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的晚上。
周德厚带着苏瑾来找张慧沟通，张慧白天刚从西部老家回到东江。
在苏瑾的认知里，这样的沟通具有摊牌的意味，周德厚其实是不太方便出面的，一切交给自己来谈就好。
可周德厚执意要亲自跟张慧谈。
苏瑾能够理解，他之所以这样做，或许只是为了避免让张慧觉得他薄情吧。
张慧对于周德厚的到来异常欣喜，脸上有笑眼里有光，那种眼神假不了。
可看到苏瑾也跟了过来，脸上的表情登时就很古怪。
安安一看到周德厚，就雀跃着迎上来，嘴里仍然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爸！爸！抱！”
周德厚尴尬的瞥了苏瑾一眼，俯下身子，“嗨哟”一声把安安抱了起来。
安安已经11岁了，目测身高接近一米五，体型偏胖，大概七八十斤，周德厚抱得很吃力。
张慧为他换好了鞋，把安安接了过来，“爸爸，累了，安安，去给，爸爸，和叔叔，倒杯水。”
安安很听话，应了一声就去倒水了。
“张院长，以后您还是让安安叫我哥吧。”苏瑾道。
周德厚愣了一下，“慧慧，小苏叫我伯伯，你就让安安叫他哥吧，不然真就乱套了。”
张慧两眼一直锁着苏瑾，目光带着浓浓的审视的意味，实在想不明白，周德厚事先也不商量一下，怎么就把这个不速之客带过来了。
但这足以表明苏瑾与周德厚的关系非同一般，连蒋壮都要被甩几条街。
此刻。
安安小心翼翼的端着一杯水过来了，眼底亮晶晶的，“爸！爸！叔！叔！水！”
不知道为什么，苏瑾鼻头突然一酸，等安安把水杯放在茶几上，便一把抱起了他。
“周伯伯，您和张院长先聊吧，安安的卧室是哪一间？我先陪安安玩玩具。”
张慧的神情顿时变得非常紧张，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弥漫，眼里瞬间水雾迷蒙，声音也凄凉了下来。
“苏处长，左边那间就是。”
安安却从苏瑾的怀里挣脱下来，跑到张慧面前，打开双臂抱住了她的肩头，“妈！妈！不！哭！”
周德厚深吸了一口气，给张慧递了一个宽慰的眼神，“我们都坐下吧，小苏，你也坐，用不着回避。”
苏瑾拆开给安安准备的两大盒乐高积木，一股脑的倒在茶几上，安安立刻被勾引了过来。
“我、是、大哥哥，大哥哥、跟、安安、一起、玩积木，好不好？”
“大！大大哥！好！”
安安对积木非常感兴趣，但智力发展水平真的与年龄极不相称，也不知道去看一看附带的图纸，或者包装盒上的造型示例，就是一通乱搭。
苏瑾心甘情愿的给他打下手，注意力却基本放在了周德厚与张慧的对话上。
一直是周德厚在讲，语气低缓，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和忧伤。
张慧弯着腰坐在沙发上，抻着脖子，两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安安的一举一动，眼底却黯然无光。
周德厚讲完情况和形势，正在沉默的时候，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是蒋壮打来的，周德厚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周书记，打搅您了，有个情况向您报告一下。”
“你说。”
“刚才，江滨的金振伟金书记请我喝茶，闲聊的话题是通用机场。我就把自己了解的情况跟他讲了讲，其实这些情况大家都很清楚，也没什么需要保密的。”
“看来江滨对通用机场项目很上心啊，毕竟未来航空产业园是几千亿的大产业，这很正常，你用不着向我报告。”
“周书记，我打电话主要是说另一件事。”
“你说。”
“金振伟主动聊到了县委班子，希望新任纪委书记和宣传部长尽快到岗，还有意无意提到了张慧，旁敲侧击的打听她跟您的关系，虽然没说什么具体的东西，但我就感觉他话里有话。”
张慧家的客厅面积并不大，蒋壮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一个成年人的耳中，周德厚、张慧和苏瑾顿时心中一凛。
