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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杪从醉酒中醒来,倒是没有宿醉后头痛欲裂的感觉,但是莫名其妙从暖池边被人移到寝殿也足够让他纠结了。

岁杪从床上坐起身,盖在身上的被子顺势滑落,露出白皙的胴体,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后,岁杪的脸色又阴沉了些许,他在想到底是谁那么不讲礼数,竟然就那么闯了进来,他可不信他的那群仙童敢在他没准许的情况下放人进来。

岁杪脸色不太好的穿好衣服,头发随意地披散着,他走到前殿,唤来仙童问话:“昨日可有什么人拜访本君?”

仙童答得很快:“爻宿神君来过,不过在听说您不见客后便离开了。”

离开?他哪里是离开了,分明是翻墙做了梁上君子了。

岁杪心道,但今日他有别的事,暂时没有功夫追究爻宿的无状。

岁杪勉强把自己收拾得能见客了,这才到了正殿接待一早来拜访的人。

来的人自然也不是爻宿,而是当年那件事的主要当事人——柯秦。

虽说当年萧月珩的死天灾人祸各有原因,但若非柯秦从中作梗,他也不至于死相那么惨烈,因此岁杪跟柯秦虽然没有水火不容的矛盾,但也不见得就看他顺眼了。

“……”岁杪一言不发地在案几前坐下,因为不待见柯秦,干脆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也没有让人备茶。

相比于积威甚重的太荒,柯秦处事就要圆滑得多,哪怕被岁杪怠慢,脸上也能维持出虚伪客套的笑容,他也在岁杪面前坐下,仿佛一个老朋友一般寒暄道:“这么多年不见,您还是这样。”

“我以为我们的交情还没有好到能够坐下来心平气和谈话的程度。”岁杪冷淡道,柯秦的风评他略有耳闻,太荒严厉苛刻,柯秦待人处事却较为温柔妥帖,在众神中的口碑还算不错,但——岁杪抬眸凝视着柯秦的双眼,里头有太多顾虑和计较了,温柔待人或许是真的,但不见得就是他的本性。

“有话不妨直说,何必搞这些弯弯绕绕?”岁杪直言不讳道,他见过萧月珩温柔入骨的模样,于是越发对柯秦的沽名钓誉厌恶至极,,话语间都带上了嫌恶不喜。

“您何必这么戒备我。”柯秦将一卷帛书放到案几上,岁杪的记性不错,这就是昨日太荒扔在他脚边的那一卷,柯秦面上神色仍旧一派从容,“当年的是非你我都心知肚明,分明已经翻篇了,何必有拿出来扰得整个不周山不得安宁呢,您说对吧?”

“太荒不是打定主意袒护于你么?怎的还要你亲自来同我谈了?”岁杪一边阴阳怪气,一片伸手摸过了那一卷帛书来看,上头的内容与他猜测的大差不差,或者说与当年给萧月珩定罪的手段大同小异,岁杪将帛书上的内容大致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状告我邪灵入体,残骸同僚,好没新意的手段,证据呢?”

岁杪随手将打开的帛书扔回案几上,一只手扶着桌子起身,一边嫌恶地斜眼瞧着柯秦:“我虽默默无闻,却也不是什么任尔等拿捏的小儿,光凭这些捏造的罪状就想灭我的口,未免天真。”

“神君是聪明人,既然敢书于丝帛之上,这些罪状自然不会是凭空捏造。”柯秦垂眸笑了笑,抬眼对上岁杪冷而锋锐的目光,丝毫不见怯意,他指尖在摊开的帛书上轻点,用温柔的语气轻描淡写地通知岁杪,“本君今日前来可不是同您协商的——毕竟证据确凿,自然是要缉拿凶手了。”

“缉拿凶手?这样明显的杀人灭口,你连同太荒是把众神当傻子,把萧烬当傻子不成?”岁杪冷笑,太荒忙着遮掩,这柯秦急吼吼跑来顶他的罪,岂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萧烬不是傻子,他聪明得很。”柯秦道,否则那家伙也不会故意踹坏悲红镜,误导太荒,让他放松警惕。

但柯秦不愧是人皇,心思也比太荒多些,他略微想了想就品出不对来,那萧烬恐怕是暗中筹谋着要把他和太荒都拉下马呢,他今天跑来搞岁杪当然也不是犯蠢不打自招。

反正当年杀萧月珩他就是主谋,如今再灭口一个岁杪也不会怎样,但只要岁杪死了,不管萧烬多不甘,他都没办法给他们定罪,最坏的结果,他柯秦一人做事一人当,太荒也绝对不会被牵扯进来,比岁杪抖落事实,他俩一起被定罪的结果要好太多了。

