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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这几个男人哭得竟然比女人还要伤心。

众人却心急如焚,不肯接受这个现实,拉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发问:“怎么可能,不是说岚县很富裕吗,不是说他们县令是个好官吗,怎么好官也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啥呀,岚县门口根本没有人施粥!城门口全是跟咱们一样的流民,乌泱泱的,起码有三千多人!我问得清清楚楚的,两天前就没人施粥了,说是前几天那个富户施粥,后面人没吃上,就把那富户打了一顿。现在根本没人施粥啦,城门也关上了,不知啥时候才开咧——”

“那不让出来,咱们能进去不,进去了以后,就算给人家做苦力也好啊,只要能换点粮食——”

“进不去,城门关得死死的。”

“这不让进城,也没有施粥,我们怎么办啊——”

“老天爷啊,这是真的要活活饿死我们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

徐青莺看向江永康,江永康点点头,示意那人说得不假。

徐青莺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眼看惶恐的情绪立刻在流民群里蔓延,徐青莺立刻道:“大家别急,我们先去看看。不是都说岚县县令是个好官吗,我们去求求他,他总不至于看着我们全都饿死在城门前。”

“是这个理,大不了咱们学李大头,直接造反把岚县给攻打下来!不是说城门还有三四千流民吗,咱们一起动手,不信还打不下来一个岚县!”

“就是,人都要饿死了,管那么多干啥!索性豁出这条命,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那不如做个饱死鬼!”

徐青莺想,坏事了。

这种暴民最怕有人挑唆吆喝,果然众人完全将徐青莺这几日的思想教育抛在脑后,纷纷砍了树枝做了武器,拔腿就往城门口跑。

流放队伍的人倒是还有理智,这一路以来,他们习惯了徐青莺发号施令,因此遇见事情总是先去征询徐青莺的命令。

这回众人习惯性的围了上来,“徐姑娘,咱们怎么办?”

“要不,我们跑了吧。反正赵班头他们也不在,我们就谎称自己是流民,跑到哪里就在哪里落户!”

“你疯了,咱们还有亲人在晔县呢。他们来岚县要是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依我看,他们流民人多势众,两方势力一合计都有五六千人了,说不定真能把城池给打下来。咱们趁乱也搞点粮食……”

“昨夜的事情你这么快就忘了?真打起来,咱们能保证全身而退?再说我们也没有粮食,若是靠着我们流放犯人的身份,说不定还能进城呢。朝廷不管流民,可没说不管流放犯人哪…咱们身上银票都带着呢吧…进城了啥东西买不着?”

“你说得对,不仅流民们没粮,咱们也没粮。不如先去看看情况,情况不对,我们再撤?”

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徐青莺只能同意。

他们一行人在后面走得很慢,终于到了城门前。

果然如先头部队所说,城门处围聚着大量难民,乌泱泱的看不到头。

有男有女,携家带口,所有流民面色都冻得发青,瘦骨嶙峋,有的人因为饿太久,眼睛里已经没什么生气,身上的脂肪耗尽,就连肌肉都开始萎缩,活像干尸。

放眼望去,犹如丧尸过境,黑压压的一片。

徐青莺愣愣道:“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刚走近,城门缓缓推开,几辆驴车驶出,有小吏大喊:“今日重新施粥,每日五百碗,没抢到的明天再来!”

五百碗,可是这城门处起码有四五千人之多!

徐青莺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跟流民抢一口吃的时候。

只见那小吏刚喊完,大地一片震动,所有人如蝗虫过境一般冲向了城门处。

“走走走,我们也去!”黄翠娥拉着几个人也忘粥棚的方向去。

哪知还没走近呢,就听见哭声震天,原是粥分发完了,后面的人没喝上,流民开始闹事,却被小吏拿鞭子抽打得奄奄一息。

这速度也太快了。

徐慧鸣却折返回来,带回一个重磅消息:“妹妹,我刚听那小吏说,前几天不施粥好像是因为有藩王造反了。走,布告在城墙下面,我们赶紧去看看。”

造反?

