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区，“万腾”集团。11月12号，周五下午。
苏向南把皓月晾在一个窗户都没有的、光线黯淡的小会议室里一个半小时后，才让何珊珊通知“召见”。
此刻皓月是又气又急又饿，浑身无力。本来觉得是苏向南报复自己。无数次的，不想管他什么甲方乙方了，恨不得甩头一走了之。
可转念一想，现在走了，岂不是白白受了这一个半小时的窝囊气？岂不是功亏一篑？岂不是更不划算？无论如何要见到苏向南，看他给个什么说法。
于是按捺住怒火，紧咬嘴唇，挺一挺肩背，跟着何珊珊走进苏向南办公室。
走进去时，苏向南还低着头，日理万机的，在一份份文件上批批改改呢！
“苏总，江副总到了。” 说完这句，何珊珊就绕过皓月，径直出去，把门带上了。
苏向南没有抬头看皓月，只是用拿笔的手，示意了下大班台前的椅子，说了句：“坐吧，我还有一会儿。”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皓月冷冷地说：“我看苏总也没什么诚意，既然如此，我告辞了！”
刚转过身，苏向南却冷“哼”了一声，开口了：“怎么？江副总这点耐心都没有，还谈什么拿大单做大事！摆摆花架子罢了！”
皓月转过身，像个小刺猬：“您什么意思？”
苏向南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皓月，不疾不徐地说：”难道我说的不对吗？400万的单子，占你们营业额的多少？万腾是不是你们的大客户？你以为我们就不调查供应商背景的吗？‘爱思哲’进入中国市场才一年多，每一个客户都弥足珍贵。你做为一个副总，对一个大客户，付出这么点耐心都不愿意，让我怎么相信你们会提供良好的服务？”
华为的任正非，创业初期，为了接下一个城市的通信设备订单，就守在局长办公室门口，天天等他有空接待，硬是守了三天。累了也不敢偷懒，就在局长办公室门口的沙发上睡一会儿。硬是以诚意打动了客户。拿下了订单。
那个时代，通信市场由朗讯、西门子、诺基亚这些外企巨头瓜分天下。华为作为刚起步的民营企业，想从他们手中抢夺一杯羹是多么不容易啊！
皓月被苏向南这番义正辞严的话，说的愣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苏向南嘴角浮出一抹嘲弄的笑容：“不过我忘了，江副总的耐心本来就有限！能等多久？一周、两周？现在两周没结果，恐怕多等一天都受不了吧。那你看着办，要么好走不送，要么继续等我把事办完。你选吧！”
说完，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皓月。
两周！一语双关啊！
原来他在这里等着呢！总之，要泄那两周之后，皓月不肯多等一天之愤，哈哈！
但他说的一点没错！
他现在的身份是大客户，不是皓月的爱慕者，更不是她的男朋友。怎么能用小女儿心性去对待呢？这样既没有风度，也不专业，实在太不应该了！
对客户就应该，他虐我千遍，我却待他如“初恋”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皓月一想通，马上就知道怎么做了。
她面对苏向南站好，双手交握垂在身前，冲苏向南微微躬了躬身，诚恳地说：“苏总，您批评的对！是我无礼了。您放心，’爱思哲‘绝对以客户利益为重。请苏总给我一个机会！”
苏向南气顺了！
一颗心早笑开了花！表面还维持着一本正经。
他波澜不惊地说：“嗯，那就麻烦江总再等10分钟吧。” 一高兴，把“副”字也去掉了！
皓月重新坐回到他对面。可这样......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看着对面的他吧，有点无礼--虽然自己很想看！左右乱瞧吧，又显得不庄重。
他在那里一丝不苟，旁若无人地审批文件，自己又不好说话打扰他......。
于是，皓月只好正襟危坐，双手抓着膝盖上的包，目光呈45度角，落在苏向南翻文件、签字的.....手上。
欧阳璨的手，润泽修长，白皙的连女人都妒忌。
苏向南的手，骨节分明，也很好看，但多了一分刚毅。特别是签字时，指腕抖动间，流淌着一丝潇洒，很......性感，让人很想.....摸一摸。
苏向南一抬眼皮，就看见皓月胳膊肘支在两米宽的大 班台上，手托香腮，一双美目\"湿润润”的，痴痴地盯着桌面。忍不住问了句：“你在看什么？”
“啊？没看什么！” 皓月一下子回过神来，赶紧收回手臂，脸忽然就红了红。灿若桃花。
苏向南的心，轻轻跳了一跳。
不行！她已经结婚了！自己发誓要放下她的！
苏向南咬了咬嘴唇！把手中的文件夹一合，站起身，说：“走吧，吃饭去！”
“啊？项目的事儿还没谈呢。” 皓月有点惊讶。苏向南可是个工作狂来的，今天......
