,那是只有近侍才能佩戴的。顾不得失礼,他死死地盯着对方手中紧握的羊皮卷,想要知道上面的宣判。

艾萨克,你为什么不亲自来呢?

他的心底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灰发男子忽然笑了起来,明明是异常友好的表示,却令云魏毛骨悚然。

只听对方宣布道:“我叫罗比特,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官。这是冰雀花领的委任状,您三生有幸,被陛下敕封为冰雀花大公了……”

对方依然还在喋喋不休,但云魏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不懂艾萨克是什么意思。

冰雀花领,他是知道的。那里毗邻极北荒原,是位于诸元大陆东北角落的偏远封地。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流放。

对方分明在告诉他,两人之间的关系,止于君臣。

见对方呆愣如斯,罗比特悻悻地住了口。

他在皇宫里时,并未亲眼见过云魏,只听人说起,陛下爱极了那位藏在寝宫里的东方美人。

结果今天见了,未免有些大失所望。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这种取向,他只觉得面前的魔法师相貌平平。

不是什么惊艳的模样,唯有那双眼睛还算可以,黑白分明。

这让他心中难免生出些嫉妒来。

对方什么都不用做,就这么等在旅馆阁楼里,就能凭空得到那么大的一块封地,跻身诸元大陆顶尖的名利场里。

算了,他还是少动点歪心思。

近来陛下的手段越发凌厉,收拾起坏家伙来,那是简直六亲不认。

别看他近来平步青云,连那该死的老爹都来套他近乎了,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他每天是多么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于是他快速地收尾道:“好了,在下便不多叨扰阁下了。这是委任状,请收好,秋收已经近了,您还是尽快动身为好。”

然而,对方没有伸手接过。

他抬头看去,只见一脸苍白的东方男子正定定地看着远处,显然是在走神。

罗比特只好用力地咳嗽了一声。

云魏这才如梦方醒,他连声道歉,颤巍巍地接过了对方手中的羊皮卷。

羊皮纸入手薄脆,更是轻得吓人。

送走罗比特后,云魏掩上了房门。

他失魂落魄地收起委任状,无力地趴到床上。

潮润的被褥也透着霉味,他本该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但他并不想在哭泣之后变得坚强。

他是不会如艾萨克所愿,乖乖去天寒地冻的冰雀花领就任的。

够了。

他已经不想再在诸元大陆继续旅行了。

他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

屋外似乎又下起了绵密的细雨,而阁楼房间的门扉,竟然又被人敲响。

云魏压根儿不想动弹。

直到门敲起第三遍,他这才恹恹地下了床,拖着轻飘飘的身子,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以弗所正一脸惊惧地看着面前低气压的魔法师。

说实话,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侍候的客人,以至于都快忘记对方一直在阁楼长住了。

只是不知道怎了,不过三个星期未见,对方的眼神似乎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状况。

就像淬了冰,让人无端心寒。

以弗所硬着头皮道:“先生,您先前垫付的金币,到今天为止已经扣光了……”

云魏闻言,这才倏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住了那么久了。

“稍等。”他连忙应道,当即在自己的空间里翻找了起来。

然后他便愣住了。

因为一枚金币都没有了。

当初他被赶出皇宫时,身上就只剩最后一小袋金币了。

“抱歉,您再等一等。”云魏的眸光暗了暗,最终却落在了指上佩戴的那枚空间戒指上。

他本来就不需要空间道具。

而如今,他亦不用伪装。

大魔导师不过一个闪念,本就不多的杂物就从其中转移到了亡灵空间之中。他摘下略有瑕疵的对戒,只是随手一抹,便消除了上边的禁制。

“我身上没有现金了,这枚戒指您收着。”见对方果真收下,云魏这才松了口气,“放心,我不会住太久,顶多一个星期左右。”

以弗所自然没有话说。

近来月花城物价飙涨,魔法道具可比一无是处的金币更加保值。

……

云魏再次掩上房门。

这一次,他没有回去床上,而是就那么靠着门背坐下,愣愣地望着地板上的灰尘。

长久以来,他似乎都本末倒置了。

无论是戒指、吊坠,还是那该死的契约,本来只应是爱情的陪嫁。

一旦弄错,反倒成了诱人引颈就戮的项圈。

看啊,艾萨克是多么狡猾,轻而易举地就把他的心拴在身边了。

他本是罪人,不该奢望原本就不属于他的幸福,偏偏一无所知地坐上了赌桌。

现在,到了该还清赌债的时候了。

他将艾萨克赠予他的吊坠硬生生地扯断拽下,远远地抛掷在地板上,任它骨碌碌地滚落到衣橱歪斜的阴影里。

魔法师的仪式皆有象征。

仿佛这么做了,他就有足够的勇气踏上新的征程。

云魏缓缓闭上眼睛。

在他的心里,有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黑洞。此刻,他一瞬不瞬地凝望着,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

黑洞果然有了回应,像有生命力般扩散,涨潮。

耳边渐渐回响起了,奇异嘲哳的厉啸。

牠们絮絮叨叨。

牠们眼含嘲笑。

云魏没有丝毫反抗,任由自己被漆黑的深渊淹没。

夏天本就又潮又热,在这地狱的季节里,他又何德何能,能令深渊亲自为他施以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