这一席话不得了,相比喝粥,他们这帮流放犯人更关注朝廷大势。

于是他们一行人全都跑去城墙下面看布告。

苗氏和赵贞兰看不懂,不由着急的拉着徐青莺,“这上面说什么呢,谁造反了?是说李大头吗?”

徐青莺脸色微微发沉。

凤儿见徐青莺脸色不好,连忙答话:“夫人,琼州的明亲王造反了!他们已经吞了隔壁的泉州和潮州,正预备向京城挥师呢。小皇帝让各地藩王进京去护驾。”

凤儿又奇道:“哎,明亲王为何说要为未婚妻报仇,方家大小姐不是还好好的吗?”

而方询却已经看见布告,他脸色由白转青,好不难看,只捏紧了拳头,“好啊,不愧是他周家的人——怪不得…怪不得…”

徐青莺却立刻道:“方询,人多眼杂,慎言!”

“姑娘,布告一出,咱们队伍里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瞒不了。”

“方如玉还活着的消息若是散布了出去,只怕你们一家都有危险。明亲王既然一口咬定是朱国舅派人杀了方如玉,以此师出有名造反,那么他就不会留下活口。咱们队伍里的人还不知道那一晚追杀我们的是明亲王,因此他们只会疑惑明亲王为何咬定方如玉已死。不过幸运的是,咱们现在被困金州城,混在流民堆里。从现在开始,我会告诉大家,不要把我们流放犯人的身份外泄出去,这样可以暂时保你们安全。”

方询似乎情绪有些激动,却强忍着拱手:“多谢姑娘思虑周全。”

“不必,我们现在是荣辱一体,他们杀你们,说不定也会斩草除根杀了我们。”

方询脸色一白,露出窘态,“是我们方家连累了大家。”

“事已至此,不必多说,你先回去将此事告知你方家族人,尤其是方如玉。”

方询自然明白,摇头不忍,“我堂姐与他青梅竹马,她还一心期盼着嫁去琼州,却没想到他周家人如此狼心狗肺,竟然能干出弑妻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他若不想娶我堂姐,为何不求一道圣旨退婚?说什么朱国舅派人杀了我们方家全族人,朱国舅那猪脑袋,哪里想得到斩草除根这种事?”

徐慧鸣冷笑,“若是这样,他就师出无名了。我们倒是小看了这位明亲王…”

方询一惊。

徐青莺幽幽叹气,看着远处那如蝼蚁一般的流民,突觉无力,“这些都是小事。”

她遥遥一指,目光中有一种悲天悯人之感,“这天下…要乱了。”

凤儿心头一跳。

徐慧鸣被这么一点,也是猛地后背一凉,可是眼前如水雾遮帘,他看得并不真切。

方询却道:“徐姑娘…此话何意?”

“天子年幼,外戚专权,藩王进京,气候多变,流民四起——”徐青莺唉声叹气,越想越觉得这剧本熟悉,不由更是绝望,“你以为…这些野心勃勃的藩王进了京,还会离开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方询和徐慧鸣瞬间浑身冷汗!

方询只觉呼吸不畅,险些晕死过去,他脸色煞白,声音有些发颤:“朱辞误我大周啊——”

凤儿左看看,右瞧瞧,怎么都不明白为何徐姑娘一句话就能让两个大男人如丧考妣。

她向来不怕在徐青莺面前露底,姑娘说了,不懂就问,问了下次便知道了,人多问才能变得聪明。

于是她开口道:“姑娘,我不懂,为何那些藩王进京了就不离开?小皇帝下一道圣旨驱逐他们走不就行了吗?”