“金振伟都说了什么？”周德厚抑制住内心的愠怒和紧张，语气低沉的问。
蒋壮道，“他讲，外面有些传言，说张慧上面有人，所以屁股一抬就能…就能从冷板凳起飞。”
我擦！
这就起飞了？
宣传部长是常委，副处职级，除了常务副部长，其他副部长理论上是副科。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因为宣传部下属的新闻办、网信办、文明办、文联、作协、社科联等部门或者人民团体，都是正科建制，其负责人一般由副部长兼任，以解决其职级问题。
因此，宣传部确实是热门，但好像也不至于达到“起飞”的夸张程度吧？
更尴尬的是，“屁股一抬就从冷板凳起飞”，这种话从字面上看并没有什么，但以汉语的博大精深，这样的词句足以让人浮想联翩，张慧听了一下子红了脸。
周德厚却依旧镇定如初，语气还是那样低沉，“那你是怎么回应的？”
蒋壮道，“金振伟还提到，听说张慧曾经是您的掼蛋搭子，然后开玩笑似的问，张慧上面的人是不是您？我说，这些传言非常无聊，我们作为领导干部，要带头不信谣，不传谣，金振伟这才识趣的转移了话题。”
挂了电话，周德厚深深的看了苏瑾一眼，眼神非常复杂。
阴差阳错，蒋壮的电话实际上起到了助攻的效果，张慧吸了吸鼻子，闷闷的道，“德厚，难道只有辞职一个办法了吗？如果我不去江滨了，继续做我的博物院院长，行不行？”
眼见周德厚面露难色，苏瑾抢着道，“张院长，潘多拉盒子已经打开，谣言已经起来了，您已经进入大众视野，只要您还在体制内，谣言就不会停止，所有人都会用一种别样的眼光看您。可以想象您和安安，将会时时处处被人关注、窥探，不仅让您非常别扭，而且十分危险。”
周德厚叹了口气，“慧慧，多亏了小苏的及时提醒，我才痛定思痛，下定决心动员你辞职。但我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我今天亲自出面，就是想让你放心，你和安安的未来我会负责到底，除非……”
张慧还很年轻，未来还很长，周德厚虽然没有把下面的话说透，但懂的都懂。
周德厚话落，给苏瑾递了个眼色，自己去了书房。
苏瑾便把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两条退路也一一做了介绍，包括自己和大圣、赵金良的渊源都做了细致的说明。
“张院长，事不宜迟，两条退路您可以仔细斟酌，但辞职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张慧咬着唇，眼眶粉粉的，瞥着安安的杰作，嗓音带着淡淡的悲伤。
“我明白了，明天一上班，我就把辞职报告交到局里。”
苏瑾点点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安安。
安安的搭建快大功告成了，茶几上留下了一栋像是遭遇了强震过后的“城堡”，样子跟爱因斯坦的小板凳一样丑。
周德厚从书房里出来，径直走到苏瑾面前，将一张欠条递给他。
苏瑾一脸的尴尬，“周伯伯，何必如此？”
周德厚摇摇头，“小苏，谢谢你做的一切，但给我留点尊严吧。”
这话说的很重，苏瑾不好再推辞，只得接过借条收了起来。
周德厚拿起银行卡塞到张慧手里，“慧慧，卡里有……”
苏瑾飞快的接话，“张院长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我还是坚持在卡里存了300万，以备不时之需，密码是张院长手机号的后6位。”
周德厚的手指隔空虚点着他，“你呀……好吧，这事我们以后再说。”
张慧捏着银行卡，神情有点懵，“德厚，这……”
周德厚笑了笑，“慧慧，这笔钱算是我给你的，你一定把安安照顾好，等你们在新的地方安顿下来，我会抽时间去看望你和儿子。”
话落，努力控制着即将破防的情绪，走到安安身边，一把抱住他，“安安，爸爸、跟、你、一起玩，好不好？”
安安道，“爸！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