“边吃边谈！” 也是，都六点了，自己也饿了。再说，和客户应酬，陪客户吃饭，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皓月不再废话，跟在苏向南身后往外走。
经过何珊珊座位时，苏向南说了句：“小何，今天准时下班吧。“ 何珊珊”嗯”了一声，冲皓月礼节性地扯出一个笑，然后不再看他们，自顾收拾手中的文件。
她比朱丽叶有素质。
两人刚坐进苏向南的车，他的手机就响了。苏向南看了一眼，接听了起来：“喂，樱樱。下班了？嗯，我也刚下班，晚上有个应酬......看电影？明天可以，看什么都行，你定吧。嗯，晚点联系。”
苏向南挂断电话，不再说话，发动车子，开出了园区。
等车子上了大道，皓月打破沉默说：“苏总，耽误您和女朋友约会了吧。实在不好意思。”现在，她完全把苏向南当客户对待。
苏向南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问皓月：“想吃什么？”
皓月说：“按苏总的口味定就行，我请客。”
苏向南想了想，问：“日本菜喜欢吗？上海宾馆附近，有一家很不错。”
皓月当然说好。
日本菜里的北极甜虾、三文鱼刺身、北海道海胆烧，都是她极其爱吃的。
上海宾馆，在上世纪90年代，也是个标志性的存在。它坐落在深南大道边上，上海宾馆以东，进入深圳市区；上海宾馆往西，就是出了市区，往车公庙、华侨城、南油、蛇口而去。
上海宾馆往西北，就是皓月住的福田区了。两个地方，驾车20分钟就到了。
这家餐厅，在某个高档大厦里，一进入餐厅大门，皓月就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环境美翻了，梦幻爆表！
天花板上旋转的灯具，洒落下无数光影，樱花、兰花、玫瑰、薰衣草，五颜六色，还有灵动翩飞的小鸟，穿插在鲜花之间，真是一场视觉盛宴。
包厢的灯光略微沉静些，但紫色的灯光，如星光般在墙上流淌，也足以令人沉醉了！
皓月赞叹道：”苏总，这里好像更适合您和女朋友约会呢！”
苏向南嘴角勾了勾，转头对身边的服务员说了句什么，对方立刻拿起遥控器调整了下灯光。绚丽的灯光秀停止了，房间里呈现出正常的暖黄色，但即使简单的光线，也经过精心设计。客人不管男女，在这样的灯光下看着，都挺柔美的。
再看他们的精美的菜牌，皓月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只是，好吃的太多了！皓月翻来翻去，犹豫不决，每一样都想点，又怕浪费。
看她的样子，苏向南眼底泛起一抹笑意，他说：“喜欢吃的话，就每样点一份吧。放心，份量很小的。”
菜上来才知道，确实分量很小。小手指大的北极虾，2条一碟，海胆2个一碟，三文鱼3片一碟.....分量最多的就是烤熟的银杏果了，一小碟有十几颗。
原来这里是套餐制的，1880\/人的顶级套餐，随意点，点多少份都行。酒水另算。
苏向南问她喝什么酒。皓月想了想，说：“清酒吧。” 清酒是日本国酒，度数只有15度，比较适合皓月这种酒中菜鸟。
点好菜，服务生下去了。
这时，皓月坐直身子，认真看着苏向南说：“苏总，趁您现在有空，咱们谈谈项目的事可以吗？”
“可以。但我要听听，你们能拿出多大诚意。“ 苏向南很干脆。
皓月：“我们的意思是，尾款条件不变，在项目结束后一周支付。但我们可以把5%的尾款，改成10%的尾款，增加尾款金额。”
苏向南笑了：”那有什么区别？无非20万晚付几天。“
“有时候，晚几天，都可以大大利于资金周转呢！\"
“但20万晚几天早几天支付，我们不在乎。我们需要实实在在的诚意，比如总价打个折扣，或者多做一些工作。“
皓月：”苏总，您希望总价打多少折呢？”
苏向南：“10%！”
这个资本家！一下子砍掉40万！不可能！公司也接受不了！不过，和他谈判得用策略。
皓月问：“苏总，万腾采购这个方案，目的是为了什么？建立一套有效的机制，完善你们的管理，使万腾的绩效更上一层楼对不对？您砍掉这40万，我就要砍掉一些顾问预算，但这样做出来的质量会受影响，您愿意吗？”
苏向南双臂抱胸，往椅子上一靠，一脸轻松：“我不管你派什么级别的顾问过来，最终你们的输出成果，必须达到我满意！否则不会通过！”
通不过，尾款就拿不到，那和打折也没啥区别了。年轻的老狐狸！
不过，皓月是有备而来的。前面这些话是预热。
