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的就怕遇到拉帮结派搞垄断的,现在塘沽的情况就是这样,第二次鸦片战争才过了四年,新开的商埠基本上生意都垄断在英法的手里,美国虽然也能参与进来但是由于国内的战争,造成他们一直插手不深。
在这种情况下,英法商人天然的就联合在了一起,搞起了价格同盟。就好比这次的猪鬃贸易,看起来一块银元一公斤的价格不低了,但是只要运回欧洲去,至少会有四倍甚至更多的利润。
这就是典型的距离产生美啊,遥远的海路造成的不仅仅是交通的不便,更是货物身上奇高的利润,对于商人来说真是痛并快乐着。
大清国的商人们不是看不透这一点,中国人的聪明才智任何人都无法小瞧,这种搞价格同盟用垄断的法子赚钱根本就不新鲜。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清朝商人只能当坐地商人,没有自己的远洋贸易,自然处处受制于人,就算遇到垄断也是自己吃哑巴亏了。
现在肖乐天居然说要打破英法的价格联盟,在生意场上引入新鲜的面孔,这对塘沽港的生意人来说绝对是大利好啊。而且以肖乐天这个二鬼子的名望,没准还真能办成。
在场的商人眼中已经出现热切的目光了,肖乐天太熟悉这种眼神了,他知道这些这些商人内心真正需要什么,只要对症下药收这些人的心还不是举手之劳。
洋行内诡异的气氛让黄举人和小辫孙非常的不安,狗一样的嗅觉让他们闻到了一股叫做背叛的味道,他俩知道这些商人肯定被肖乐天说动了,他们眼中的贪婪和犹豫骗不了人。
小辫孙把手捏在辫子头那枚钢镖上,阴冷的目光注视着那几个同盟者,威胁的意思傻子都能看的懂。
“哈哈哈,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别忘了这塘沽是大清国的地界,就算洋人来了也得按照条约的规矩办事。你说来新洋商就能来?你把朝堂和皇上放在那里了?你把同知大人和协台大人放在那里了?你还真够狂妄的……”黄举人不得不开口了,他把同知和协台这两个词咬的非常重。
表面上是质疑肖乐天,而实际上是在威胁那些商人,潜台词就是谁都别当叛徒,小心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肖乐天怎么会在乎这种下三滥的威胁,都懒得接他的话,只是扭头问范镰“吉时快到了吗?”范镰掏出怀表看了看“再有一刻钟,就是上上大吉的时辰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肖乐天身后响起了一个略显尴尬的声音“肖先生,范掌柜的,贵宝号开张,我们这些同行也没什么表示的,按照老理儿,怎么大家伙也都照顾一下您的生意,今天开开张这是必须的……”
“在下有一些猪鬃,知道您已经和法国人商量好了,我也就不费事了,今天就转给您吧。也不多,按照洋人的算法也就是七吨多,七千多公斤……承您的情,零头不算了就按照七千结算吧……”
开口的是一名王姓商人,在塘沽只是一名三流老板,开一个小小的货站,从诸位大商家手里接点散碎生意干,发财不大受气的事情不少,基本上在场的人谁都能呵斥他两句。
肖乐天和范镰早知道今天会有商人来谈猪鬃生意,因为这是开业之前就和很多商家内定好的,图的就是一个吉利,不过他俩在欣喜之余怎么发现这名王老板面色怎么这么尴尬呢?
“王老板高义,在下承情了,待会定要敬您三大杯……”还没等范镰客气完呢,王老板脸突然红了,低声说道“不敢不敢……不过在下买卖不大,本小利薄今天还要吃一笔货,希望范掌柜能先把货款给赏下来……”
范镰当时面色一顿,心中暗想这是什么规矩,没有这样做买卖的啊?可是肖乐天突然笑了,开口道“王老板是要银票还是现银啊?”
“现银现银,我只认现银,实在惭愧,在下惭愧啊……”这回王老板满脸都红透了,他知道自己是个最小最小的商人,黄爷他们惹不起,而肖乐天他们也没法得罪。但是毕竟黄举人这边人多势众,还逼着他打着头一炮,王老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来人!给王老板送七千大洋……”肖乐天一声吼,从后面账房走出两名大汉手里托着大大的漆盘上面堆满了通红的洋钱卷,一百枚鹰洋用红纸卷成一卷,足足七十卷沉甸甸看着就讨人喜欢。
肖乐天抓起一卷鹰洋,轻轻一掰,雪亮的银元哗楞楞掉落在漆盘里面,双头鹰的标志清晰可辨,这正是影响了晚晴中国金融市场非常有名的币种,墨西哥鹰洋。
“王老板,您瞧好了,七千枚墨西哥鹰洋,您用不用挨个掰开清点清点啊……”这时候王老板哪还有脸挨个掰开看看,赶紧招手让自己店里的伙计上来端走。
王老板擦着头上的汗,躬身说道“实在抱歉了,我这小本买卖,您大人大量别怪罪……”肖乐天早就看出问题了,拍拍王老板的肩膀坦诚的说“没事,您也有您的苦衷,咱们以后合作日子久着呢,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名大掌柜站了起来,向肖乐天微微施礼“肖先生果然大气,今天不捧您的买卖是不行了,在下手里也有八千公斤的猪鬃,想转给肖先生……不过也是需要现银,真的抱歉生意需要周转,让您见笑了……”
