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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莺却一征,随后突然微微一笑,“父亲莫慌,我手头还有余钱。”

徐德贵今日一路进了城,自然知道花销。

三房拢共就十几两银子,那几个模具就占了大头,加上买的这些原材料,还添了一些干粮,怎么算这十几两银子都应该所剩无几了。

徐德贵不由疑惑道:“你哪里来的钱,咱们那十五两银子应该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吧?”

徐青莺却故意卖了个关子,“自然是有人很看好这个肥皂生意,早早的就给我投资。”

徐德贵愣住了,思来想去也猜不出这个人是谁,只好问:“你说的是谁?”

“我答应了他们要保密。”徐青莺见徐德贵眉头紧张,不由笑了,“父亲放心,咱们本钱不是问题,咱们应该操心的不应该是肥皂能做多少,而是操心它能卖出去多少。”

话是这么说,可徐德贵这辈子没自己拿过主意,更何况现在肥皂这生意越滚越大,在没有任何资金回笼的情况下,徐青莺就已经琢磨着如何加大产量,听她那意思,到河南府之前他们得拿下至少五千块肥皂的制造量。

这要是全部砸手里了怎么办?

徐德贵只觉得心惊肉跳,这几日愁得无法入睡。生意还没有做起来呢,头发倒是先白了几根。

偏回去的时候又碰见了徐德远,徐德远背手而立,对他好一番上下打量,语气之间全是不赞同:“我听赵班头说,后日我们不赶路,需停留一日,全部做肥皂?”

徐德贵再见这个二哥,又想起他在背后挑唆几房人,说他们的肥皂生意无法挣钱,一时心里良多感慨。

可到底手足之情无法隔断,他虽多少有些不快,可常年屈居徐德远之下,再大的不满也习惯性的压下去,“莺儿是这么安排的。”

“张口闭口都是徐青莺,三房到底是你做主还是你女儿做主?你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听女子发号施令?”

徐德贵缓缓道:“二哥说的是。”

见徐德贵态度依然恭敬,徐德远心下满意,“莫口头答应敷衍于我。她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哪里知道生意怎么做?你作为她父亲,得好好管束才是。”

徐德贵心里无奈叹息。

从前家里铺子生意忙,儿女们都是苗氏在管教。他也是直到这两日跟徐青莺多接触了才晓得厉害,徐德贵虽然老实,但也有自知之明,深知以自己的本事,哪里能管得住徐青莺?

瞧那孩子做事的气度,说起话来滴水不漏,给个巴掌再给个枣的,训得身边的人是服服帖帖。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大女儿是真有本事,且比他厉害多了。

徐德贵跟个哑巴似得,只顾点头。

徐德远便继续教训道:“还有,虽说这肥皂生意归了你们三房,可到底是亲兄弟,有的事情莫怪我没提点你。”

“二哥请讲。”

“听人说,你们准备制五千块肥皂?”

徐德贵迟疑片刻,这回面对徐德远的套话终于有了一丝戒备,可又想着这件事赵班头方才已经跟大家说了,明日还继续挑选人手,也瞒不住徐德远,他索性也就据实相告。

“莺儿是这么说的。”

又是莺儿!

徐德远听得鬼火冒,却压住脾气,一字一句说道:“胡闹!你们知道河南府有多少人吗,不过十万人的城池,你们竟然就想卖五千块肥皂出去,真当那肥皂是什么黄金宝物,人人都抢着要不成?若是全部砸在手里,你们准备如何应对?”

这话倒是戳中了徐德远的内心。

他何尝不愁,害怕河南府根本消化不了这五千块肥皂。

可到底不想在徐德远面前露了怯,便硬着头皮道:“会有办法的,这肥皂可是好东西,怎么会有人不想要?”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徐青莺多少岁,你多少岁,你这一把年纪可还输得起?不若听我的话,何必如此心急,快些去阻止了她,一路上稳扎稳打,做多少卖多少,岂不更稳妥?”

