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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先生这辈子一共留下了三个预言,一个给了老友盛先生,一个给了女儿邦妮,另外一个,一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

不过盛先生其实一直不是很相信这个东西,毕竟在何先生的预言当中,邦妮并没有完全遵从那个“天煞孤星、六亲孤绝”的命格。

虽然可能性近乎没有,但是她似乎还是有机会抓住自己的美好结局的。

盛先生想着那些不太靠谱的预言,叹了一口气。

“我们就连已经发生的事情,都不能肯定,又怎么敢断言未来呢?”

他想把眼睛从三娘饿身上移开,但是却好像不舍的一样,还是一直盯着三娘。

三娘:“可是还是有那么多人相信卜卦,不是吗?”

盛先生倒是对她说的不置可否,却也并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卦象这东西,一个人解释就是一个样子,那些成真了的卦象,有的是心里暗示的结果,有的干脆就是卦师逻辑推理出来的,真的那种类似命运的卦象,几乎没有。”

说到这,盛先生轻哼了一声,似乎极为轻蔑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了……”

盛先生紧紧盯着三娘,表情狰狞得近乎毛骨悚然了。

“怎么了?”

三娘倒是并不觉得害怕,盛先生却把一旁的盛爻和安倱吓到了。

“你不是真的,是我的幻觉,对吧?”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在我这,我是觉得自己挺真实的。”

三娘轻笑了一声,坐在了盛先生的对面。

盛爻是用镇魂铃共享了盛先生的视角,她甚至能感受到三娘移动的时候,周身气流的变化,温度的起伏。

出现在他们视野当中的三娘,怎么看都是一个正常的活人,甚至和她比起来,一旁的安倱就显得特别地飘忽了。

两厢对比之下,就好像三娘有血有肉有呼吸有温度,但是安倱就是一团飘忽的粒子。

盛爻几乎都要相信三娘说的话了。

她艰难地转过头,对着安倱投过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安倱不敢直接出声,怕吓到盛先生,他们得不到足够的有效信息,干脆又钻进了盛爻的脑袋。

“如果这里有另外一个幽灵的话,我会知道的。”

安倱的声音轰一下子在盛爻的脑海里炸裂开来,吓得她差点摔倒在地上。

“当然,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我也没什么办法。”

盛爻没有回头,但是她已经可以脑补出来,身后的安倱扁着嘴,一脸委屈的样子了。

再搭配上这个雌性十足的奶声……

太犯规了好吧!

盛爻捂着脸转过了头,仔细观察着三娘。

她和三娘合作了很多年,开始的时候也不是因为盛先生的原因,但是后来三娘知道了这层关系,对盛爻也有了更多的照拂。

大多数情况下,三娘都像是你在街上会碰到的任何一个人。

清洁工、售票员、卖放心早餐的阿姨……

他们其实都有自己的经历、性格,有自己的心酸苦楚,但是当你匆匆过去的时候,是不会关注到阿姨在给你做卷饼的时候的心路历程的。

所以这些人虽然立体生动,却千人一面,只会构成你某个时刻的背景板,或者NPC。

三娘很善于伪装,所以她除了饼卷得不太好吃以外,其实都演得很像。

但真实的三娘在自己的故事里是绝对的大女主。

她是恣意的、狂放的,甚至全身都洋溢着一股凌厉的风情。

而在盛爻这么多年的接触中,她还没见过,此刻坐在她面前这样子的三娘。

谨慎小心,甚至还有些畏惧。

她看似游刃有余地解决了盛先生的所有问题,却在一些时候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尽管如此,三娘还是在最大限度上保持了理智。

或者说,现在的这个三娘,活得极其有逻辑。

于是盛爻终于知道了,这个三娘不是真的。

毕竟当年在守夜人里,三娘除了号称毒娘子以外,最大的外号,还是疯婆子。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不能拦着。

“我都要这么努力,才能发现她不是真的,我爹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在终于分清了真假之后,盛爻对盛先生的疑惑和敬佩,一下子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么多年下斗的经历当中,最让盛爻恐惧的,就是碰上迷阵和幻术的斗。

她不是不崇尚逻辑和严谨,但是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幻术里的逻辑带着走。

“这是他最后的防御机制吧。”

安倱说话的时候,有些感慨。

在安倱的病人当中,也不乏很多意志坚定的,要么是位高权重的高官,要么是久经沙场的战士,或者是世界级的运动员。

这些人能达到的成就,都不是懦弱胆小的人可以实现的。

但是他们还是会陷入各种各样的问题当中,而一旦开始了妄想症,就是几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固执。

而盛先生和他们完全不同,他有无数担忧的事情,也有无数软弱的理由,他却成为了安倱接触的第一个,有自我防御机制的人。

尤其是在玄学背景下,这种自我防御机制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盛先生知道守夜人的结局之一,是最后看到死去的伙伴,还有斗里的粽子和鬼怪。

所以当他开始有见到这些东西的迹象的时候,他在内心深处,下意识地试图召唤三娘。

毕竟在盛先生所有的伙伴当中,三娘是死得最晚的一个。

可他没来得及找到三娘的灵体,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没有多少转圜的余地,盛先生干脆直接强迫自己看到的都是三娘。

这样一来,他能看到的这些鬼影,其实在内心深处,都是可以被盛先生自己控制的。

而有了这么一个三娘在前面挡着,盛先生自然是看不到其他的粽子和鬼怪的。

安倱简单把这些都给盛爻解释了一遍,然后成功地让盛爻感受到了自己的懵。

“他……要不要这么拼啊!?”

