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挎着个大包来到楼下，一出电梯就看见王大勇的车子，停在楼道门口。
他停车怎么跟苏向南一个德行，堵人家门口！
在车里的王大勇，早伸长着脖子在张望了。看到琪琪，脸上立刻笑开了花。他快速下车，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的门，潇洒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琪琪像只高傲的黑天鹅，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小王警官的服务。
等王大勇坐进车里了，琪琪嘴上还不依不饶：“哼！就这样想我呀，你就不能爬个电梯？害得我扛个大包跑下来，呜~.....”。
她的嘴被一个深吻结结实实地堵住了，比堵门还严实。
车子拐进深南大道，向蛇口驶去。
车里的两个人，小手拉着大手，热烈的眼神时不时碰撞一下，空气中荷尔蒙涌动。
忽然，琪琪松开手，往椅背上一靠，深深叹了口气。
王大勇笑容敛了敛，又重新握住她的手。问：“干嘛叹气？”
琪琪说：”现在这个歌舞厅我估计是做不下去了。我在想，要不换个地方唱吧。“
王大勇沉吟了一下，说：”琪琪，歌舞厅鱼龙混杂，在那种地方待久了，很少能独善其身的。其实我更希望你找个朝九晚五，简单点的工作。“
”我不是干部身份，只是幼师毕业，能找的工作，只有幼儿园老师。可是那个工资太低了！每个月才1000块！即使我不需要包吃住，也就补贴3、5百块一个月。大勇，这点钱，够我生活吗？“
“你也可以去做个文员、文秘什么，工资会高一点。对了，你不是做过报关工作吗？考个报关员也很好啊！琪琪，有很多条路可以走的。”
琪琪没说话。她做的那个报关，就是找曲关，在床上签字。后来接的一些实际业务，也全是手下干的，自己从没亲自操作过。她只负责和人喝酒。
王大勇继续苦口婆心：“不够，我可以给你钱用。琪琪，我真的不需要你赚多少钱。我的收入足够让我们生活得很舒服，哪怕将来有了孩子，也没问题。”
琪琪又问：“这是你犹豫着，不想马上调动的原因吗？”
王大勇肯定地点了点头：“比较重要的原因！”
警察是危险职业。深圳这样的一线城市，公安系统的工资，比同级公务员高20%-30%。王大勇这个级别，工资条上的金额也就万把多，但实际到手的，和欧阳璨相差不大。
欧阳璨年薪是30万多万\/年。1997年的30多万。
王大勇如果降级调动，工资这块损失就不少。那样，琪琪在经济上，不是更没安全感吗？
见琪琪还是撅着嘴没说话，王大勇又积极示好说：”琪琪，结婚后，我的工资全部上交给你，这样你还不放心吗？”
琪琪突然问了个很扎心的问题：“结婚？你爸妈同意我们结婚吗？”
王大勇愣了一愣，但很快决定不再隐瞒。他坦率地说：“我爸妈知道了你以前的事儿。但是，琪琪，这个不重要。只要我们幸福，他们早晚会接受的。”
他说的风轻云淡，可琪琪知道没那么简单。他肯定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否则，也不会总是一个人发呆了。
既如此，琪琪就更渴望经济上自己能独立！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这是她血的教训！
琪琪幽幽道：“阿勇，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我还有妈妈、几个弟弟要养，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自己妈妈没有社保，每个月光是医药费，就是很大的负担。两个小弟弟，一个马上要上大学，一个还在上大学。大弟弟这边，为了妈妈不受气，她还要时不时拿钱讨好他们。
中国，有多少个“扶弟魔”？
她们的使命，就是家庭印钞机、输血机！
