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你好不爱说话啊，面部表情也不丰富，有些时候你生气了我都不知道。”
柳无咎头靠着树干，半截身子挂在树枝上，万般无聊地看着趴在自己尾巴上的林夜汐。
“我没有生过气……你想说什么？”
“要不这样。”林夜汐坐起来，笑嘻嘻道，“要是我以后惹你生气了，你就说出来，因为什么、我要怎么做你才消气……这些你都直接说出来。我不喜欢猜来猜去的。”
“不会随便生气的。”柳无咎懒洋洋道。从他有记忆起，他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一次生气还在一千多年前。
柳无咎想着，抖了抖尾巴。
“那万一呢？”林夜汐抱紧了他的尾巴，防止一个没抓稳掉下去。
“虽然那么说，但到那时候你生气起来我不是没办法嘛。”
柳无咎见林夜汐那样子，感觉到了什么，用尾巴卷起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腰腹，蛇身和人身的结合处。
“那你的意思是？”柳无咎还是不太明白她想说什么。
“嗯……”林夜汐纠结地盯着柳无咎，眼睛眯了眯，“既然你没有主意，那我来说。”
“我们做个约定。”
“如果以后我惹你生气了，那不管因为什么，你有多生气，只要我对你这个样子——”林夜汐说着，伸出手臂做出个要抱抱的动作，“你都要抱抱我，消消气。”
“——行不行？”
林夜汐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希冀地盯着他。
柳无咎当时没想太多，随口答应下来。
就这么个小孩，他能多生气？
结果………
柳无咎目光阴冷地盯着面前装乖的林夜汐，没说话。
消气？
他现在一尾巴拍死她的心都有了。
他说怎么感觉当时林夜汐有些心虚，在这儿等他呢？
林夜汐伸着手，笑容更乖了些。
柳无咎：……
柳无咎闭了闭眼，走上前，在林夜汐面前站立。
“……嘿嘿……”林夜汐有些心虚，只能让自己笑容看上去更乖一些。
“丑死了。”柳无咎盯着林夜汐脸上污浊的血迹，声音仿佛掺着冰渣。
林夜汐抿抿唇，笑容有些撑不下去了。
柳无咎冷眼看着她面上闪过不安和委屈，目光沉沉，最终叹了口气，轻轻抱住了她。
“之前没发现你这么能折腾。”柳无咎说着，拔出旁边的长刀，“还能走吗？”
“要抱抱～～”林夜汐一听他这语气，马上软下声调，全身肌肉放松下来，顺从地被柳无咎打横抱起。
“……臭不要脸。”独孤萧满脸嫌弃。
林夜汐没理他，歪头靠在柳无咎肩头。身上的血沾到了柳无咎身上，柳无咎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给她调整了下姿势，一手拿刀一手扣住林夜汐的膝盖，单臂将她抱住，让她倚在自己怀里。
林夜汐十分配合地半个身子靠在他怀里，一手勾住他的脖颈，头靠在其颈间。
“唉……”林夜汐长出口气，用气音小声嘀咕，“累死我了。”
柳无咎带她上了船，将她放在椅子上。
“如果你愿意让我帮忙，就不用那么累了。”柳无咎冷声道，转头回了船舱，抱了个急救箱出来，肩膀处挽了几件干净的衣服。
柳无咎将衣服放在桌上，打开了急救箱，里面放着一堆纱布和酒精棉球。
“……”林夜汐撅起了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笑嘻嘻道，“你看，我眼睛恢复了。”
林夜汐睁眼，只见那黑色明亮的眼眸与之前别无二样。
“是吗。”柳无咎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声音都没有半点起伏。
林夜汐：……
林夜汐直觉自己把他惹毛了。
柳无咎撕开一袋药棉，将酒精倒在上面，而后直接像用毛巾抹脸似的将其全部捂在林夜汐脸上，用力揉了揉。
“嘶——疼疼疼……”
林夜汐言语模糊，只觉得药棉中的乙醚味直冲大脑，湿漉漉的大片药棉贴在脸上，还是浸润过酒精的，一时间脸上一片疼痛。
“疼？”柳无咎挑眉，像是有些疑惑，冷笑一声，“怎么会呢？您多大能耐啊，一刀捅破心脏都硬是没吭一声，怎么会被这点儿皮肉伤刺痛呢？”
林夜汐：……
独孤萧笑出声来。
“既然回来了，那就走吧。”
在旁边一直被忽视的明寂终于开口，伸出五指。
这一次他没再尝试凭借自己的力量启航，而是直接让船体附满金光，控制着船的活动。
“……锚还没拉起来。”林夜汐看了看被拖了已有几十米远的船锚，忍不住提醒道。
明寂：……
明寂无奈，只能先将船锚控制升起，再顺着海浪让船驶向大海。
……确实省力了些。
