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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霞想当然的以为孙清臣是向金州求援,忙不迭的点头,她也知事情重大,丝毫不敢马虎,“夫君放心,我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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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除夕之夜,徐家人难得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团圆饭,就连久不露面的徐德远也破天荒的出现在席面上。

只不过当看着座上两个主位,帮佣们直接把黄氏和徐振英的位置摆在一起,而入席之时,徐振英也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之上,徐德远还是觉得眼皮直跳。

而徐乐至则敢怒不敢言。

如果到了今天,他们还看不清徐家真正的掌舵人是谁,那也真是自欺欺人。

整个席面上,没人敢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就是黄氏也只乐呵呵的拉着徐振英的手嘘寒问暖。

似乎徐振英这种不顾满屋长辈径直坐主座的行为是天经地义。

这一屋子显得和乐融融,有些人却只是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逃离。

说来也怪,这以前一家人坐在以前,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到底是除夕,还是会热热闹闹的。

而今儿个,大家伙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么几句话,吃了没,喝了没,哪道菜好吃——

这种和乐融融的氛围之下,总是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疏离。

好在徐振英吃到一半因为公事被人叫出去了。

一顿饭就这么诡异的结束了。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徐德远就忍不住抱怨:“三房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她好大的脸,竟然敢直接坐在主位!看来我徐家现在还真变成了她当家了?!”

一屋子人全都不敢作声,只能缩着脖子等徐德远的脾气发作。

徐德远又看向徐音希,他咬牙切齿的上下打量一眼她,随后冷笑道:“今日宴席上你为何三番四次的打断你几个弟弟妹妹说话,怎么,是觉得现在我徐家二房落魄了,连话都不让人说了?”

连氏瞪他一眼,正要回话,徐音希却声音淡淡,颇有四两拨千斤的味道:“父亲何必动怒,这一大家子骨肉好不容易团聚一回,几个弟弟妹妹不是旁敲侧击的询问三房卖肥皂的钱,就是问明里暗里的打听怎么分家的事情,父亲不觉弟弟妹妹们行为举止轻浮,我还觉得他们一身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父亲高风亮节,犹如皓皓明月,自然不可能关心这些个俗物问题,我若不阻止,岂非其他人都觉得我二房满身铜臭之气?他们这样玷污爹爹名声,身为爹爹的女儿,我自然是万万不肯的。”

徐德远愣住了。

徐音希这话说得分外诚恳,一副完全为他打算的模样,倒让他所有的言语到了嘴边又只能咽下去。

一旁的连氏嘴角抽了抽,却没作声。

她算是看出来了。

自己这个大女儿跟在徐振英身边时间不长,但是学到的东西却很多。从前她纵使聪慧,却也被世俗所累,从不敢像现在这样与徐德远顶嘴。

徐德远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如今被徐音希用名声压他,也算是作茧自缚。

这不动声色就能杀人诛心,可不是像那位的手段?

徐德远呆愣的样子让徐音希心底止不住冷笑,可她面上丝毫不显,反而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天色不早,若父亲没有别的吩咐,请容女儿告退。”

随后,徐音希奉上一个完全无可挑剔的礼节。

转身,她的眉眼和裙摆似乎都是冷的。

徐德远那声“孽障”终究是没有骂出口。

徐明绿本想看热闹,却被春姨娘拉走,春姨娘还不忘教训徐明绿:“明绿,以后少跟徐乐至他们在一起。今日安平教你的四则运算可学会了?”

明绿瘪嘴,“姨娘,我就非得学那个东西不可吗?我又不考女状元,学了也没用。更何况六姐她厌弃我们二房,我学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春姨娘点了她的额头,有些无奈道:“你怎的见识如此短浅。你没看见,现在那凤儿已经独掌女兵军营,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好不气派。她是女子,你也是女子,她能做得到的事情难道你做不道?”

徐明绿更不满了,“姨娘为何每次总拿我与别人比?更何况那凤儿不过一个贱籍出身,在我们徐家说到底就是个下人,有什么好神气的!”

春姨娘娇喝一声,“再说这种混账话试试?跟你说过多少遍,咱们家今非昔比,你父亲伤了手,已经没有提笔的可能,以后咱们还不知道怎么过活。如今三房势大,咱们怎能不依附他们而活?你一天到晚的跟着徐乐至,那徐乐至天天跟城主作对,你跟着她有什么好下场?从明日起,你若还当我是你小娘,你就不准去见她!给我在家好好学习城主说的那些东西,什么时候学会了,我再放你出去!”

“娘!”徐明绿不情不愿,哀叹一声!