说到这个，王大勇情绪有点激动：“琪琪！你不觉得，自己揽的责任太多了吗？家不是你一个人的！妈妈也不是你一个人，凭什么都要你来承担？你大弟弟在干什么？他老婆在干什么？他们难道没有赡养义务吗？还有，你那个二弟弟，大学期间你养了就算了。那毕业后，他该怎么闯就怎么闯，一个成年大男人，还会饿死吗？你为什么要大包大揽呢？你这样，只会助长他们的不劳而获！”
几个弟弟还要结婚成家、生孩子买房子，琪琪总这样帮扶，什么时候到头？！
就算自己倾囊而出，也不够啊！
他自己和哥哥，都是很独立的人。
他是真心为琪琪好！
可琪琪没办法和他同频道！
她略微不快地说：”我又没让你和我一起承担，你这么激动干嘛！”
王大勇噎了一噎，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自己一次都没向他开口过，凭什么理直气壮的指责自己！
王大勇：”我的意思是，你必须要学会放手。琪琪，我问你，假如你真‘进去’一两年出不来呢？他们就不活了吗？说难听点，这个世界谁少了谁不能活！少了你，地球就不转了吗？！”
王大勇第一次对琪琪这么严厉。重症必须下猛药。
琪琪的自尊心有点受伤，她讥讽道：“是啊，少了我地球一样转！你少了我，一样娶妻生子，活得好好的！”
王大勇有点生气：“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琪琪扭开脸：“我也和你说正经的呢！如果你觉得我家庭负担重，如果你觉得受不了，如果你们都嫌弃我，那你可以......我会尊重你的选择的！”
车内的空气一时有点凝结。
直到车子开到王大勇宿舍楼下，两人都没再交流一句。
停好车后，王大勇刚解开安全带，琪琪就淡淡地说：“今天我不上去了，我自己打车回我妈家。你开了那么久长途，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说着自己下了车，就往大院外面走。
王大勇上前拉住她，低声下气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口气是冲了点，但还不是因为关心你嘛！“
”不用你关心！“琪琪赌气地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外走。王大勇一把把她拉回来，然后拦腰抗起她，噔噔瞪，一口气抗上四楼法办！小王警官真勇猛！
* * * * * * * * * *
朱丽叶4月5日转入普通病房，4月14号正式出院，再次入住月子中心。
苏向南没有来，何姗姗也没有来。他们很忙，没时间处理某些无意义的事。吕晓青呢？她再也没有在苏向南面前提起过朱丽叶，更没提起过孩子。
丢人还嫌丢的不够吗？！
于是，左振华这个综合部经理，责无旁贷地临危受命，来给朱丽叶办手续，处理那些烂摊子。再一次忍受朱丽叶的变态，再一次忍受神经衰弱的痛苦。
没办法，欲拿高薪，必承其重！
只是，朱丽叶的暴虐脾气，在看到孩子的一瞬间，突然就熄火了。不光是熄火，还有点凌乱！
这孩子......不是苏向南的。他自然也识破了，所以才一走了之，杳无音讯。否则以他的善良，不会丢下大出血后虚弱无比的自己不管的。
他自己也说过，有了共同的孩子，就有了亲情。可现在，亲情的纽带也没有了！
那自己，自然丧失了“苏太太”的光环，也没有了豪横、撒泼的底气。所以，她迅速认清了形势，对左振华客气多了。
孩子既然不是苏向南的，那只可能是庄尼的！
难怪当初庄尼拼命劝说自己打掉孩子！
但是，孩子长的也不太像庄尼啊！庄尼皮肤没这么黑，头发也没这么卷啊！他明明是一副东方面孔！可这个孩子......妥妥的是一个肤色较浅的黑人小孩儿啊！
她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那个五月，回忆着每一次去酒吧的经过。不，自己记得，只和他们两个发生过关系！
难不成喝醉时，有其他男人乘虚而入，但自己断片啦？
朱丽叶浑身打了个冷颤，一颗心掉进了冬天的北冰洋！
有了这样的心思，朱丽叶谁也没敢打扰。自己安安分分坐月子。
好在她产后大出血，坐月子时间延长到45天，到5月15号才出院。苏向那很仁慈，月子中心的费用照付，也没有马上停掉10万的信用卡。