岁杪沉默地看着柯秦,好似对他的话完全不在意一般,后者对于他的无动于衷也不气恼,仍旧是一脸好脾气地笑了笑,随后从袖中拿出岁杪的缉捕令念了起来,念完后看着岁杪的眼神彻底冷下来:“认罪吧,岁杪。”

随着柯秦的话音落地,玉鸾宫外忽然涌进来大批手持利器的天兵,一向畏惧他的仙童们此时全都躲到了闯入者身后,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岁杪。

“抬举我了。”岁杪很轻地感叹,见到此情此景,他还有什么不明白、不清楚的?怕是从萧烬死而复生的消息传来时,柯秦就谋划着杀他了,早早捏造了构陷他的罪状,甚至于买通了他宫里几个根本不成气候的小厮。

即便是这样不利的局面,岁杪也没有表现得多么惊慌失措,他甚至理了理坐下去时弄皱了的衣摆,妥帖挽好了发髻,然后仰头瞧着一脸成竹在胸的柯秦,鸦羽一般的眼睫一低一抬,极浅淡地笑起来,嘲弄意味十足:“全盛时期的太荒都不能拿我怎样,柯秦,你未免狂妄。”

话音未落,玉鸾宫外忽然风雪肆虐,凛冽的罡风刀刃一般地从门口灌进来,许多天兵躲闪不及,生生被切碎,破碎的躯体直接化作灵气回归天地,完完全全是尸骨无存。

可到了岁杪面前,凶恶的罡风瞬间化作温柔清风,像是乖顺的宠物一般围绕在他身侧,保护他不受一点伤害。

惊慌失措的仙童想要外逃,却不想玉鸾宫的四壁和天顶不知何时全都封上了厚厚的冰层,极寒极硬,坚不可摧,他们立刻转身朝着岁杪跪下,叩头哀求,哭诉自己是一时鬼迷心窍,祈求神君放他们一马,可不等他们求饶的话说完,锐利的罡风就跟着席卷过来,将他们也变成了一团灵气。

不一会儿,玉鸾宫里的人尽数死伤殆尽,柯秦法力深厚,硬扛下了罡风的吹拂,但也不见得多好过。岁杪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表情都没有变过一点:“柯秦,你惯爱玩弄人性,可别人的生死我根本不在乎呢?”

柯秦撕下衣摆包扎着右臂上不慎被罡风刮出的一道伤口,牙齿咬着布条的一边打好了结,活动了一下右臂,确保依然能够灵活使用后,他怜悯地看了岁杪一眼,然后开始念诵法诀,紧接着,一柄长剑被他从虚空中召出。

看见那把剑的瞬间,岁杪瞳孔皱缩。

“很眼熟吧,此剑当年要了萧月珩的命,沾了神血,又染上邪气,怕是你也扛不住。”柯秦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长剑出鞘,即便被人搁置千年也依然锋利如旧,剑身泛着冷光,隐约有邪气萦绕,那是一把凶剑,“岁杪,你若是真的不在乎别人的生死,又何来今日之劫?”

弑月剑,当年萧月珩的配剑,原本只是一把普通的利兵,但后来因为弑主,又沾染邪气,彻底沦为诛神之剑,得名“弑月”。

“你简直荒唐!”岁杪收起了轻视之心,他全身戒备地盯着那把凶剑,这东西一旦出鞘,非流血不得终,稍有差池便是血流成河的灾难,柯秦为了杀他,竟然连这东西都解开封印拿出来了。

“毕竟除了弑月剑,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手段能一举得手。”柯秦语气还是恭恭敬敬的,仿佛什么极有礼数的后辈,可身上动作早已拔剑气势汹汹地朝岁杪攻去,剑锋未至身前,其上所蕴含的煞气却已经能越过肉体割伤灵魂。

岁杪反应极快地用影步躲开,身形一晃,瞬间落在宫殿高处,左臂的广袖从中间被割断,半截玉白的手臂露在外面,岁杪站在高处看着改换招式再次攻来的柯秦,那把剑,他也没有驾驭得很好,招式之间存在短暂的迟滞,或许,那就是机会。

岁杪不敢用血肉之躯去接弑月剑的攻击,饮饱了神血和邪气,只要沾到一点它的剑气,对于神体来说都是致命的,邪气会顺着伤口侵染灵魂,然后诞生邪灵,邪灵并非是魔,更不是恶鬼,邪灵是一个神潜移默化地变更得面目全非,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残忍嗜杀却堕落腐烂。