岚县犹如一处净土,在金州府到处流离失所的情况下,这除夕之夜,万家灯火,烟花爆竹,照亮岚县的夜空。

百姓们争相携老扶幼的走出家门,或是天桥下看杂耍,或是外出吃两口汤圆,或是河边看烟火。

岚县的城门虽然关着,可城内却极为热闹,仿佛把世间的苦难都全部隔绝在外。

而县衙内,徐振英却是半点不得闲。

苗氏煮了元宵,徐慧鸣便给她端过来,又看她伏在案几上写写画画。

她似乎很入迷,甚至连他推门的声音都没有察觉。

徐慧鸣把元宵放在桌上,随后拢了拢灯火,笑道:“你还真是日理万机,方才娘来叫你看烟花的时候你就在写,这都一个时辰了,你还在写,可否容愚兄看看,你到底在编什么大作?”

“哥,你来得正好。这些教材我都已经编完了,还需要你润色誊写。”

徐振英到现在还没有用习惯毛笔,仍然每日捏着那炭笔写写画画,那画面着实有些搞笑。

徐慧鸣略有惊色,“你把教材都弄出来了?”

徐慧鸣赶紧伸手去拿,这一翻之下才看见有数学、物理、化学,只不过与初版的草稿不同,这一版更加的完善、细致,同时还补充了之前遗漏的知识点。扉页还拟了大纲,整个的知识框架更加合理。

“妙啊,这完整版的教材终于弄出来了。妹妹,不是我自夸,你这些着作若放出去,绝对是掀起大周朝前所未有之风浪的大作级别。世人怕是要争先恐后的收藏——”

徐慧鸣忍不住就先翻看了数学,这才看见里面既有开始教的那些阿拉伯数字、四则运算、求面积、鸡兔同笼等入门问题,更有三角函数、竖列、逻辑推理等等——

徐慧鸣越翻,越觉得后背发凉。

先前那本初级数学的问世,只说明徐振英数学算是顶尖水平,可这书上那些宛如天书的符号,那扇从未被人推开过的大门,那个无法企及的世界,徐慧鸣根本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

这哪是什么数学,分明就是玄学?

否则怎么解释徐振英会这些东西?

徐慧鸣几乎可以确认,外祖父家中并无妹妹所说的那些藏书,至于妹妹口里的世外高人,徐慧鸣思来想去也不得其解,最后只能用徐振英也许真的遇见过神仙点化来开解自己。

徐振英写这些书并不累,知识都在脑子里,只需要整理归纳默写便是。

徐振英自己也不知道,过早的把这种远超当代研究水平的东西拿出来是好是坏。

或许她会成为那个被烧死的人,又或许她会成为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一切只能交给时间去解决了。

徐慧鸣翻着书,手有些颤抖,他满脑子都是这等非当世之作竟然就在他手中的兴奋感,他完全可以预料,这些书一旦面世将会掀起怎样的风浪,而他何其有幸能第一个目睹。

相较于徐慧鸣的激动,徐振英则淡定许多,这一个多月的宵衣旰食紧赶慢赶,才终于把自己三十年所学整理出清晰的逻辑。

她颇有一种干完一篇大论文的感觉,此刻累得只能趴在那儿,行若怨妇,“总算是弄完了。再这样下去,我非得减寿十年不可!”

徐慧鸣却强行拉着徐振英,难掩激动之色,“妹妹,我一直好奇,这些东西你到底是从何得知的?那些个常识,比如通过云层判断天气、用年轮判断树的年龄、酸碱中和反应,这简直是神来之笔!你且告诉我,你是否受过神仙点化?”

徐振英开始抓脑袋,她安抚住求知若渴的徐慧鸣,只幽幽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徐慧鸣无法控制自己,他胸脯起伏,抓着徐振英的手腕不放,双眸精光闪闪,“你别拿这个唬我,你曾说过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是一个无神论,你坚信人类可以认识自然、利用自然、改造自然,你坚信我们可以摸索到自然的规律,从而让这世间一切资源为我所利用。既然如此,你又谈什么天机?”

徐振英没料到这回竟然把自己玩脱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而出的唯物主义者这几个字竟然被徐慧鸣记住了,且如此的困扰他。

她早已料到自己做的这些事,无意间说过的话,势必早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可没料到第一个饱受其害的便是徐慧鸣。

她叹气,“大哥,我现在说你未必能够理解。就像你理解不了为什么为什么地龙会无征兆的翻身,为什么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为什么大海会潮涨潮落,为什么月亮时而残缺时而圆满。”

徐慧鸣愣住了,他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激荡,又有一种无法摆脱的无力,那种复杂的情绪,让他无法理智的面对眼前这个人。

他想说,可是这世上从来如此啊……

这些东西天然就存在于世,谁会去想为什么?

可紧接着又是一个问题,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想过为什么?

存在即合理?

徐振英的声音缓缓,似乎抚平了他的焦虑:“大哥,我以后会说的。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在将来的某个时间里,我一定会完完整整的告诉你,到那个时候,也许你对于我的来历会有不同的理解。”

徐慧鸣压下心头的万千疑问,有些颓然的松了手。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把碗筷往她那边轻轻一推,“娘做的元宵,怕你饿着,特意让我给你端过来。”

徐振英端起元宵,轻轻咬开,芝麻馅香气四溢,香甜绵软的感觉瞬间在口舌之间炸开。

见徐慧鸣站在旁边有些出神,徐振英放下碗筷,微微一笑:“哥哥可还有什么心事?”