她问苏向南：“苏总，这个项目，其实是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爱思哲’做出解决方案。第二阶段，‘万腾’执行落地。某种程度上，第二阶段更重要。因为再完美的方案，如果执行不了，前面400多万就全部浪费了，是这个道理吧？”
看到苏向南点头，皓月继续说道：“‘万腾’是个劳动密集型企业，集团管理层还好，下面子公司学历普遍偏低，老人居多。改革，势必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力。与其我们讨论第一阶段便宜多少，不如把焦点放在第二阶段如何执行下去。否则400多万就会浪费掉！”
这一番话，显然打动了苏向南。见他神色认真起来。皓月说出了她的最大诚意：“苏总，为了保证这个项目彻底发挥价值，我们为’万腾’量身定做了一套特殊的售后服务，这套服务的价值，绝对超过40万！“
”哦，说来听听。”
“项目结束后，我们派出两个顾问，辅导你们执行落地。每个月1次，每次一天，为期半年，共6天次。超过半年后，如果还需要辅导，就只需支付顾问费就行了。“
这个方案彻底打动了苏向南！
是啊，执行落地，那400多万才不会浪费。绩效才能真正提升。这才是“万腾” 的最终目的。
最后，双方达成一致意见：总价不变，5%的尾款在项目结束后一周内付清。之后，“爱思哲”给万腾提供半年的辅导。帮助他们执行落地。
只是辅导变成每个月2次，一共12天次！苏向南占了点便宜。
这时菜和酒都已经端上来了，苏向南给自己和皓月斟满了一杯清酒，举起杯说：“那，为咱们的成功合作干一杯！”
皓月欣然同意。她真的很高兴。现在，她算一个全能型领导了。喝的了酒做的了业务。
”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苏向南放下酒杯，眸子深深地看向皓月。
“什么要求？”
“这个项目，必须你来做小组负责人。”
皓月稍稍犹豫了下：”为什么？” 她是不参与具体项目的。
苏向南酒杯举在唇边，微微一笑：”因为我喜欢和江总这么聪明能干的人一起工作。”
皓月收下这个“马屁”，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谢谢苏总肯定。但我需要和乔总商量下。”
项目负责人，主要职责是在两方协调项目组的工作。开工前几天事情多一点，后续每周去一次现场就足够了。只是皓月的管理工作也很繁重，需要乔本华来决定。
大事定下来，再聊的话题就轻松多了。菜没吃两口，两个人已经干了好几杯酒了。
这种酒，喝在苏向南嘴里，就像喝水一样，一瓶又只有半升，所以他一上来就点了6瓶，口干了就喝一杯。
皓月吃西餐时，也会点杯开胃酒、鸡尾酒啥的，但到底能喝多少不清楚。只觉得这酒，喝在嘴里，不冲，清淡中带点甘甜，很好喝。便放心地和他干了几杯。
不一会儿，皓月白皙的脸颊染上红晕，灵动的双眸此时变得波光迷离，似一潭深不可见的泉水。
她抬起纤纤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说：“我好像不能再喝了。”
看着她桃花般的面容，苏向南却起了顽皮之心，想试试她的酒量到底如何。于是柔声劝道：“这酒没事儿的，越喝越清醒。”
”真的？” 皓月拿起酒杯，又和苏向南干了一杯。
放下酒杯后，她歪头想了想，忽然咯咯一笑，双手拍在桌上，又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着他说：“你骗我！你真坏！”
好听的声音里，仿佛带着钩子，钩的苏向南的魂儿，都跑到她那儿去了。但突然，他看到了皓月无名指上的戒指，便如冰水当头浇下，脸色也冷了下来。
他抓过皓月的手，盯着那枚指环，酸溜溜地说：“结婚也不买个钻石戒指！真小气！“
皓月抽出手，剜了他一眼道：”别瞎说，这是订婚戒指。” 然后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嘀咕道：“这酒确实好喝。”
苏向南脸色凝了凝，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皓月，轻声问：“你不是和欧阳璨结婚了吗？”
皓月娇嗔道：“谁那么早结婚啊。“
苏向南无语：”你都27了，还早啊！“ 自己也32了，都被眼前这个小女人耽误的！
