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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姐,我听我娘说,乡下的一整个庄子,都按照你的要求种了应季的鲜花,你隔上一阵儿还要亲自去拾掇,实在是太过奔波。再看你手边这些大大小小的瓷盒、挑针,也能猜到做胭脂既耗时又费神,肯定是很麻烦的。”盛流丹也正是爱美的时候,最近也时常到静思斋里逛逛。

“最近常去庄子上看,是担心雨水较往年多,影响花田上色。其实做什么都是要耗时费力的,我想着既然接了铺子,就尽力做好吧。”盛流芳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对了,我有个新样式的胭脂,拿给你试试。”盛流芳回身在架子上层取下了一个镂花小木盒,打开来就见了淡粉色的膏子。

盛流芳拿出一根玉簪花棒,挑出一点胭脂抹在手心:“这是大朵的月月红配了花露蒸叠成的,质地软糯,用时拿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手掌里剩下的就足够往腮颊上补色了。”

盛流丹也学着盛流芳的样子试了试:“这样清透的质地很是少见,颜色也一点不浮夸,真是好东西呢。”

忽听得廊下的鸟扑棱棱乱飞,盛流芳知道,静思斋里又要不消停了。

果然,盛流珠不请自到:“有好东西怎地不叫上我?你也太偏心了。”

见了盛流丹手里的胭脂盒,盛流珠一把抢过:“呦,还真是不一样,这颜色好,我喜欢。”

盛流芳扫了一眼骄傲的盛流珠:“这盒胭脂里放了海棠,可能会引发癣症的。”

趁着盛流珠愣神,盛流芳一把夺回胭脂盒塞给盛流丹:“拿去用吧。”

盛流丹轻声道:“长姐,不是说月月红……”

盛流芳轻笑:“你出来的时候不短了,黄姨娘说不定已经在念叨,快回吧。”

“哎……你……”看着盛流丹逃跑似的走掉了,盛流珠有些生气,她冲着盛流芳嚷嚷,“她都有了,应该不少我的吧?”

“你想要也行,我只收本钱,一两银子。”盛流芳不紧不慢。

“什么意思?你这里有那么多新胭脂,我用上几盒还要使银子?”盛流珠指着盛流芳身后的架子,一脸不可思议。

“我的胭脂是一点一点调配试色,花了精力才做出来的,就算囤了再多,跟你有什么关系?”盛流芳反问。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在自家里还拿腔拿调,给谁看啊?真小气!”盛流珠喋喋不休。

盛流芳意有所指:“就是以前太过大方了,才会让自己犯难。遭人暗算一次就得长记性,不能一直给人机会,不是么?”

盛流芳方才就提到了海棠,此时又说了这样的话,盛流珠心里有些忐忑:前阵子她眼红嫡女庶子得了铺子,便向萧茵茵抱怨,萧茵茵忽然想起娇生惯养的钱朵见不得海棠,便给她出了个借刀杀人的主意。

盛流珠只能假装听不懂:“什么暗算明算的,我可不明白你的意思。也不看看你每月分的那点例钱,够干什么的?要你几盒胭脂还舍不得?”

盛流珠说罢就自己在架子上翻找,好些个瓶子碰倒了也不管,只顾拿自己喜欢的。

纵使再好的脾气,也忍不得这样无理。盛流芳拍掉了盛流珠的手:“静思斋里由不得你放肆,学好了规矩再进来吧。”

盛流珠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静思斋怎么啦?这府里哪处我去不得?一个出生就不吉利的人,从姑子庵里回来就想管着我?”

盛流珠说着说着就手贱了起来,她故意碰翻了许多胭脂瓶,推倒了几个小架子,还伸着一双长指甲的手往盛流芳脸上抓。

盛流芳本能地一歪头,颈间的链子被盛流珠生生扯断,上边的配饰散落一地,盛流芳唯恐找不全。

还好盛锦程及时赶到,将盛流芳护在了身后:“天天向长姐要东西,稍不顺意就耍无赖,你最好想清楚,看西院还要不要脸。”

盛流珠见盛流芳来了帮手,连忙一跺脚跑开。盛锦程犹自愤愤:“真是气死人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盛锦程转身时,见盛流芳正紧紧地捏着一节红绳,目光四下逡巡:“父亲的偏爱就是西院嚣张跋扈的本钱,我现在能够确定,钱朵到有色有香闹事,少不了盛流珠和萧茵茵的算计。”

盛锦程也帮忙寻找起了散落的配饰:“盛流珠就是心存嫉妒,所以总爱给你找麻烦,萧茵茵则是惯于背后使坏,自我陶醉于别人对她的吹捧。她们表姐妹,都是难缠的。”

六颗磨圆的兽骨找全,雕刻了仙鹤图样的野猪獠牙却摔坏了。盛流芳反复摩挲着断成两节的兽齿,难掩心痛:“石头还说能辟邪,可惜摔断了。”

那位儿时玩伴一直是长姐的牵挂,回到盛府之前的那段日子里,长姐所有的快乐都与他有关。

“赵石头”的名字盛锦程已经听过了太多遍,他自然能够明白盛流芳的心情:“长姐你不要难过,让我把这链子带去宝风阁,试一试修复。”

“好。”盛流芳有了一丝期待,她小心翼翼将配饰装进了一个空荷包,递给了盛锦程:“靠你了。”

傍晚,各房都去向盛母问安。盛流芳和盛锦程紧赶慢赶,仍是最后到的。

盛明翰不悦:“孝居百行之先,你们两个得好好记住。”

胡小弦不敢再坐,李月荷也起了身:“两个孩子都是一头汗,肯定是心存孝敬,急着赶来。”

盛锦程也解释道:“确实是刚从铺子里回来。”

盛明翰并没有看向李月荷,只是摆了摆手:“罢了罢了。”

盛流芳看向西院那边:萧思凌穿得素净,盛流珠也未施粉黛,二人有意无意地抽噎两下,看来是恶人先告状,让盛明翰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们娘俩受了欺负。

果然,盛明翰对着李月荷发难:“让你做主不假,也不该慢待各院,不管老的小的说撵就撵,相府哪里缺那几吊铜钱?”