“我们三房怎么卖东西,就不劳二伯父操心了。”突然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折返而来的徐青莺迎面走来,她小小年纪,却浑身气度逼人,眼神带笑,偏又让人觉得疏离,“二伯父用心良苦,对三房多有关照,侄女先行谢过了。”

说罢,徐青莺行了一个谁也挑不出错处的礼。

“只不过,凡事有利有弊,所谓财富险中求,侄女倒是觉得这做生意就如同打仗,既然已经抢占了先机,自然得出其不意,打得漂漂亮亮的。”

徐德远扯了扯唇角,“你还会打仗不成?莫仗着读了几本书就卖弄,这队伍里比你有学问的不知有多少。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做生意,莫赔得个倾家荡产!”

“这肥皂生意既然已经写明了由三房自负盈亏,怎么卖,卖不卖得出去,就不烦二伯父担心。”徐青莺瞥了一眼徐德远的脖子,忽然没头没脑的笑着说了一句,“我瞧二伯父白日背着枷锁,这脖子处都磨伤了。不如明天早些来应聘,帮我做事的都可以让官爷们去掉这枷锁,二伯父体弱劳心,若是流放路上再坏了身体,可不得让侄女忧心了。”

徐德远瞳孔一缩。

这分明就是炫耀、威胁、恐吓。

徐青莺是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告诉他,他要听话,否则就得一直戴着这枷锁?

徐德远脸色微微一变,冷笑着说了一句:“侄女好本事,这么快就和解差们打成一片。行,我倒要看看你们三房离了我徐德远能走多远!”

徐德远拂袖而去。

徐青莺摇头,唇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来。

这个二伯父,谁说他不聪明?

她倒是觉得徐德远一肚子心眼。

徐青莺扭头,见徐德贵眉头紧蹙,她听苗氏说起,徐德贵这几日愁得睡不着觉,想着他们夫妻二人从未经手过这样大的事情,一时恐慌也是有的,便道:“父亲,你害怕了吗?二伯父是恼羞成怒——”

“我知道。他这么迫不及待来找我说这些话,我反而还更有信心了。”

“哦?”徐青莺挑眉,“此话何解?”

“你那二叔,总之就是见不得咱们比二房过得好…咳…”迎上徐青莺那双透亮的眼,徐德贵挥了挥手,摆出一副严父嘴脸,“好了,少打听长辈的事。你且专心制造肥皂,五千块可不是小数目,千万不能砸在手里了!”

徐青莺这回明白了,徐德贵并不是个糊涂人,他也看穿了徐德远的那些小伎俩。无非就是想搅黄他们的肥皂生意而已……

徐青莺这回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徐家人真有意思。

若是徐德远知道,整个徐家除了二房外,其他几房的人都私下找到她请求出资入股,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很好,她已经成功挖到了二伯父的墙角,几房人表面听从徐德远发号施令,可背地里都有了自己的小九九。

这样一团散沙的徐家呀……要不干脆她来当这个家主算了?

徐青莺突然涌起这样一个念头,却越想越觉得可行。

古代家族的力量不容小觑,若她能收服整个徐家,再加以调教,那么徐家年轻一代都会成为她的左膀右臂,说不准在黔州那样的穷山恶水也能当个山大王玩玩?

这回,徐青莺不顾赵班头等人的反对,再次进城买了几十副猪胰子。马车被填得满满当当,车轱辘都险些被压坏,徐慧鸣好不容易才将东西拉回来。

今日是特别的日子,他们要在营地上待上两天,完成五千块肥皂的制造任务!