肖乐天哈哈一笑霸气十足的说道“这是什么话,来的都是客,既然捧我的买卖,我怎么会不领情呢?账房伺候,准备合约,今天有多少猪鬃我们同乐洋行全吃进……”
一瞬间,整个洋行就跟炸了锅一样,早就串通好的商人们一个个都站起来嘴里不停的嚷嚷。
“肖先生大气,我库房里有一万两千公斤……我有三万斤……六万……八万……”一个个数字翻着跟头往上飙,而肖乐天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账房内的鹰洋一箱子一箱子的往外抬,一份份合约写完后立刻就点现大洋,肖乐天根本就不担心这些人会赖账,就凭这些小角色商人要是敢坑自己,那才是不想活了呢。
今天塘沽的百姓可算开了眼了,没见过这么做买卖的啊,现货都没看见一纸合约就领全款,而且银票还不要全是现大洋?最奇特的是,乐天洋行交易的只有一种货币就是墨西哥鹰洋。
“黄爷啊……这这这,这味不对啊,肖乐天哪弄这么多洋人的洋钱?莫非他背后真的有洋人撑腰?”小辫孙现在一点嚣张的劲头都没有了,说话底气都弱了。
黄举人也有点傻眼,他虽说是塘沽的大地主但是财产大部分都是土地等实物,要说现银家里顶天也就十万两左右,他也没见过这么往外花钱的啊。这才一盏茶的功夫乐天洋行已经抬出十万现大洋了。
“再看看,再看看……反正咱们不吃亏,我就不信这个邪了他肖乐天财神爷附体?这才回大清朝半年多就能聚敛这么多钱?变出来的?”黄举人额头上也见汗了。
这时候门外的大街上人们已经看傻眼了,只见各家商号的伙计抬着红布大洋卷往各家走,最后居然连洋人都惊动了,不少西方人远远望着这场财富盛宴,心中暗叹大清国的富庶。
这时候范镰掌柜的把肖乐天给拽到一边,低声说道“不行啊,这样下去咱们撑不了多久的?这明显就是他们联合起来跟咱们斗富,后面银库里只有四十多万鹰洋,再这么花下去估计一天就能见底了……”
肖乐天翻着眼皮算了算“四十万枚,四十万公斤,这就是四百吨猪鬃了……靠,这都已经堆成山了,这帮商人手里货再多也不可能多过这个数字吧?”
“哎呀,我的好肖爷,您可别冲动犯糊涂啊,您那里知道海商贸易货物吞吐量有多大啊,仅幸运号这一条商船,就能满载1000多吨的猪鬃,而现在塘沽的仓库里已经堆满了直隶、河南、山东、山西汇集而来的猪鬃,别说塞满一艘幸运号了,只要时间充裕,塞满两条都没问题啊……”
肖乐天一听倒吸一口冷气,他还是低估了海洋贸易的庞大规模,这个时代正是风帆商船发展的最鼎盛时期,大海上随处可见载货量超过数百吨甚至一千吨的庞大商船,自己预先估计的几百吨猪鬃的贸易量,还真是小瞧当时的商人了。
范镰一看肖乐天古怪的眼神就明白了,紧缩眉头低声说道“看样子这些商人是摆明了要跟咱们斗富,这是集体联合起来向咱们施压。没法子,今天只能这样了,坚持到开幕,然后尽快开席,下午暂停收猪鬃,从明天开始必须每天限量,直到太白顶的现银调拨过来……”
肖乐天苦笑一声“恐怕没那么简单,这不是简单的商人斗富,这就是姓黄的他们搞的鬼,他们这是要逼我在这里低头,他要我当着万民的面丢脸,甚至让洋人都看不起我们……”
“名动京华的二鬼子,晋商之首的范掌柜,要是连一百多万两银子都掏不出来,以后谁还敢跟咱们做生意呢?妈 的,我最讨厌这种阳谋了,最难对付……”
肖乐天说的没错,百万两银子对于肖乐天和范镰来说并不算多,太白顶这几个月的存银就有上百万两了,而且范镰在北京还藏着小一百万的现银。
钱不是问题,但是时间是个大问题,有钱运不上来,而且这帮孙子还不要银票,这就是成心砸场子了,但是开业大吉的时候,你还没法跟他们翻脸。
就在范掌柜眉头紧锁的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乐天洋行果然不凡,四海商号佩服的五体投地,牛某人这里有三十万公斤的猪鬃,想一笔转给范掌柜……要现银,不要银票……”
最关键的时候,牛掌柜终于出手了,而且一招锁喉,如果肖乐天吃下这笔生意,那么洋行的现银储备立刻见底,后面排队的商人可就一个银子渣都拿不到了。可是如果不吃这笔生意,那就是在全体商人面前彻底服软了,以后恐怕就连洋人都会瞧不起这个乐天洋行。
“牛掌柜果然财大气粗,在下可不敢比肩,不过库房里我也有十万公斤,希望乐天洋行能吃下……”
“我有十二万斤……我有十五万斤……我有十三万……我有二十一万……”
牛掌柜一出手,则代表塘沽一线商人开始投入战斗,这群人可不比那些二三流的小商人,他们库里最少的都有十多万公斤的猪鬃,这帮人一旦加入战团瞬间就把交易量冲到了七十多万银币的恐怖数字。
黄举人冷笑着看着肖乐天,心中暗道“你牛啊!我看你继续牛啊?塘沽现在猪鬃总库存量足有一百四十万公斤,你以为我们会告诉你一个外乡人吗?你小子要是能拿出一百四十万现银出来,我立刻逃离塘沽,终生躲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