皓月咽下口中的北极虾，拿起酒杯看了看，没酒了，就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喝了一口，然后才傲娇地扬起小脸，说：” 27怎么了，我15岁时就发过誓，28岁以后再结婚，和一个真心相爱的人结婚。不过，你这种花心大萝卜是不会懂的！你呀，身边的女人太多了！你知道什么是真心吗？“
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真心？苏向南拼命忍着笑。
看来小女人也就3、4杯15度酒的酒量，现在已经喝了6、7杯了，不能让她再喝了。他把皓月手边的酒，都倒进自己的杯子。
皓月还没完呢，她要继续批判苏向南：“你是苏向南对吧，你呀，是我见过的最花心的人！哦，对了，说起结婚，你和朱丽叶早结婚了吧，孩子几岁了？2岁？3岁？那你还和那个什么樱樱约会？你这样对的起谁呢？你这样，会让多少女人伤心呀！”
苏向南镇住了！朱丽叶？孩子？哪朝哪代的事了！她还记得呢？
哦，自己从来没向她交代清楚过！自己曾经答应她，把这些事情处理完，就去找她的。可是，就像琪琪说的，她一直等啊等，却一直等不到......。
他心头一阵难过。
他忍不住又拉过皓月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月儿，你一定要认真听好。我和朱丽叶早分手了，那个孩子也不是我的，是她和别人的，她骗了我。所以，我们两个早结束了。没有任何关系了。现在，你听清楚了吗？”
皓月愣愣地看着他，愣愣地点点头，说：”听清楚了。孩子不是你的，你和她分手了......那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我一直在等你。”
苏向南感觉心都碎了！
此时此刻，他真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苏向南当然去找她了！1997年4月30号，他拿到亲子鉴定报告的第一天，就跑去找她了，可她去了北京，他又跑去北京，可还没见到她，又不得不回到深圳。8月15号她等不到自己，只好伤心地远赴美国......。
他们就这么错过了！一错再错！
命运啊！命运！一切都是命运！在命运面前，我们所有的努力、奋斗、挣扎，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苏向南能怎么办呢？
皓月能怎么办呢？
他们此刻，难道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彼此，成为别人的爱人？
苏向南握住皓月的一只手，放在唇边一遍遍亲吻。
“你怎么哭了？” 皓月感觉到手背上湿湿的，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面那个男人在哭。
她吓了一跳，用力把手抽出来，手忙脚乱地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递给苏向南，嘴里还安慰着：“你别哭啊，一切不是好好的嘛！”
可一切真的是好好的吗？
苏向南擦干了眼泪。镇定了下情绪，然后抬头看着皓月，挤出一个笑容说：“是啊，一切都好好的，以后我们都要好好的。”
可马上，他的眼泪又涌出来了。
因为皓月忽然向他伸出了手，伸到半空，又无力地垂下了，她呆滞地看看他面前的酒瓶，又痴痴地看着他，喃喃道：“向南？苏向南，你，你是不是喝醉了？你喝酒了可不能开车啊，太危险了......”
结账时，苏向南已经缓过劲儿来了。
买好单，他的目光在皓月红透的俏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向她的脖子处，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皓月脑袋有点晕，这酒......还蛮有意思的。
她双手撑着头缓了缓，才抬眼看向苏向南，嘴角噙着笑，回道：“你不是说，这酒越喝越清醒吗？”、
苏向南真叹气，以后再有酒宴，得看着她点！
然后起身走到皓月旁边，伸手扶她，皓月抓紧苏向南的手臂，借此给自己一个沉稳有力的支撑。
站起身后，她松开苏向南，定了定神，强撑着说：”放心，我没事儿.....\" 刚说完我没事儿，就身子一软，往桌子底下出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