徐青莺早就有了工作计划,一大早赵班头就把所有人的枷锁去掉,在徐青莺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之下,众人也明白了要在此处停留两日制造肥皂。

方家的大部分人都不参与,也就在旁边看看热闹。

真正能参与进来的大约在五六十人左右。

徐青莺一大早就先将分工派下去。一组负责后勤,专门负责所有人的饮食和野外扎寨;二组负责捶打剪碎猪胰子;三组负责熬制猪油;四组负责烧制草木灰,过滤取上清液形成碱液。

在开工之前,徐青莺就将每组需要完成的KpI分发下去,同时也对生产线做出了质量标准。如猪胰子打碎到什么程度算过关,碱液必取上清液透明为佳,组内成员再分成三人一个小组,互相监督,若达不到标准则要倒扣工钱,有了这些量化的KpI,大家做得还算是尽心。

没了枷锁的桎梏,热了有后勤组的擦汗,渴了喊一声有人送水,每隔半个时辰可以休息一炷香时间,甚至还可以小声交谈,这样的待遇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心下愈发佩服徐六姑娘的手腕。

流放路上还能挣几个零花钱,何况这活儿还不重,妇女孩童都能做,更何况做得越多,得的越多,这谁不乐意?谁不记徐青莺的人情?

赵班头本来以为这么多人会杂乱无章,已经做好了今日会声嘶力竭的准备,不曾想不大的营地上,所有人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各司其职,甚至听不到一丝言语交流的声音。

所有人都埋着头麻利的干着,手上动作不停,好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方老爷子背着手,佝着身子,缓步从人群中走过。

他听见时不时有妇人在小声交谈着。

“哎呀,你这个不行,得再放放。徐姑娘说了,上清液得澄清透亮,达不到标准咱三个人都得扣钱呢——”

“张家大嫂,你来看看,我这个够亮了吧?”

“亮得很咧,就是这样,咱可得加把劲,不能让甲组把咱们给比下去。徐姑娘说了,制碱组第一名每个人双倍工钱咧……”

“那废话个啥,还不赶紧干起来!”

走了一圈,方老太爷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凝重。

最初他本是想看看热闹,可越看越觉得心惊。

他瞧着这支令行禁止、配合有度、张弛有行的队伍,忽然间想着这样一支由妇女儿童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根队伍,竟比正规军队还要纪律严明——

若是大周朝的军队也能有如此风貌,匈奴也不至于一路掠杀到大同府……

此时,这位历经三朝元老,终于第一次正视起了徐六姑娘。

管中窥豹,见微知着,徐青莺一介女子,却有着极强的组织能力,从肥皂一事中也看出她敢想敢做,因未读诗书,不受礼法约束,思维跳脱,有着男儿般的胸襟和气魄……

可惜了。

这要是男子,以她的资质,少不得封侯拜相。

可惜是个姑娘,即使肥皂生意做得再成功,最多也只能成为一个商户,大不了再寻个官家的儿子结亲,这已经算是极好的结局了。

方老心中一时感慨又惋惜。

刚这样想着,却听见人群中一阵骚乱,似有妇女争吵和哭泣之声。

果然,乡间妇人多口舌,这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稍磕磕碰碰便得扯上半日。

“走走走,你好歹毒的黑心肠,我现在就要解除婚约!你带着你的丫头赶紧滚,若再让我见到你,我定大棒子将你打出去!”

徐青莺眼见队伍之中起了争执,立刻赶过去处理,才看见是大房几人正和钱家姑娘拉扯,钱家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她身边那丫头扶着她,两个人哭做一团。

徐青莺见众人没了先前干活的气势,全都好奇的张望过来,甚至还有离开自己位置的跑过来看热闹。

她连忙冲众人喊了一句:“大家都坐回自己的位置,别忘了每个人都是有考核任务的,若光顾着看热闹而达不到目标的话,今日就只有饭食没有工钱,怎么,各位婶婶姐姐想白给我做工呀……”

有人笑着打趣了一句:“我们就看看,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热闹哪有挣钱重要,大家别忘了,这生意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若耽误官爷们的事情,明儿个可就不能取下枷锁了——”

这一威胁,倒是管用。

看热闹的大叔大妈们瞬间作鸟兽散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徐青莺只好拉着大房众人到一侧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