盛流芳闻言站起:“杂役仆从的去留是照着规矩办的,几吊铜钱看着虽少,可慢慢攒起来就能聚少成多,光看这两个月,就少发出去了二十两例钱。”

“我还没说你呢,你先厉害起来。”盛明翰训斥盛流芳,“流珠比你小,照顾些妹妹不应该?用几盒胭脂你还要她付银两,你这孩子是不是钻进钱眼里了?”

“我娘苛待妾室,我欺负庶妹。父亲,在你心里,是不是已然这样认定了?”盛流芳直视盛明翰的双眼。

“这……”盛明翰有些意外。

“如果父亲已然认定了,就卸去我娘的管家之权,再罚我跪祠堂,给西院出气。”盛流芳早就对盛明翰不抱希望。

“你这孩子,我哪里说认定了?我这不是在问你么?”这么直接的言辞,盛明翰一时没能接住。

“既然是问,那我可就说了。”盛流芳只是瞟了西院一眼,盛流珠就忍不住心里发颤。

萧思凌本意就是卖卖惨,以便再向盛明翰讨要些财产,没想到盛流芳敢跟盛明翰吵,李月荷也不劝。

真要是一五一十地理论起来,西院并不占理。想到此处,萧思凌打起了马虎眼:“哎呀,老爷,算了,大夫人身子不好,大小姐也忙着,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您不用生气。”

“想息事宁人?晚了。”盛流芳冷下了脸。

“祖母,父亲,自打接手后宅,我娘和我一本账册一本账册地核对过,相府统共十六个管事,六十三个丫鬟婆子,一百二十六个杂役长工,零零散散的短工更是不计其数,竟比一个亲王府的使唤还要多。父亲官拜丞相,不会不知道僭越之罪,故而我们并未声张,只赶走了那些偷奸耍滑和吃闲饭的。不凑巧的是,那些人里,在西院干养着的居多。”

“少胡说八道了,明明就是你们趁机报复,不想让我和我娘好过。”盛流珠才不认这套说辞。

“好,我不介意给你细说说。西院里光剪花修草的人就占了六个,还有专门负责保管剪子的;叫不出名的小丫头有二十几个,说是捶腿、捏肩、按头分工不同;还有个婆子,说自己使了五十两银子进来,只干给萧姨娘洗脚这一个活,我撵她走时,她还顺带把盛水的盆子给端走了。还有……”

“好了好了。”盛明翰头疼了起来,他呆在西院的时间最长,仔细想来,好像下人确实要比别处多。

萧思凌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盛流芳选择无视,继续说道:“如今各院的份例,我都是按照规矩定的,我娘说萧姨娘是平妻,所以她的份例要比黄姨娘和胡姨娘还多。这种安排若还觉得苦,那只能说是以前的日子太宽裕了。”

“还有今天胭脂的事,盛流珠口口声声说静思斋有没什么了不起,就是要抢我的东西,看我能怎么着。”盛流芳不给西院喘息的机会。

盛流珠知道,祖母以前就在静思斋管账,听了“没什么了不起”这话,哪能不发火呢!

盛流珠着急着辩白:“你不要乱说,我不曾说过那样的话!”

“明明说了却不敢认,我劝你以后收敛些吧。”盛流芳轻蔑地看向盛流珠,“静思斋里还没来得及收拾,你推倒的架子和砸碎的瓶子还在地上搁着。还有我脖子上的伤痕,难道也是我按着你的手抓上来的?”

李月荷一听,连忙拉过了盛流芳仔细检查。

看见盛流芳白皙脖颈上的划痕,盛母也生气了:“流珠,你怎么可以对长姐不敬?这要是伤到了脸,还怎么进宫见人呐。”

此时,黄昭若看似无意的加了一把火:“自从东院接手了宅子,我们再不曾短缺过什么,只要流丹高兴了,我自然也是没话说。”

胡小弦也难得勇敢了一次:“我们那院,也要感谢大夫人和大小姐照应着。”

“你们……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萧思凌还在挤眼泪,语气却明显弱了很多。

盛流芳整了整衣领子:“父亲,许是你爱看戏吧,可到底也看了这么多年,真的不腻吗?可惜我母不会演戏,只拿一颗真心过活。天色晚了,我该陪她回去了。”

回东院的路上,盛流芳向李月荷道歉:“娘,我知道你不想让父亲为难,也记得您总告诉我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我没能忍住,是不是又让你难过了?”

素心也说:“谁知道那项链一摔,就把咱们大小姐的脾气给摔出来了。”

李月荷却笑了:“芳儿,说真的,今天真是痛快,我头回觉得,你这样据理力争,才是对的!”

另一边,盛母在隐隐担心:流芳太好强了,以后未见得会很听话。

而盛明翰耳边一直回响着那两句“看戏看了这么多年”,“只拿一颗真心过活”,久久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