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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云魏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很久之前,那是末世刚刚开始时的上一世。

他能清醒地明白自己在做梦,因为此刻的他,就像一个旁观者般,安静地在回看着自己的过去。

云魏其名,父亲姓云,母亲姓魏,仅此而已。

他的父母像很多那一辈人一样,不是自由恋爱,而是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就相亲结婚罢了。夫妻间的家庭生活并没有任何爱情的滋润,更像是在凑合着搭伙过日子。

他的父亲性格敏感又懦弱,在家里却又绝对强势和霸道,炒股亏得一塌糊涂,却总是坚信自己能够翻盘。

他的母亲性格要强又严厉,脸上鲜有笑容,几乎从来不会夸奖云魏,在遭受丈夫的暴力后,却总是更加严格地要求云魏好好念书,为她争气。

云魏一直觉得母亲不爱他,甚至厌恶他。

可到了末世来临的那一天,瘦弱单薄的母亲却拦在了业已尸变的父亲身前,让他快跑。

那时的他,也是发着低烧,在大雨里向着城外奔跑着。天地间到处都是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水雾,雨水灌进后颈,又被体温蒸成扑面的热汽。

梦境的时间混乱颠倒,他跟在十四岁的自己身后,跑着跑着,场景又变成了末世暴发的前一刻。

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味,电视机正播放着在一片鲜血淋漓的混乱中激斗的人群,父亲却接了个电话,要出门打牌。

母亲系着围裙,闻声出来,拿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焦急地絮絮叨叨,想要劝阻父亲。男人却暴怒起来,指着母亲的鼻子叫骂着什么,脖子上的青筋丑陋又狰狞。

云魏想要挡在母亲身前,身体却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让他徒劳地在空中挣扎。

而在这时,他也突然看到了自己。十四岁的自己,一脸阴郁地站在卧室的门后,从翕开的门缝里冷漠地旁观着客厅中的一地狼藉。

又是一场鸡飞狗跳的争执后,男人摔门而出,佝偻的女人却仍倔强地杵在厨房门口,紧紧地绷紧了唇。她的眼里明明是湿润的,云魏却觉得里面早已干涸。

他这才注意到,他的母亲不过四十出头,鬓角却已出现了几根银丝。

“……妈妈。”

四周的场景逐渐开始崩塌、燃烧,在被无形的吸力拽回现实前,云魏定定地看着那在一片火海中静默伫立的女人,无比怀念地喊了一声。

渐远的燃烧声,与近处火堆枯枝的哔啵重叠。

云魏睁开了眼,入目便是洞穴凹凸不平的顶部,晃动的火光席卷着星星点点的黑烟,在上面恣意涂抹着像水似的画面。

额头的濡湿让人难受,还好洞穴寒凉,中和了蒸腾的暑气。云魏抬手挡住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醒了?”火堆的另一侧传来声音,是艾萨克。

云魏扭头,只见高大的骑士坐在一个石凳上,守在了靠近洞口的一侧,正时不时地扒拉两三截枯枝,投到烧得正旺的火堆中。

云魏这才注意到就连他的身下也垒了几层小树枝,又铺上了厚厚的一层干草,算是一张简易的床。

洞穴内似乎已经被打扫过,石板的碎块被妥善地收拢,连空荡荡的棺柩也被移到了角落。

“嗯,已经退烧了。”云魏讷讷地应道,他坐起身。刚从久远的梦境中挣脱,并不太有精神。他扫了眼洞外,只看到黑漆漆的一团阴影,看来又是一天过去了。

“挺好的。”艾萨克即使是坐着,腰背也始终挺直板正,抬头看了一眼云魏,后者似乎刚从一场噩梦中回神,两三绺发丝搭在汗湿的额头上,看上去格外脆弱。

于是他善意地补充道,“你可以继续躺着睡会儿,当心反复。”

“不,睡不着了。”很罕见的,云魏主动提议道,“来聊点什么吧,艾萨克。”

通常他更喜欢在沉默中独处,但那遥远的梦就像一个神秘的启示,或是不甚明晰的预兆,让他此刻颇不自在。

内心就像是残缺了一角的拼图,正迫切地需要什么来填补。

“好。”艾萨克又抬头望了眼云魏,隔着火光,云魏只觉这目光熊熊如炬,把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很快,艾萨克就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

“克劳德。”云魏不假思索,从他来到诸元大陆的第一天起,就一直这样化名。

“好名字。”艾萨克嘴上客套,眉头却是蹙了起来,“不过应该不是你的本名。你们碧璃城的东方人,本名似乎都很拗口。”

“嗯?嗯……”云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诸元大陆除了红月、黑索和金云三个王国以外,向东越过广袤的鲛人滩涂,毗邻东海之处,还有座碧璃城,里面居住的全是黑发黑眸的人。

相传那些筑城的东方人,来自位于海另一侧的大陆,千年之前漂洋过海而来。

云魏一直生活在红月王国西南部的荒古战场附近,并没有太多走动,也不清楚碧璃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好在碧璃商人的足迹遍布诸元世界,云魏偶尔到附近的城镇采买必要的生活物资时,就被当地人认成碧璃来的客商,倒也添了不少便利。

“那你要我告诉你我的本名么?”云魏笑着问,神情却是抗拒的。火光映着他苍白瘦削的下巴上,似血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比艾萨克更像从棺柩里爬出来的死者。

艾萨克静静地看了眼云魏,把问题抛了回去,“如果你愿意的话。”

“那就之后再说。”云魏受不了艾萨克的眼神,匆匆转移了话题,“我记得之前,你好像召唤出了水流?”

