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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向学寻机锻体,求财初涉行商

武进与其他几人虽然年纪差不多,想法和举止却不同。他在其他师生眼里性格看似温吞,却能在需要做出决定时毫不犹豫;耐性极好,做每一件事都有章法,几乎可以做到极致;看待人和事十分理智,轻易便可抓到本质却极少说破。总体来说是个性格随和的聪明人。

经历人生辗转的武进待人随和、好说话,从不以官宦子弟自居,遇事热心又很有主见,与同寝舍的王象、王德生、张奇相处极好,没用多久便成了好友。隔壁刘蔼喜好书法,偶见武进的一幅行草书法便非常欣赏,两人经书法之道成了好友。

几人虽家世差距悬殊,学识却也各有长处,以往是不太可能相互交心的,就因为武进在其中的衔接而相处融洽。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几人之间无人计较家庭出身,虽不至于肝胆相照也是惺惺相惜。家境好的,送来的吃食都不吝同享,钱财也从未放在心上;遇有难处,有能力的会尽力相帮,情况棘手时甚至会请父母援手;至于无财又无权的,虽不能尽力却能尽心,其实更值得明白人珍惜。

王德生家境最殷实,常在钱财上出力;刘蔼家比较有影响力,谒见文士时也会找机会带几人同去;武进家世不错却极度低调,对友人的助力多在机会,让人更容易接受。王象、张奇虽然家境不好,待人真情实意,虽简单却是真情谊。

武进表面上与几人的年纪相当,偶尔也一起打闹,但心里年龄却老了太多,也决定了他更加老成持重。在同龄人调侃打闹之时,武进却常常望山神游,这份稳重是少年人如何都做不到的。

又是闲暇时,武进坐在寝舍榻上透过小窗继续神游,同舍几人见他独自陶醉其中也是见怪不怪,相互轻笑示意不去打扰。直到天色渐暗,武进才被唤着随着众人一起去上晚课,捱到结束回寝舍时已经明月高悬。简单洗漱后,学舍几人闲聊几句便去睡了,武进眯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小窗外的月影闲枝出神,半晌后才渐入梦境。

梦里武进穿着书院的一身白衣袍站在山巅,透过山中如沙薄雾遥看山脚下的一处红点。这情景不是第一次出现,场景真切仿佛真实。

“百思不得来此因由,真不知这辈子该活成什么样。”武进一声叹息后自说自话。

“已经是白赚的了,前后加起来够百年就不算亏。要我说就应该活出前世想都不敢想的样子才不枉来这一回。”不知何时,武进身边又多了一个身形挺拔,穿着一身黑红色飞行翼装的人,看面容却是范科,也望向远山与武进搭话。

“那会是什么样?”武进喃喃地继续问。

“都说过不敢想了,必然与众不同。也许是成为世界首富或者一方之主吧。”

“听着都吓人,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这只能是幻想。”武进叹气。

“至少要实现一个‘小目标’吧?总不能还赶不上以前。”范科并不在意武进的落寞,话随口而出。

“是王总说的那个“小目标”?真敢想啊。好,就当现在的一个铜元是一块钱,那一贯便是一千块,一个亿可是十万贯!”武进轻笑,有些不屑。

“是不少,怕是够江陵全城人一年的吃喝了。可现在的你也不过十五六岁,起点也很好,可能性比上一世多了许多,就应该多有点决心好吧。”范科感叹。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先不说现在缺医少药,有个小灾小病就能要命,世道也乱得一匹,没想的那么容易赚到钱。再说有钱的商子地位一样低下,可能 还是做官好一些。”武进无奈道。

