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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虽然期末临近,风宸却没有继续去学校奋发图强,因为今天有个宴席要参加。

赵景廷与甄玉蓉的婚礼。

坐在通往赵家庄园的车上,风宸望着窗外极速倒退的风景,一时有些走神儿。

当初,在赵景林的电脑上,看到那则关于赵景廷的汇报,他倏然起兴,动动手指便营造了这样一个恶作剧。

身残志不坚,堕落无望的男人,遇上一个姿容貌美,才能卓绝,却不得不委身于她的女人,并且这个女人还另有所爱。

终究会摩擦出怎样的火花?

是因为这个机缘际会的女神妻子降临,重新萌发出新的希望,脱离堕落的深渊。

还是与并不相配的女神妻子,互相折磨,迎来更深的痛苦?

应当是痛苦吧?

三个人的痛苦,只因为风宸在电脑上敲下的一行字而已。

风宸喜欢恶作剧,就如同七岁那年,刻意用纸板隔绝小蚂蚁行军的路径,放上诱食的饵,在被小蚂蚁发现后,再将饵拿走,看着摇人回来的小蚂蚁四处张望,慌乱无措。

又或者,一泡尿倾覆蚂蚁王国巍峨的巢穴城堡。

他喜欢将这样的弱者玩弄于掌心,喜欢看着一手营造的痛苦蔓延滋生,看着生灵于痛苦中挣扎,而从痛苦中诞生出来的渴求、希冀、堕落、救赎、愤怒、绝望,是他眼中真正的艺术之花。

还未形成善恶观念的小孩儿,是世界上最残忍的生物。

而他,即使被教导明是非,知善恶,而后,骨子里仍然延续着玩弄世界的残忍本能。

赵景廷,在他眼中也不过只是当初的小蚂蚁而已。

所以,当察觉到这么一个轻而易举,营造出三个人生活苦难和痛苦的机会时,他随手施下这么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也不过是为了,欣赏三人在痛苦中挣扎的姿态而已,期待着他们能为自己上演一出好戏。

然而,此时却有一丝懊悔。

风宸回头,看了坐在前排的赵景林一眼。

他已经摧毁了小林或许本来能够得到的亲情,如今却又在这条路上多走了一步。

直到如今,察觉赵景林如此没有安全感,害怕被他抛下,风宸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摧毁了他的人生。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人虽然是社会性动物,但不应该是离开了谁不能活。

亲情、爱情、友情,以及事业、学业、爱好、理想,都仅仅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

一旦被任何一项占据过多的重心,便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陷入困顿的深渊,因而焦虑、痛苦、绝望、不堪重负。

痛苦的人,往往因为无法正确统筹生活中众多的元素,陷入执念、魔障,沉沦苦痛。

而赵景林,显然,他的生活中已经没有了本该拥有的众多元素。

风宸成为了他生活中唯一的重心,他甚至连自己的爱好都没有,怎么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呢?

人可以因存在而存在,因自己而存在,因理想而存在,唯独不能……为了谁而存在。

风宸之前不曾考虑过这些,他的生活很精彩,元素过多,小林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他生来就是世界中心,并且习惯了自己是世界中心。

所以,就算赵景林从小接触、学习、被教导和培养的一切,都是以他为中心,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世界生来就是为他服务的,何况区区一个人。

他只需要考虑自己的喜好,不需要顾虑任何人。

直到风宸察觉到赵景林的不安和偏执,他将自己看得过重了,虽然这对风宸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这意味着这个人不会轻易的背叛他,能够托付更多更重要的事。

但是,风宸发现自己并不为此感到开心,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本来享受的一切,是建立在摧毁许多人尊严乃至人生的基础上。

比如家族里的一些仆人,他们拿尊严换了钱。

对这些人,风宸并不感到愧疚,有舍有得,未尝没有交易的性质。

何况,他本身就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大圣人,为了维持自己的享受与特权,他还能面不改色的看着更多人被摧毁尊严和人生,又或者沉沦痛苦。

但赵景林,他毕竟是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伙伴,风宸将他视为兄弟。

是对等谈话的“人”,而不是脚下无关紧要的蝼蚁。

风宸紧紧攥着掌心洁白的象牙手串,闭目靠在身后座椅的靠背上,抓着手串的手抬起扶额,他开始感到一些头疼,以及……从未料想自己也会体验的痛苦。

家族中,他所了解的一切,开始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

两股思想在他脑海中不断争锋,他看到这个笼罩在暗夜下的世界,庞大的权利与利益机器,以剥削无数弱者的利益,来维持上位者的体面和享受。

而上位者的上面,还有更上位的上位者。

为了维持最顶层的权势与地位,容不得一丝心软,唯有诸多上位者中厮杀出来,最凶狠冷酷的恶兽,方能披上神兽祥瑞的光环,以圣者的姿态屹立顶峰,接受众生的顶礼膜拜,享受世界的果实。

他不愿成为其中的弱者,他骨子里的本能叫嚣着,要成为其中最凶的凶兽,要一切上位者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便恭敬的让路迎接,直到他走上那最顶端的王座。

而另一个思想却否认着一切,一切的晦暗、残忍、冷酷,都应该从世界上消失,腐朽、污秽、自私,残害他人的利益集团,都应该被摧毁。

世界应该沐浴于光明。

唯有,长生不朽,逍遥无穷,值得追求。

“少主,您没事吧?”

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赵景林关切的回头询问。

“头疼。”

风宸并未睁眼,平淡而简洁的回答。

他知道,不过是两头野兽又在自己脑海中争锋了。

残忍和冷血的本性,超脱与济世的大义、愿景,他都有。

一个是与生俱来,一个是被太爷爷多年,以无数圣贤经典,宛若一颗颗钉子般,砸进灵魂当中。

两个极端的思想,总想驱使他向着两个方向,背道疾驰。

他应该停止这样的思想内耗,发生了的事情无法改变,或许他也有第三个选择,做自己。

不是本能的驱使,也不是太爷爷灌输的超脱,仅仅是,拥有理智的自己。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风宸握拳砸了砸额头,将矛与盾从脑海中驱离,开始思考赵景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