盛爻有些哭笑不得地感慨道。

早年间盛先生拼都是为了她,现在几乎就要在不用拼搏的边缘了,结果还出了这样一档子事。

“他要是不拼,最后的结局就是精神病院,而且,他应该还想再下一次斗,帮……”

安倱的话停在了这,后面的,就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然而盛爻几乎瞬间就明白了,盛先生是想下那个彩斗,帮他们找到双生咒的解法。

她有些暴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心里像是有口气堵着,却怎么也撒不出去。

安倱伸出手,想帮盛爻把揉乱的头发弄顺,却在手指快要接触到对方头发的那一瞬间,停了下来。

盛爻对身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安倱的话打开了她观察盛先生的一个新的视角,于是,她终于在快要三十岁的时候,理解了小学生作文里常写的,山一样的背影。

这座山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盛先生用来挡住其他鬼怪的三娘,其实是他内心中另外一个自己的投影。

在不断的争辩之中,他才能找到漏洞,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盛先生却有些悲哀地发现,即使他已经意识到了所见非真,甚至有一些办法去预防,却根本没办法从中脱离。

他现在只能不断重复着“你不是真的”,却连回头都没办法。

这种情况和魇住了很像,只不过被魇住的人,最终还是要醒过来的,盛先生却不一定。

“他的精神世界快要崩溃了!”

镇魂铃突然开始了剧烈地震动,安倱心道不妙,赶紧拽着盛爻退了出来。

他试着用安魂调,但是根本没有用。

盛先生身上开始慢慢升腾起一道浅灰色的怨气,而且越来越重,几乎要把他全都包裹起来。

在这层怨气的阻挡之下,什么声音都传不进去。

“你说什么!?”

盛爻大叫了一声,狠狠抓住安倱,最后却只能抓住一团空。

“不会的,他不会的!”

那边的盛先生还在挣扎着,盛爻却要先一崩溃了。

她猛地冲了上去,却根本抓不到盛先生。

“你是不是有办法?”

连续两次扑了一团空,盛爻整个人偶读陷入了一种极为暴躁的状态当中。

“我……”

安倱试着接触盛先生,结果刚一碰到那团灰气,整根手指都开始燃烧了起来。

他飞快后退,好不容易灭掉了火,整个人却怨气大伤,身体都一点点变得有些透明了。

安倱再次摇动镇魂铃,却还是对盛先生毫无作用。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盛爻都没注意到,自己的眼泪已经快要流成河了,却只能在地上转圈。

那边的盛先生状态和她也差不多,不断重复着“你不是真的”,努力想挣脱束缚。

“爻爻啊……”

盛先生长叹了一声,换了个念叨的对象。

盛爻如遭雷击,愣在了当场。

没多久,她突然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就好像所有的情绪一下子都被抽空了一样,盛爻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冷静过。

“你那,有没有纸钱一类的东西?”盛爻转头看安倱,“没烧过的。”

安倱点点头,拿出了一大把。

盛爻抓着那把纸钱,在手上搓了一下,直接点燃了,就扔了出去。

盛先生身上的怨气少了一些,但还是紧紧包裹着他。

“有用!”

盛爻拿起剩下的纸钱,来到了盛先生身边。

她在盛先生头顶顺时针饶了三圈,然后又逆时针饶了三圈。

“天灵灵,地灵灵,各位好汉莫显灵。我家爹爹手头紧,借了各位的钱财用。这点小钱不当事,请各位好汉抬抬手。”

随着盛爻手的移动,那团怨气已经开始慢慢离开了盛先生的身体,跟着她手上的纸钱走了。

她甩手把纸钱放在了一旁。

这会盛先生身上倒是还有怨气,但是没有之前多了。

盛爻贴近盛先生的耳朵,轻声喊道,“爹,回来了!”

盛先生浑浊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嘴角也开始上扬。

“不跟你说了,我姑娘喊我回家了!”

盛先生挥挥手,三娘就消失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开始疯狂地咳嗽,几乎把肺都要咳出来了。

安倱想上去帮他拍拍背,想了想又放弃了。

要是看到盛先生背上几个黑色的手印……

盛爻一定会把万妖谷拆了的,毫无疑问。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盛先生抬起头,喊了一句,“爻爻啊……你可不知道……”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因为对面只有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灵魂。

安倱这会已经很难维持自己身体看上去是个实体的状态了,整个人有些缥缈地站在那,看着盛先生。

“她人呢?”

盛先生直接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把刀,逼近了安倱。

“不是,您先冷静一下……”

“冷静!?我怎么冷静?!你告诉我,我怎么冷静!?”

盛先生把安倱逼近了一个角落,死死抵着他的喉咙。

按说刀剑其实不会伤了安倱的,前提是着东西打造的时候没加糯米,淬火的时候,也没用黑狗血。

“你是真的,我知道。”

盛先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狰狞的癫狂。

“所以,你应该知道,这把刀,能把你杀死。”

“您先冷静一下,盛爻……”

盛先生切下了一块安倱的头发。

——这本来应该是不可能的,但是盛先生手里的那把刀真的做到了。

安倱的内心升腾起了一阵深深的绝望和恐惧,毕竟盛先生现在和一个疯子也没多少区别了。

“她还活着!”

也没时间管那么多了,保命最重要。

安倱飞快说了一句,盛先生总算是放下了手。

“那人呢?活着?哪种活着?”

盛先生虽然放下了手,但是气势上并没有弱下去多少,一副随时跟人拼命的样子。

“正常活着,她出去送钱了。”

安倱的语速越来越快,生怕对方抽刀给他一下。

“外面这么黑,你就让她自己出去?”

盛先生冷眼看着安倱,几乎要把他撕碎一样。

完了完了,安倱心道,这怎么解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