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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翠听明白了赵尚寝的意思,私下里对皇帝说:“赵尚寝曾经被皇后拿家人威胁,要她投靠中宫,一起刁难我。赵尚寝没答应,但她也不敢出来作证。”又把皇后原话说了:“我听着也觉得没法为此发作她,更牵扯不到毒蛇案,就没勉强尚寝。”

凌清辉点头:“知道了。”便命重刑审讯秋益安与秋雅等人。

掌刑司日夜鬼哭狼嚎,行宫里人心惶惶。

天威震怒的确好使,很快便将事情来龙去脉查明,秋益安,太平州人士,昔日是个捕蛇人,某次发了横财后便改行当起了车行掌柜,带着女儿在京畿一带谋生,后来又把女儿送入宫中做了宫女。

秋雅原本在洗衣院子做活,搭上老太监宋行之后换到了尚寝局,从小宫女做到草木房布置女史,专管各宫花草种类和排布。

因女儿这层关系,行宫运送花草的活也落到了秋益安手里。

送蛇蛋那次,秋益安恐怕自己上登记名单,便给了车行伙计胡月一两银子,让他代为找个合适的人。

胡月家住小胡村,找了同村的李井,给他六百钱,托他帮忙送一次货,并表明不需要他出任何东西,只是掌柜有急事要走,这批货无人押送,需要个能管事的带队。

李井干的也是押送活计,只是没秋益安那么大的本钱,多是带几个熟人同乡一起四处接商行买卖。他不曾去过行宫,不知路途远近,只觉得能去宫里看看还有钱拿便答应了。

然而细问才知道,从小胡村到车行这段路需要他自己想办法过来,再带队去行宫,办完事车队是回车行,他仍然要从车行自己想办法回村。算一算来回需要耗费的时间,用个驴子骡子太贵,自己步行太累,且一日不够用,要么夜里冒险走路,要么就得花钱在城里住宿。来来回回费时将近三天,他自己的事还被耽误了,里外里倒赔四百钱。

这么一盘,李井顿时觉得这买卖不划算,便给了王田一百五十钱,托他代劳。王田是个穷光蛋,也无家人,平时在村里也没见过这么多钱,立马答应了。李井便将王田介绍给胡月,自己离开了。

王田一听路途远近,也不肯了,闹着要走。

胡月看他们一个推一个,怕完不成任务,自己出钱将王田带到了车行,却听说掌柜真的临时离开了。联系前头掌柜千叮咛万嘱咐要“找个与秋记车行牵扯不着的人当领头”,胡月害怕了,便推脱掌柜不在,安排自己留在车行看家,叫王田自己带人去。

百密一疏,王田不识字更不懂规矩,倒是个自来熟,短短两个时辰就和秋记车行伙计们混熟了,在入宫登记时将人名全部报了出来。

负责登记的小太监暗自纳闷,这家送货的平时十分嚣张,掌柜自己都不报名字,伙计们把车送到就去一边蹲着抽旱烟,轮值太监们也不认得谁是谁,是以每次都只能画一个圈,代表还是上次那个人来送的,这回怎么突然这么客套了?

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小太监发现这回领头的不认识,再往那一溜树荫底下看看,倒都是熟脸。

难得能有一次好生记下名字,小太监听一个记一个,将王田所报名字全记上了。

王田口供里还提到,到车行上货时,胡月曾特意指着几包花草交代他,这些很是珍贵,务必不要漏了摔了,当面交给宫里接收的人。根据王田的描述,显然就是那几包蛇草。

王田也指认了接收货物的人,的确是秋雅。

秋雅自然喊冤,然而当日负责给玉露殿种花草的花匠都有记录,掌刑司将人抓来,几套大刑下去,埋蛇蛋的那两个便自己招了。再用刑,两人都说只知道是秋雅安排的,一人给了五十两银子,他们就做了。

“哼,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谁信这事没有幕后主使?”凌清辉捏着口供冷笑,那上头写着秋家父女招认,并无旁人指使,只因梁贤仗着背后有人,将难做的活都推给秋雅和另一个草木房女官强哥,两人才起了恨,要把她的后台全部搞垮,于是与秋益安、老太监宋行合谋定了此计。

老太监宋行大喊委屈,指天誓日说自己只是为了挣点钱过活,给他送钱求安排职位的也不光秋家,呼啦啦交代了一大片花钱买职位的人,倒弄得掌刑司忙乱不堪,人手不足,随即便被皇帝叫停了,命先审秋家,宋行暂押大牢,对出口供再审。