明寂想到。
因为林夜汐只顾着恢复眼睛上的伤，身上的伤只有胸口那边的得到了治愈，剩下大大小小的伤口数都数不清。
所以柳无咎让明寂拿着手机，将镜头转向海面，自己抱着林夜汐又跑到了盥洗室疗伤。
吴钰看看明寂，两者皆是无言。
刚启航，便碰到了几艘军舰。明寂望着远处的海军旗帜，注意到他们的炮口已经对准了这边。
随着对面一声令下，炮口开炮，几枚炮弹顿时向着这边飞来。
明寂眼睛未眨，在炮弹即将落到船上时，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屏障，将炮弹的爆炸波隔离在了外面。
屏障将船团团围住，保护起来。
“果然是他啊……”军舰上，卡普拿着望远镜，镜片对准了明寂。
明寂像是有所感觉，也望向了镜头。
卡普嘿嘿一笑，转头问道：“伤者怎么样了？刚才在近海岸发现的那些海军呢？”
“报告中将，赤犬大将还未脱离危险，那些士兵……都是重伤，但没有一人死亡，而且……属下还从岛上发现了cIphER poL的几名人员，其中包括罗布·路奇。除一名外其他皆因失血过多昏迷——”
“那特殊的一个是怎么回事？”卡普挑眉。
“那一个是遭受了巨大冲击，身体肋骨碎了三成，陷入重度昏迷。”士兵拿着医师的报告，一板一眼地解释，“其他几人都是重度昏迷，但现都已脱离生命危险。”
“是吗……”卡普眯了眯眼，嘿嘿笑了笑，“把这些消息报给战国。让他们都回来吧，我们走。”
“去，去哪里？”士兵一时间不明白卡普的意思。
“当然是回总部啊。”卡普莫名看了士兵一眼，“萨卡斯基受了重伤，当然要回总部养……至于那些政府的人，让政府来认领。”
“罗布路奇那个没用的东西！输给个毛头小子就算了，现如今就连受了重伤的女人都打不过。”五老星中，拿着武士刀的老人冷声道。
“也不能这么说，那个女人展示出来的手段我们有目共睹。”长胡子男人摇了摇头，“路奇他们失败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那个女人……”
“不仅击败了赤犬，连政府的人都失败了……这让政府的面子往哪儿放？！”旁边额上有类似一片胎记的男人厉声道。
“先不要紧张……”穿着黑色西装的卷发男人道，“现在屏幕上，还能显示她的消息。而且刚才战国交上来的报告提了一嘴，黑腕泽法要去会一会她。”
“只是会一会吗？”八字胡的男人还是疑心不定，“那个女人的话都听到了，她说的一切……包括世界政府、天龙人，泽法听了——不，应该说全海军听了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就算表面不说，心底难道就不会对政府产生怀疑吗？”
“……”
会议室一片寂静，半晌，拿武士刀的男人才再次开口。
“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都会失去记忆。我想，教导出那么多优秀的海军、又十分痛恨海贼的男人，是不会被她一言两语所改变的。”
八字胡沉默片刻：“……可她不是海贼啊……”
武士刀：“……”
“……真生气了？”林夜汐盯着正拿酒精棉球给自己一点一点擦拭的男人，眨了眨眼。
柳无咎不说话，将全红的棉球丢到旁边全部被染成红色的废棉球堆里，又用夹子夹出一个，顺着林夜汐的大腿开始擦。
随着血迹的抹去，皮肤上那一处又一处惊人的伤口裸露了出来。
柳无咎在心里估摸着数了下，大到深可入骨，小到只有几厘米的，一共一百多道。
这还是没有给她擦完的。
林夜汐扭头盯着他，一直往下歪，想要看清他的脸色。
“……之前不是说了，抱过后就不生气的吗……”林夜汐说着，自己也有些心虚，转了转眼眸。
柳无咎再次扔掉沾满了血垢的棉球，看了她一眼。
林夜汐抿抿嘴，托着腮帮子，眨了眨眼。
“你这个样子……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林夜汐歪头，带着几分戏谑，试探性问道。
柳无咎：……
柳无咎眉头未动，还是没有说话。
林夜汐问完后也不说话了，看着他给自己消毒完，又敷上了伤药，却没有包扎起来。
“反正一会儿你会自己恢复，就没必要浪费纱布了。”柳无咎向她解释道。
“……所以，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林夜汐再次问道。
柳无咎再次安静下来。
林夜汐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遗憾地从中得到了自己最不想得到的答案。