但总要回深圳的，总要面对苏向南的。那时候怎么办呢？
孩子不是他的，那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优渥的生活，苏家的财产，包括那张10万的信用卡！都将没了！
孩子又是香港户籍，以后的教育怎么办？在中国上学？只能上昂贵的私立学校。来香港上学？各种费用只会更贵！
这些，自己是负担不起的。钱从哪儿来？庄尼出吗？可他又不愿意结婚，能出多少？再说，万一的万一的万一，孩子也不是他的呢？
朱丽叶此刻，死的心都有了！唉~。
就这样在忧愁中，一直拖到4月26号。
这天，朱妈妈正看着月嫂给孩子冲泡奶粉。朱丽叶大出血，孩子自然而然就吃上了奶粉。她回到月子中心后，本想尝试让孩子接受母乳，结果孩子非常抗拒。朱丽叶心情烦躁，索性不再管他，连抱都懒得抱！
现在这个孩子，价值何在？就是一个累赘！
朱丽叶半靠在床头，看着妈妈。她忍不住问了句：“妈，这奶粉多少钱一罐？”
朱妈妈回答：“260多。这孩子福气好，喝这么贵的牛奶。你们小时候，牛奶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朱丽叶嘟囔了一句：”喝这么贵的干嘛！以后买国产的也是一样的。“ 否则以后，光牛奶估计得1、2千每月！
朱妈妈瞪大眼睛，不以为然道：”他们苏家那么大的老板，给孩子喝国产的牛奶？好意思的！再说了，你给他省什么钱！要省钱，也不能在孩子身上省！“
朱丽叶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唉，到现在了，妈妈还没看出来，这孩子不是苏向南的！
哎，既然妈妈没看出来，那说明差别也不是那么大吧！自己为什么不赌一赌，干脆咬死就是苏向南的种呢？反正他和孩子血型是一样的，走到天边，他也说不清。
如果他非不认，那大家就扯皮呗！只要没完没了扯皮下去，就有机会和解。在抚养条件上，苏向南就会做出让步，那自己，还是能捞到一些保障的！
对，就这么干！
朱丽叶心中，为自己的智商鼓掌喝彩！
之前说过，那时候很多国人，确实没听说过dNA亲子鉴定的事。民间都没有dNA鉴定机构。
忽然，有人敲门。
朱妈妈走过去打开门，问门口的人：”你是谁？找谁？”
“我找朱迪。” 门口传来庄尼的声音。
“你找错了，没这个人。”朱妈妈边说边想关门。
“妈，他是我同事，来看我的。” 朱丽叶赶紧让朱妈妈把人让进来。
“嗨！朱迪！恭喜你当妈妈！” 庄尼递上一大束百合花。
“你怎么来啦？” 朱丽叶惊讶！
“我来香港出席个发布会”，庄尼答完，就迫不及待地走向婴儿床！
看清楚婴儿的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温柔地抱起床上的婴儿，全然不顾孩子还没全醒，吧唧吧唧，就在婴儿娇嫩的脸蛋上亲了好几下！
朱妈妈不高兴了，忍不住拍打他道：“哎哟，你洗手了吗？洗脸了吗？护士说了，不许外面的人随便乱碰！”
庄尼毫不介意。笑嘻嘻地把孩子交给边上的月嫂。然后又转向朱丽叶，抱住她，也在她脸颊上“吧唧吧唧”地亲了几口！
这番操作，把朱妈妈看的，极不是滋味，她对着庄尼，使劲翻着白眼！
朱丽叶的心却终于落了地，好歹孩子有主！哪怕将来和苏向南扯不出结果，至少还有个兜底的。只是，她心中还有很多疑问。
于是，她让朱妈妈和月嫂，带孩子去亲子区喂奶。
朱妈妈她们刚出门，庄尼又故技重施，“咔哒”一声，把门反锁了。
然后他走到床边，拉着朱丽叶的手，说：”亲爱的，我太开心了！这个孩子是我的，我们的！我居然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在乎过苏向南的感受吗？
直到这时，朱丽叶才知道，庄尼的爸爸是个法国黑人！但他虽然鼻翼宽了点，嘴唇厚了点，但眼睛、肤色等方面，居然完美继承了他那个福建籍妈妈的基因！
但他的儿子，却是隔代遗传，特别是肤色和头发这块。
他告诉朱丽叶，孩子的这些非洲特征，随着他长大，有可能会越来越明显。
朱丽叶此刻，恨不得死上几百遍......