重刑之下,秋雅又换了个说法:“一车同来,只有梁贤落选,她甚是不忿。常与我们说,杨氏宋氏得宠后向她炫耀,令人厌恶,要想个法子治死她们。宋爹爹一手提拔的我,叫我帮帮梁贤,我怕得罪了他老人家,又被送回洗衣院子受苦,才不得不答应。”

秋益安是个很圆滑的人,自打搭上了这条关系,将老太监宋行捧得舒舒服服,宋行便把自己在外头的一些产业交给他打理,有人若找秋记车行的麻烦,宋行也总能通过一些曲曲绕绕的关系给他解决了。

秋益安越发和他走得密切,这几年下来得了不少好处,关系也越绑越深。待到老太监开口,要他帮忙解决玉露殿,秋益安犯了难。

宋行说:“她是个孤女,又不是那些大家小姐,死了白死,你怕什么?”

秋益安很是犹豫:“听说她是宠妃,到时候不用娘家人开口,圣人就要清查了。”

宋行冷笑:“单你怕查,我就不怕了?我报了仇还要好好活着呢!老弟你不必担心,我自然有安排好的替罪羊。事情最美满的结局,就是我的仇人指使尚寝局害死了宠妃,一箭三雕,咱们的仇人全完了;再不济,也是你女儿的上司失察,致使行宫出现了毒蛇,害死了宠妃,她们只管狗撕猫咬去,关我们什么事?算起来,这个计划里头,稳赚不赔的是你们啊!”

宋行满心盘算着此事万无一失,却没想到一个夏天过去,玉露殿根本没有动静,他还在秋日的某个夜晚被抓进了大牢。

听着秋家父女的指认,宋行大声喊冤:“我是御前伺候的人,蒙主子恩典在行宫养老享福,各方各处都卖我几分脸面,我有什么必要害人?我当日给他们父女安排好位置,要了他家两次钱,他们嫌我要得多,所以怀恨在心,如今来诬蔑我!我要见圣人,我要亲自禀报详细!我有事情要与圣人说!”

然而当天夜里,宋行就死在了掌刑司牢中,宫正跪在皇帝面前请罪:“万没想到他竟上吊死了。”

凌清辉面色看不出情绪:“真是自缢么?他昨日还说要见朕,为何夜里就死了?”

宫正答不出来。

宋行这条线断了,只能去审秋益安与秋雅父女两人,问毒蛇案的幕后主使是谁。

未过几日,秋家父女熬不住重刑,招认是赵尚寝指使。

宫正女官禀报:“秋雅说,是赵尚寝要她这么干的,还说事成之后会先以处罚名义调到尚工局,但上头娘娘保她三年之内做到尚工,明春苑与紫微宫的所有货运也都交给秋益安承揽。”

晴翠说:“宫正,秋雅说赵尚寝联系她让她害我,那赵尚寝联系别人了吗?”

宫正女官说:“回娘娘话,这个没问。”

“赵尚寝跟秋雅原话是怎么说的?”

“呃……就是方才所说。”

晴翠更加狐疑:“那么,赵尚寝是直接指明用蛇害我,还是告诉秋雅,随便用个什么法子,由着她去琢磨?”

“是……是指明用蛇。”

晴翠又问:“尚寝局负责紫微宫与明春苑所有除虫工作,这其中就包括每年打蛇。如果她想用蛇害我,为什么不从打蛇人里找人做这事,却要多此一举经过草木房的人?”

宫正女官说:“想来是为了出其不意?”

“宫正这句‘想来’实在令人震惊,难道宫里办案,都是这样靠想的?”晴翠问道,“秋益安改行多年,车行伙计的口供里,无一人知道他还会弄蛇。所以赵尚寝一个六尚女官,是怎么知道草木房普通宫女的爹还会捕蛇的?”

宫正女官答不上来了。

晴翠冷笑:“怪道百姓多为冤假错案所苦,原来宫里办案也这么不着调。”

凌清辉也生了气:“若德不配位,便换人来做宫正!”

宫正女官羞惭而退。

私下里,晴翠对凌清辉说:“陛下,不太对劲,兴许皇后娘娘真是冤枉的。”

凌清辉问她:“说说你的想法,看和我想的是不是一样。”

晴翠便说:“我看宫正的意思,很希望我从‘赵尚寝说的话’里追问上头娘娘是谁,而不是追着赵尚寝认不认识秋益安不放,何况许给她们父女的好处,显然只有皇后能做到,矛头已经很明确了。先前我和赵尚寝猜测也是皇后,但看这个架势,倒有点另有旁人躲在暗处,故意推我们相斗的意思了。”

凌清辉缓缓点头:“我亦是如此想。且看这个宫正还给我们玩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