林夜汐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
“……真是的，当时不都说了，让你不用喜欢我的吗……”林夜汐笑着叹了口气，却有些悲伤。
“不是什么大事。”柳无咎面色依旧，“反正你也不喜欢我，这对你来说造不成什么影响的吧？”
林夜汐顿了下，看了看他。
“那你想让我喜欢上你吗？”
柳无咎将衣服给她套上，没有回答。
“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很快就死了，要是喜欢我你可就倒大霉了，哈哈哈……”林夜汐说着，笑了起来，“还没两年就要守寡了哈哈——”
林夜汐没有说完，因为柳无咎叹了口气。
她从里面感受到了无奈。
柳无咎揉了揉她的头，没再说什么，安静地将地上的垃圾收拾了番，开门走了出去。
“恢复好了再出来。”柳无咎关门前留下一句话。
林夜汐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笑容尽收，脸上一一闪过烦躁、难受等各种复杂的表情。
林夜汐懊恼地挠了挠头。本来不想说这个的，明明都问过那个女人了，说什么、该怎么哄……但到了面前，对上柳无咎那眼睛，她又跟失了智似的尽说些白痴都不会说的话。
林夜汐咬牙，乱揉一通后无力地捂住了脸。
明明当时和他说好了，他不用喜欢她的，为什么现在又这个样子啊？
柳无咎那样子让她感觉自己像个不负责的人渣，随意玩弄感情的败类。
林夜汐捂住脸，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讲道理，不管是结婚前还是结婚后，应该说自他们认识开始，柳无咎就没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情，除了在这地方摆明身份时闹了个小小的矛盾外，就再也没让她烦心过。
不仅没有烦心，还让她感到特别地顺。
林夜汐感觉自己仿佛分成了两个小人。
一个小人说看啊，那么好的雄性要是不珍惜以后可就再也找不到了。
一个小人说算了吧，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她又没打算再找，喜不喜欢能怎么样呢，等她死了自然就和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了。而且他不也说了等她死后会找个几十上百个老婆快活吗？那他肯定没什么事。
“但他说他前两千年从没找过老婆啊？”
“那又怎么样？万一他经过这一次觉醒了呢？”
……
真烦人呐！
林夜汐烦躁地挠了挠头，扭头见看到柳无咎方才特地给她弄得吃的喝的还在这里，说是为了方便她补充体能，便抓起一串葡萄就往嘴里塞。
等她吃好了，船也差不多稳了。
林夜汐站起来活动了下身子骨，松了口气。
应该好了。
林夜汐翻了翻身上的伤口，见已经全部愈合，便上前打开了门。
“我好了！”林夜汐笑着和明寂打招呼，“柳无咎呢？”
“他去做饭了。”明寂坐在椅子上，看了她一眼。
林夜汐也跟着坐了下来，顺便将手机移了过来。
“我养伤的时候你们说了什么？”林夜汐看看吴钰。
“讨论了下你的棺材是翻盖的还是滑盖的。”独孤萧道。
“嗯……滑盖的吧。”林夜汐竟真的思考了下，“翻盖的还要钉钉子，滑盖的更简单些。”
吴钰：……
“不对，还是火葬好。”林夜汐反应过来，“直接把骨灰撒了就行？”
“撒哪里啊？”吴钰没好气道。
“……海里？”林夜汐有些迟疑。
明寂这时候睁开了眼：“你知道有个词，叫挫骨扬灰吗？”
林夜汐：……
林夜汐看看明寂，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几分玩笑的意图。
可明寂面色十分认真。
“闭嘴，你这和尚怎么那么会说话呢？”谁知独孤萧突然就不满了，皱着眉冷声说着，而后对林夜汐笑的那叫个和颜悦色，“你放心好了，撒骨灰这事儿我有经验，这环节就交给我了。”
林夜汐：……
林夜汐想到了他的那些事，沉默片刻。
顷刻后笑了笑，刚准备伸个大拇指说什么，心脏忽然间疼痛起来。
一瞬间，手机掉落到了地上，屏幕顿时一片灰暗。
手机落地发出轻响，但随即便被一重物倒地所发出的巨大声音掩盖了。
而后，屏幕中毫无征兆地传出一声凄厉地尖叫声。
“林夜汐？！！”吴钰顿时瞳孔一缩，猛然站起身来。
独孤萧皱紧眉头，却像是猜到了什么。
林夜汐重重摔倒在地，死死揪住自己的胸口，手指简直要嵌进去般，全身颤抖着蜷缩起来。
“林夜汐——”明寂走到她身边，想要将她扶起。