他还隐隐记得昏过去之前,艾萨克又是水又是光的一顿操作。他顺势瞥了一眼双脚,只见肌肤光滑细嫩,完全看不出之前的伤痕了。

艾萨克愣了片刻,轻轻颔首,“我猜你指的是这个……『控水术』?”

他伸出手,比了个手势,虚空之中,又出现了一束澄净的水流,沿着硬挺的衬袖灵活地盘旋了两圈,像条无比灵敏的水蛇。

随后他中断了魔力输出,水蛇又在倏忽之间消失不见。

艾萨克望着另一侧目瞪口呆的云魏,非常困惑地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咳、咳咳……”若不是穿越后在各种耳濡目染下坚信骑士都很正直,云魏简直怀疑艾萨克在故意装x。

他盯着艾萨克,古怪地反问道:“你的时之枝不是光属性的嘛?怎么可能使用出水元素魔法来?”

先不提一个骑士怎么会瞬发魔法,还做得如此轻而易举。

单就光属性的时之枝却施展出了水魔法这一点,简直颠覆了他一直以来了解到的常识。就普遍情况来说,诸元大陆上的魔法师,时之枝的属性在进阶为二阶职业者时基本就固定了。

所谓光元素的魔法师,时之枝自然是金黄的光色,只能学习并掌握光元素魔法。

“……”艾萨克闻言,犹豫了刹那,还是无比诚实地纠正道:“确切地说,我的时之枝是光与火双元素属性。我们家族的血脉比较特殊,几乎都是双元素……”

云魏:“?”

他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火元素的时之枝,释放出了水元素魔法?

噢,光辉之主在上,他感觉他一定还在荒谬的梦境里。

将云魏脸上扭曲的表情尽收眼底,正直诚实的骑士后知后觉,迟疑地开口,“有什么问题么?”

像是被云魏传染了,他的底气似乎也变得不足起来。

云魏扶额。

有问题,当然有问题!问题可大了去了!

他清了清喉咙,大概地向艾萨克解释了一番,他来到诸元大陆后所看到的现状,着重总结道:“正因为时之枝具有唯一性,所以像我这样的亡灵法师,已经上了教廷的黑名单。”

大约五十年前,第十三任教宗约书亚发布谕令,宣布亡灵法师为异端,亡狩之战爆发。

在袭击下措手不及的亡灵魔法师们匆忙反击,使用了诸多禁术,也因而在世人心中的形象,从敬而远之,彻底变为臭名昭着。

一直认真听讲的艾萨克,此刻终于接过了话头,“的确,时之枝具有唯一性。但如果通过时之枝实现元素转化,不是就可以跨元素进行施法了么?”

“元素……转化?这是什么意思?”云魏第一次听个听上去就格外专业的术语,他努力模仿着艾萨克的发音将其拼读出来,虚心求教道。

见病弱的契主终于来了精神,艾萨克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众所周知,诸元大陆的七元素,分为火与水,风与土,冰与雷,以及光。除了前三组相互对立的元素以外,它们是可以互相转化的,不过需要额外支付一倍的魔力作为代价。”

云魏闻言,稍微想了想,举一反三地猜测道:“是因为先转化为了某种中立的物质?”

艾萨克有些惊诧,却还是赞许地点头:“你说对了。这也是诸元大陆,可以兼容各种来自异位面法则的原因。正是『元素』——就是你说的那种中立的物质,你可以将其理解为能量本身。”

元,即是本初之意。所有的法则通过蕴藏的能量进行衡量,再通过『时之枝』在诸元大陆展现出形态。

云魏很快就理解了这一点,有些期许地发问,“那你可以教我么,该如何施展元素转化?”

被迫成为亡灵法师后,他每天都在教廷的追捕下躲躲藏藏。

现在终于有了个伪饰的可能,或许他可以就此结束不断流亡的生活——

云魏有些激动,胸腔顿时传来针扎的刺痛感,让他再次疯狂地咳嗽起来。

等他再次抬头,透过沾着泪的睫毛,就看到艾萨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深邃的眉眼紧皱,浸透了担忧。

云魏倏然住口。他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可能误解了,担心他运用契约之力进行胁迫。

要知道,在诸元大陆,所有与魔法相关的一切都是极其昂贵的。魔法师,是智慧与知识的代名词。

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就只能施展出二级魔法。

哪怕仅仅是四级高阶的大魔法师,也已经尊贵得值得三大王国内的诸多伯爵拉拢,成为其麾下可以坐拥一大片领地的封臣。

而关于魔法的一切学识,都被束之高阁,待价而沽。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施法技巧,都意味着价值不菲的财富。

而这样的后果,自然是魔法从世俗走向神秘,从广博走向偏狭,以至于如今的诸元大陆,唯一的时之枝竟成为了理所当然的通识。

意识到了这一点,云魏连忙擦了把脸,尴尬地摆手,“抱歉,咳,是我太激动了。没关系——”

艾萨克却答非所问,打断了他的客套,“有杯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