柯秦攻上来时迟滞的刹那,岁杪手心里攥了一团冰冷至极的寒气,毫不留情地朝他的胸口轰去,对方像要他的命,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可是下一秒,他脸上出现了意外的神色——他的攻击失效了,伴随着玉器碎裂的声音,一枚碎裂的白玉簪子从柯秦怀中掉出来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那东西岁杪认得,是早前在花朝那里被小桃花抢走的玉簪,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柯秦身上,但那都不重要了,他自己的法器挡了他的攻击,他失手了,柯秦没等如预期死去,自然而然地,弑月剑就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贯穿了他的胸膛。

柯秦握住剑柄在他的胸口搅弄,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因为他的心脏在长剑穿过的刹那就被剑气割成了一捧血水,柯秦将凶剑归鞘,岁杪胸口没了堵塞,鲜血飞溅,染红了衣衫,他从高处跌落在地,血又染红了雪地。

玉鸾宫打斗的动静不小,柯秦和岁杪俩人刚一打起来,远在昭阳殿的萧烬和爻宿俩人就收到了消息。

“柯秦去找岁杪了,带着天兵,那位老神君怕是要出事。”爻宿合上看了一半的文书,眼皮莫名跳个不停,顾不得找被浩如烟海的档案卷宗淹没的佩刀,扯着满脸疲色的萧烬就往玉鸾宫那边赶。

清和站在朱红院墙下,抬头忧心忡忡地看着玉鸾宫的方向,她想,千万不要有差池才好。

花朝刚刚处死一个小仙,粉红的桃花瓣混合着血迹落在地上,看着格外地触目惊心。

其余的仙子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看着,不敢说话,她们的主君第一次这样的生气,素来宽容的脸上仿佛凝了冰,语气严厉地警告她们:“再有吃里扒外的东西,一律是这个下场。”

“……不用赶了,凶剑出鞘,必死无疑。”还未至玉鸾宫近处,萧烬忽然开口道,闻言爻宿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觉得不要妄下定论的好。

“师姐,你先去替他敛尸。”萧烬似乎笃定了岁杪必死,却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三言两语交代好了接下来的事宜,转身去请缉拿柯秦的捕令,“柯秦此番是滥用私刑,岁杪的尸体就是他的罪证,哪怕平不了旧案,今日之事也足够扒他一层皮了。”

后一句话说得无悲无喜,一个神君的死仿佛也无关紧要了,爻宿神色复杂地看着一脸漠然的青年,轻轻地“嗯”了声。

请缉捕令不过是走个流程,其背后的真正含义是,萧烬向众神宣告,我要搞你们万人敬仰的太荒神君了,先拿心腹柯秦开个刀。

尽管提前从萧烬那知道了岁杪的结局,可到底不如亲眼见到来得有冲击,爻宿到时,柯秦刚好将凶剑从岁杪胸口拔出,那神君的尸体犹如雪花一般地飘零,最后砸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眼眸空洞洞地仰视着天穹。

爻宿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孤零零的,太荒想要他的命,萧烬只想从他这得到当年的真相,却不在意他的生死,瞧着岁杪毫无生机的脸,爻宿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好失败呀,老神君。”

柯秦也不好过,他被弑月剑反噬,重伤半跪在地,抬手抹去嘴上血污,朝着围观的众神,尤其是爻宿说道:“雪神岁杪,因邪灵入体残害同僚,缉拿时拒不配合,大开杀戒,现已伏诛。“

此话一出,众神哗然,却无一人提出质疑,毕竟岁杪已死,无论有无猫腻,都犯不着为了一个死人得罪柯秦,以及他背后的太荒。

爻宿瞧了一圈窃窃私语的众神,对于他们凉薄的嘴脸感到无趣,他又把目光放到一身血污躺在地上的岁杪脸上,这一群虚情假意的神还不如躲在暖池里偷酒喝、表面生人勿进的岁杪可爱。

可是地上那人一点朱红的唇苍白无血色,汤池里喝醉了酒潋滟如秋波的眸子也黯淡无光,爻宿还是喜欢他活着的模样,虽然也是冷冰冰的,但总好过现在气息全无的模样。

不知怎的,爻宿忽然有点难过,他蹲下去把人抱了起来,也不嫌弃岁杪一身的血污,萧烬让他敛尸,他想,这家伙这么冷傲,是不该露天横尸。

爻宿把人抱起来的一瞬间,神宫坍塌,连同后院那株丹桂,桂树下的暖池一同沦为废墟,这岁杪,当真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