徐青莺摇头,“哪儿有那么简单。就好有个万贯家财的财主,临死前非要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来继承,小孩不懂事,只能让舅舅来管。可是舅舅也是脑袋空空,根本不懂如何做生意。现在,另一个儿子回来了,也想要继承家产。这个舅舅就让所有叔伯兄弟都出人出力来拥护这个小儿子——”

凤儿听到这里,立刻就懂了,“姑娘是说,这些叔伯兄弟会打着保护小儿子的名号,暗中抢夺财产!我知道,我们以前就有个富户,人一死,小儿子根本守不住家产,活生生被叔伯们啃得渣都不剩。这些藩王本就野心勃勃,朱国舅还把他们召唤回京,岂非引狼入室?”

凤儿立刻明白了,为何刚才徐姑娘说天下要乱了。

她一下跳了起来,“这朱国舅…脑子是坏了吧,他怎么能想出这样的昏招来?”

徐青莺点头,“他们争抢的是皇位,一举一动,牵涉数万万百姓生计。如果当真开战,大周朝三百年的安稳日子也就到头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怕是全部要陷入战火之中——”

凤儿这回脸色也白了。

她没经历过战争,却见过那一晚流寇袭击张家村的场景,如今她做梦都还会梦见那些尸体。

想到大周朝很快就会化作一片焦土,凤儿瞬间从头凉到尾。

那可是战争啊……

战争就意味着死人,死很多很多的人。百姓将民不聊生,国家风雨飘摇……

凤儿一阵恍惚,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徐青莺等人回去,将这个消息告知了众人,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其他人也带回了一个更不好的消息。

他们从其他流民那里得知,黔州最大的土司联合其他小土司作乱,并宣称不再向大周朝进贡。黔州卫兵和土司正打得不亦乐乎。

黔州那片已经陷入混战,边界重要关口和官道都有人把守,根本无法进出!

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他们本来要流放黔州,这都临门一脚,却突然说黔州土司造反了?他们没法子去黔州了?

徐青莺这一刻只觉命运荒谬。

同时又担心战火延绵伤及无辜。晔县还有徐梅晓他们,不知情况如何。

赵班头他们是否能突出重重阻碍回到京城?

徐青莺真想骂一句,贼老天!

这下他们这帮人,真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饶是徐青莺,这一刻都没了办法。

苗氏、连氏、赵氏三人相拥而泣,徐家众人也是沉默,黄翠娥问道:“那意思就是黔州去不了了,朝廷不管咱们死活了?”

“娘,你没听刚才六妹说嘛,咱们现在就是黑户了。跟流民没啥区别!”

徐慧嘉却出奇的乐观:“我看挺好。咱们以后就当流民,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把户籍一换,不就摆脱贱籍犯人的身份了吗?到时候,二弟、慧鸣两个读书人再去参加科举,咱们徐家又能改换门庭啦!”

“你想得挺美。”徐德凯毫不犹豫的戳穿了儿子的幻想,“这金州少说也有数十万流民,哪个县有那么大的能力,能收纳这么多流民落户?只怕咱们还没有落户,就先饿死冻死在半路上!”

“咱们不是有这一千多人呢嘛?”徐慧嘉唉声叹气,“我咋还有点理解李大头了,这世道我不吃人,人就要吃我,不如学李大头抢他一路!总比饿死来得强!”

“可不,流民死绝了,朝廷也不用花钱来赈灾,也不用另外划分土地安置,真是一箭双雕。可恨我们这些人不过都是蝼蚁,死了也没人知道。”

江永康斜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徐青莺,“徐姑娘,大周朝今年夏天洪涝,冬天大雪,北面战火不断,又有藩王造反,怕是气数将尽。咱们这帮子如今是被架了起来,进也不行,退也不得,既然如此,姑娘何不带着我们攻下一座城池,一则我们队伍里都是老弱病残,这冰天雪地里无法急需赶路。二则金州流寇土匪甚多,我们若能有一隅安置,总比行走在野外安全得多。实是进可攻退可守的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