徐振英回过神来,似乎这才想起正事,“是有一件事。”

“你说。”

徐慧鸣欲言又止,似乎细细斟酌了一番才开口:“我瞧现在岚县城里的大小事务都有我们的人负责,城防那块是江永康,分田是明小双,后勤就是大伯母他们那些女眷,养殖那块是方询。我自认虽然不算才高八斗,但也不比你选的这些人愚笨,妹妹可是对我…有其他安排?”

徐慧鸣也曾想过这个问题。

他甚至想着,会不会是他和徐振英都是三房子女,徐振英怕他夺权,因此特意让他坐冷板凳。

但后来又想,徐振英虽是女子,但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且最忌别人耍心眼。思来想去,徐慧鸣觉得徐振英怕是对他有什么其他安排。

“开春的全面教育,妹妹是准备让我负责吗?”

徐振英微微一笑,随后摇头,“不是。”

“那我当真是猜不出来了。”

徐振英示意徐慧鸣坐下,然后才慢悠悠的开口:“哥哥你能直接来问我,我很高兴,我很喜欢你这样的处事风格。我琢磨着你也该登门了,不曾料到哥哥还是很有耐心。”

徐慧鸣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到底有什么安排,干脆给我透个底吧。我有心理准备,肯定是最有难度的对不对?”

徐振英哈哈一笑,“哥哥说得对,最难啃的肯定留给自家人。不瞒你说,我确实对哥哥有较大的期望和安排,只是还在犹豫中。”

徐慧鸣眼睛一亮,“不妨说来听听。”

“哥哥可知,我们目前的困境在哪儿?”

徐慧鸣知道徐振英并非真的问他,便做出聆听状。

“我们的困境在于没钱。”

徐慧鸣笑了,“妹妹,你都说没钱的话,大伯母就能拿大棒子锤你!”

徐振英摇头,一脸凝重:“我知道你的意思,卖肥皂的钱养徐家确实没有问题,可我们现在要养一万五千百姓,那这几万两银子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徐慧鸣到抽一口凉气,“你难不成真打算用自己的钱贴补整个岚县百姓?振英,你清醒一点,咱们现在只是暂时躲在岚县,等路上安全些了,我们肯定是要离开这里的。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花这么多心血来维护岚县?”

徐振英微微蹙眉,“哥哥,钱多总归是没有坏处嘛。咱们既然占了岚县,就要岚县的百姓们负责。这开了春,基础建设、全民教育、农具种子哪一样不需要钱,再说了,就算岚县用不着,我们日后肯定也用得着,有备无患嘛。”

徐慧鸣沉默不语,似摸不透眼前这个人的心思。

许久他才道:“青莺,你莫要瞒我,我虽然不如你聪明,却也绝不愚钝。你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绝对不会做无用之事。你不如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振英叹口气,想到徐慧鸣果然没苗氏那么好糊弄,她眸光闪烁了一下,“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妨实话实说。哥哥,你看看现在的大周朝,是什么样子?”

徐慧鸣不语。

“你应该也有感觉,大周朝…怕是要乱起来了,这北面有鞑子,南面有陈朝虎视眈眈,背后的黔州土司集体造反,九路藩王进京以后怕是谁都不肯走,大周朝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十年内,大周朝恐怕没有一片可以让我们容身的净土。”

徐慧鸣拳头握紧,咬唇不语,他何尝不知道徐振英所言不假,可他内心深处因为恐惧,却一直不肯直面现实。

他总觉得大周朝延续了三百年,即使风雨飘摇,再怎么也能顶个几十年。

“这个岚县,虽然眼下如同世外桃源般,可这种好日子不会维持太久。你且看着,黔州的战乱很快会延续到我们这边,今年田地被毁,明年地里颗粒无收,金州将饿殍遍地,惨状比之今年更胜!”

徐慧鸣的胸口犹如被人狠狠撞击了一下。

他一面惊愕于徐振英对局势的敏锐,一面又恐惧开春后百姓的惨状。

是啊,他怎么没有想到,今年金州府的田地大量被冲毁,老百姓们全都逃难去了,那些地只能荒芜着,来年粮食从哪里来?

也就是说,真正的危机,是在明年!

不,今晚已是除夕,这惊天的危机可以说是明天!

“黔州那边土司作乱,定然有大量百姓流离失所。而我们现在迟迟未听到朝廷任何动静,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藩王们正为了皇位打得头破血流,根本无暇顾及一个小小的金州;二是金州大营本身也是空虚,没有多余的守备力量阻止土司作乱!因此我断定,我们在岚县至少能经营好几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