林夜汐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脸色煞白，瞳孔不停地颤抖。
明寂感到不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探寻一周后面露震惊：“怎……怎么会？”
只见林夜汐原本乌黑的头发变得一片花白，皮肤也从白皙紧致变得松弛枯黄，而骨骼更是……
明寂探寻后脸色有些难看。
“筋脉尽断、骨骼也在一瞬间变得脆弱不堪，简直像个……高龄的老人。”
明寂几乎是颤抖地说完最后一个字的。
“不对，我师父的骨骼也从未如此脆弱过。”
明寂眉头紧皱。
“所以你注意点儿，别给她捏断了。”
柳无咎终于赶到，蹲在旁边慢悠悠开口道。
明寂恍然梦醒，小心翼翼地将林夜汐递给他。
柳无咎慢悠悠地从明寂怀里把林夜汐接了过来，刚碰到就把上了她颈部的脉搏。一股黑气钻入，游走一圈后又回到了他的体内。
“……”
柳无咎盯着林夜汐褶皱泛黄的皮肤和花白的头发，没说话。
林夜汐此时已经停止了颤抖，开始捂着脸不让他看：“别看，老丑了。”
“看来你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柳无咎平静道。
林夜汐没回话。
柳无咎伸手，把她的手扒拉开。林夜汐想阻止，却发现自己根本用不上力。现在这身体稍微动一动就会有很大的疲劳感。
柳无咎掐住林夜汐的下巴，捏着她的脸颊让她张嘴：“有掉牙齿吗？”
林夜汐：“……那倒没。”
柳无咎不是很相信她的话，硬是自己攥着下巴数了一遍，才相信她确实没有。
柳无咎轻轻收力，让她闭上了嘴巴，随即又勾着她的下巴打量了番。
确实是个看上去要老掉牙的婆婆样子，光看面相就像普通的一百多岁的老婆婆。
林夜汐脸上布满皱纹，皮肤松弛暗黄，眼周也尽是褶皱，唯没变的只有那双黑亮的眼珠。
“都说了，不好看。”
林夜汐再次开口，声音变得苍老。
柳无咎嗤笑一声，眼神没有半点变化，挽住她的肩膀，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想太多了，人类的样貌在我眼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柳无咎将她扶起，让她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既然现在变脆了，就老实在这儿呆着。”柳无咎将手机捡起来递给她。
林夜汐撇嘴，扒拉两下头发，让白发完全遮住了自己的面孔，才瞅向屏幕。
“……你演贞子呢？”独孤萧吐槽。
“用你管？”林夜汐没好气道。
“呦，嫌自己难看啊？也是，本身就不好看，回头再找个面具一戴，诶直接——”
“闭上你的嘴会死？”林夜汐忍不住和他呛嘴。
“不会。”独孤萧嗤笑，“但会很难受。”
林夜汐：……
林夜汐目光飞速地在他身边的吴钰身上扫过，直觉他心情很不好。
吴钰确实心情不太好。
不，何止是不好。
吴钰终于妥协，翻找起之前带的静心剂。
不止是吴钰，在屏幕外听了他俩刚才谈话的，对林夜汐有好感的人心情都很糟糕。
……
“她怎么了？！”吴钰听到手机那边的动静，却什么都看不到，不禁有些焦急。
相比起来独孤萧要淡定很多——尽管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独孤萧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吴钰猛然反应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知道什么？”
“别扯——”独孤萧掰开他的手，扭头沉默顷刻，“啊，就是快死了。”
“……什么？”吴钰皱紧了眉头。
“别这个样子……”独孤萧见他这模样，嗤然一笑，“你不是也猜到了吗？只是落实了你的想法而已。”
“……”吴钰沉默片刻，“她也会那样吗？”
“你不是也听到那和尚说了吗？那症状不是和她一组的实验体死亡前一模一样吗？”独孤萧冷笑，“快速衰老，失去愈合能力，骨骼脆弱……”
“出现这种症状的实验体从没活过五天。”
独孤萧冷声道，声音冰冷地没半点起伏。
“她知道吗？”吴钰说完就知道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不禁无奈地抚了抚额头。
“她怎么会不知道？”独孤萧看了看依旧黑漆漆的屏幕，嘲讽地笑了。
“她可是眼睁睁看着那些实验体是怎么死在自己面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