* * * * * * * * * *
欧阳璨的奶奶是4月16号“走”的。
奶奶在回光返照的时刻，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无比眷恋地在每个人面上扫过，在欧阳璨脸上久久停留，但说不出话来。
她最终没能和最爱的孙子，说上话。
最后时刻，她用尽力气，攥了攥欧阳璨的手，安详地走了。走的时候嘴角含着笑。
只是她命里，终究是不能看到欧阳璨结婚生子了。
欧阳璨也知道，奶奶是带着遗憾走的。走前几天，国外的叔叔姑姑等等全回来了，呼啦啦十几个人。除了爷爷和他那个二老婆。
爷爷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经受不了长途飞机。二老婆则要照顾他。
这样的理由，让欧阳璨心里堵得慌。
坐个头等舱不就都解决了吗？又不是真有什么大病走不动。为什么不能在最后时刻，送一下自己的原配老婆呢？
只是老一辈的恩怨，他一个孙子辈，插不上话。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外人不知的隐痛。
料理完丧事后，家里长辈们在商量，西湖边的房子该如何处置。虽然当时，没有一个市场参考价，但紧邻天堂之称的西湖，见多识广的苏家人，都清楚其价值。自然会有一番商议。
欧阳璨懒得参与奶奶财产分配的讨论，这只会让他难过。
只是忽然想起，皓月曾经在院子里，比比划划地说，要怎么怎么装修。就和爸爸妈妈表态说，房子怎么分配都好，就是一定不要卖掉。如果要卖掉，一定要通知自己，自己想办法买下来。
4月20号，周日，“谷雨”那天，欧阳璨回到了深圳。
中午到的家，他连鞋子都没脱，直接往沙发上一躺，一闭眼就睡过去了。
这些天，他真的太累了。
因为只有他一直在大陆陪着奶奶，所以奶奶身后所有事项，找派出所开证明、联系殡仪馆、购买墓地、注销户口之类，全是他办理的。还要给十多个人安排住宿、用餐，压根就没什么时间好好休息。
这一觉睡到晚上8点多，然后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
是皓月。
知道他这几天心情不太好，皓月便只发些简单的问候。而欧阳璨的回复，也常常在半夜三更后。
昨天收到他在mSN上的留言，只有四个字：周日回深。
皓月等到下午，见还没有他的消息，以为他还在杭州，就在mSN上留言，问他什么时候到深圳。但迟迟得不到他的回复。
因为一直在杭州，欧阳璨的手机还没办卡开通。皓月只好继续等。
等到晚餐过后，他还没消息。皓月突然想到，也许他已经到家，只是在休息吧。思忖了半天，就给他家里打电话。
电话铃响了一会儿，果然被他接了起来。
”丹尼，你回来了？” 皓月认真的时候，真诚的时候，温柔的时候，都叫他丹尼。
“嗯，回来了。” 声音低沉沙哑，听着很疲惫，像是深夜里闷声下的雨。
“你饿吗？要不要我给你带点吃的。“
欧阳璨只简单回答了一个字：“好”。
不一会儿，皓月带着两个饭盒来了。这些菜不是琪琪烧的。那个小妖精，今天继续和王大勇在混呢。
这些是皓月用心做的饭菜。三块煎鱼排，什锦蔬菜沙拉，一碗米饭。
只是看到欧阳璨，皓月禁不住怔了怔，只见他脸上满是胡碴，衣服也皱巴巴的。这是第一次，皓月看见这样的欧阳璨。
“你，你还好吗？”皓月问。
欧阳璨轻轻地”嗯“了一声。但很显然，他看着并不怎么好。
“你先坐，我去洗把脸。”
欧阳璨洗了脸，漱了口，刮了胡子，换了件衣服，再次清清爽爽地出来了。
皓月已经把饭盒打开摊在餐桌上，又端来碗筷，见他出来，就说：“还是热的呢，赶紧吃吧。”
看着桌上的晚餐，欧阳璨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然后坐了下来，香甜地吃了起来。
皓月和他夹角而坐，问道：“那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回来就睡了一觉。”
皓月没有再作声。只是瞧了瞧欧阳璨的侧脸。他瘦了点，眼眶有点凹陷，虽然胡子刮干净了，却掩饰不住那一丝沧桑和落寞。她的心脏，忽然有点隐隐作痛。
欧阳璨吃完饭，自己洗了碗筷。
皓月看看他依旧疲惫的脸，就让他早点休息，明天公司见。然后转身往大门走，忽然胳膊被欧阳璨拉住，整个人被拉回和他面对面。
皓月不解地抬头看去，只见欧阳璨一双漆黑的眸子，正凝视着她，里面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嗯？......\"
不知怎的，皓月的心跳骤然加速，声音都变的紧绷起来。
“赛琳娜。\" 欧阳璨低声叫她的名字。
“嗯，怎么啦？“
“抱一下我吧。” 他说。
抱一下我吧。这简单的五个字听上去竟叫人那么心疼。
皓月眨眨眼。他是在求一个安慰的拥抱吗？皓月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见皓月没有反应，欧阳璨索性伸手将她揽过来，抱在怀里，下巴贴在她乌黑浓密的头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