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客院离开后，万夫人脚步未停，匆匆向万易楼的书房而去。
可惜万易楼有事外出，她并没能立刻见到他。铩羽而归，万夫人有些泄气，只吩咐书房的小仆僮等万易楼回来后，立刻过来通知她。
回去的路上，跟在身侧的杨妈妈忽然开口。
“怡姑娘身边的巧儿看起来有些奇怪呢。”
万夫人闻言脚步微顿。“怎么说？”
“我守在门外的时候，巧儿正从远处走近，一见到有人站在门边便加快了步伐。”杨妈妈回忆道，“可是一走近发现是我在门外之后，她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微妙……感觉她很不安，虽不敢越过我走近客房，却也局促不安地守在距离门边不远处，一直警惕地观察着房里发生的事情。”
巧儿极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可她始终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哪怕努力掩饰太平，仍是会让人看破手脚。
再后来，房里忽然传出万安怡的哭声，巧儿强装的镇定有了裂痕，她露出着急的表情，不住地向着客房张望。如果不是因为杨妈妈守在门口，大概巧儿已经不顾一切地闯进门去了。
“那丫头对怡儿倒是十分忠心。”万夫人听到此处，并没有觉得巧儿有什么异常。
“她年纪尚小的时候就跟在怡姑娘身边，两人的关系自然是比旁人要亲近。”杨妈妈对此并无怀疑。“可是巧儿今日给我的感觉总是有些奇怪，像是她隐瞒了什么事情。”
可是话是这么说，杨妈妈却没有什么把握。
如今会向万夫人提起这么件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握的事情，她也说不上理由是什么。
大概只是凭着一时冲动吧。
“最近家里发生了不少事情，想来大家也一直绷着神经呢。”万夫人也无意计较这些小事，万九的事情让她心生疲惫。“我今日其实没有料到怡儿会哭成这样，可细细回想她一直以来的表现，也不难理解。”
一个长期压抑自己的人，一旦情绪有了缺口，深埋在理智之下的情感便会如脱缰野马一般难以控制。
“灵儿前两日来与我聊的时候，隐晦地提过怡儿的想法，我想她定是察觉了什么事情。”说到这里，万夫人露出宽慰的笑容。“以前灵儿是理也不会理这些事情，如今却能为妹妹们的事情操心。”
提到万安灵，那杨妈妈也漾开笑脸。“确实如您所言那样，灵姑娘自从失忆后，待人处事如以往大不相同，我觉得她如今更像是七岁前的性子，温柔可人，只是相较那时更多了几分稳重。”
“可不是嘛……”
两人边走边聊，话题从巧儿转到万安灵身上，而后，又回到女儿们各自的婚事上。
“若不是那件大事横在眼前，我是不会这么匆促便让我家的姑娘们嫁人的，尤其是灵儿。”她与自己疏远了近十年，如今才稍稍亲近些，可转眼她便要嫁入齐家。“幸好是同在洛城的齐家，离我们也不远，若是让她远嫁，我可舍不得。”
“您虽是这么说，可要不是齐三是个顶好的儿郎，您也不会轻易点头呢。”
万夫人轻笑，也不否认。
她其实对齐三也不那么满意。如果他还像以前那样对灵儿端着架子，这门亲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点头的。
…………
万安怡有记忆以来，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嚎啕大哭过。
情绪宣泄出来容易，要收回去却不太简单。
距万夫人离开也有一个时辰，万安怡坐在长榻上，努力平复心情。可惜效果甚微，她呼吸间仍带着啜泣的冲动。
对于这种情况，陈大夫只淡淡道。“怡姑娘长期将委屈憋在心里，容易郁结伤身。如今全都宣泄出来，好好哭上一场，倒对身体有利无害。不过哭得太久容易缺少水分，记得要适时喝点水。”
陈大夫说是无碍，可是巧儿并不放心。杨妈妈守在房门外，她半步不敢靠近，因此也不清楚当时万夫人与万安怡到底说了什么。
但万安怡这样的痛哭是巧儿未曾见过的。
她心里着急，却也不敢随便闯入。怡姑娘在万家过得难，好不容易遇到夫人这样慈爱宽厚的嫡母，她绝不能因为自己轻率的举动而让万夫人对万安怡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而且，她对万安怡瞒了些事情，如今心里十分矛盾，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对方。
“姑娘突然哭得这么伤心，我在门外吓了一跳，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真真觉得心急如焚。”为万安怡添了杯水之后，巧儿忽然开口。
“……我吓到你了吧？”万安怡眼眶红红，鼻头红红，看起来楚楚可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当母亲温声询问我的意愿时，总感觉家里总算有一人愿意听听我的想法。哪怕最后我与孙家的婚事依旧，我心中也不会觉得这么孤单无依。”
巧儿听了她的话，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万家的下人背地里总说怡姑娘心机重，专会在夫人面前装乖讨好，让夫人待她比待灵姑娘还要亲切。可谁人能知怡姑娘心里的苦？如果可以，怡姑娘何尝不想像灵姑娘那样恣意活着，不用时时察言观色，时刻提醒自己谨言慎行？
须知道，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想有个人可以让她撒娇依赖。
偏偏她的亲娘却是那样的人——
说到清姨娘，巧儿便想起昨日她被清姨娘叫去后，所听到的吩咐。
当时她觉得清姨娘真是疯了，怎么可能有人会这样对待自己的骨肉？可如今想想，像清姨娘这样的人，大概从没在乎过万安怡的死活吧。
“巧儿，昨天你去了藏春园之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巧儿愣了一下，抬眸看向万安怡，正好与她的视线对上。虽然仍是泪水盈眶的模样，可她眼神清明，仿佛早就看穿了巧儿的心思。
要继续装傻瞒下去吗？巧儿觉得自己大概没那个本事说谎瞒骗。
并没有经过多少心理挣扎，巧儿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
“昨日，我去为您取物的时候，被清姨娘叫了过去……她先是问了一下您的情况，我按陈大夫教的回答，说您虽然时有反复，可近日日渐好转，相信很快便要痊愈。”巧儿犹豫了一下，咬咬牙继续说下去。“听到您要好起来，清姨说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喃喃着可不能让事情变成这样，而后便开始威胁我……”
万安怡静静听着，如今的她，仿佛对于清姨娘将要做些什么，内心都不会因此生出波澜。
巧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到万安怡面前。
“姨娘大概不知您知道我对您下药的事情，因此用这件事来威胁我。她道您若是知道我干的好事，定要将我赶出万家。如果我不想被您厌弃，最好乖乖听她的命令。”
“她要你再向我下毒？”万安怡视线从那小瓷瓶上移开，语气淡淡地问。
“……”
巧儿没有吭声，表情却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