“我倒觉得做官更不易,整天勾心斗角,怕是比得病死得更快。玩心机这种事我不拿手,你恐怕也不行。”范科还是比较沉稳。

“就不要谦虚了吧,以前算计的还少了?哪一个大策划项目不是在你争我夺中得来的。”武进嘲笑道。

“倒是实在,是不是忘了看破不说破的智慧。”范科笑了。

“现在都是少年人了,离有智慧还早,再说和自己说话也不需要含蓄。”武进坦言道。

“有点多重人格的感觉了,不会是得癔症了吧。”范科忽然间有点担心。

“只是处在不同时间线上而已,说到底咱俩还是一个人。站在这里,有没有想起那个美女?可能是穿越的后遗症,忽然间只能想起名字了。”武进叹气说。

“哪一个?”范科有点没听清。

“还能是哪一个,山崖上一起落下的那个呗。”武进皱了皱眉头。

“哦?看来感情没有丢,是真喜欢她。不知道是不是也穿越了。要不是这次遇险,一定要向她表白。”范科抬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幽幽地说。

“晚了,可不是恍如隔世,是已经隔世了。”武进叹息。

“现在也不错呀,梅儿就算搁在以前也是港姐一样的美人。”范科突然想起了梅儿,打趣武进。

“是啊,美女未婚妻呀……。言归正传,要是小目标实现了呢?”武进苦笑。

“就做个闲云野鹤吧,不要再去冒险了。要照顾好亲人,他们付出的够多了,能乐享余生是应得的。前世总忙于俗事,对家人的亏欠太多了,太多了呀!”范科想到这心情阴郁。

“想到这些就很难过。承这份情可不是有钱就能做好的,是要用心了。”武进答话。

“你一定会用心的,应该的。有钱没有那么容易,富了也不见得是好事,说不定会带来更多麻烦。乱世里的商人好比养肥的猪,早晚都会被权力连皮带骨一口吃掉。”范科说。

“时代不同嘛,人治和法治的结果相差悬殊。既然还没有法治,那就做个官商吧,反正现在多得是。”武进看了看范科。

“就算成了官商,又能如何呢?权利场是高危区,动不动就血溅五步,风险太高了。”范科告诫武进。

“高风险才有高回报嘛。以利驱人总可以吧?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虽不见得称王称霸,安居一方总是可以。”武进也知道,更有自己的想法。

“对荆南的官场来说,利倒是块最适合的敲门砖。”范科说。

“就武家的关系来看,寻到机会也是早晚的事,别忘了现在的姨夫可是枢密使,不出意外过几年就会是皇帝了。抓住机会,不见得成不了事。”武进有些底气。

“早想过了,那得离开荆南,就老武的脾气不好办。他现在中牧监官职和前幕僚的身份,就算加上亲戚关系,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资本,最多也就是个机会。”范科分析说。

“那只有拿出不一样的价值,才能在权力上寻求突破,那些资本确实不够用。”武进感慨。

“别提价值,都留在上辈子了,现在可是靠老武生活呢。”范科笑了起来。

“就没想过价值不只是财富,还有人生经验?以前吃过苦,享过福,被人追捧,也遭过算计,这些不算?知道如何搭建圈子,见识过人性的狂妄和贪婪,经历生死,追求极限,这些也不算?既然已经转死为生,就该把握好机会。”武进没有理会范科的态度,感慨起来。

“也许吧,感觉又离作死不远了。称霸一方还是算了吧,现在可是五代十国啊,完全没信心。就算称霸成功,也会被宋朝灭了,那可就真的青史留名了。”范科说。

“权力和权利都有个权字,狭义上可理解为都依存于权。权要靠力量争取,要站稳脚跟也只能先得权再辅以利。权,才是生存最需要得到的东西,才是无数个零前面的那个一。”武进坦然地说。

“这倒是。在国家不能给你“权”以保证利的时候,自己去争取是不二选择。看来,以后少不了要刀口舔血了。”范科说。

“怎么说也是当过兵、上过军校的人。以前是生活在和平时期没有机会,现在不正好有机会加入战争了么?”武进说。

“别瞎扯,会那点作战理论快忘得差不多了,也没实践过。统一是历史大势,本连长也没有能收付各方的能力。”范科汗颜。

“毕竟是机动步兵专业的,也带兵多年,行不行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武进倒是有点信心。

“就说现在的步兵,素质不行啊,大多是没经训练的农民,能射好弓箭的都不多。历史上能做到令行禁止的军队也不多,何况现在的大头兵,对阵的时候能不逃跑已经算是好汉了。”范科说的是实话。

“那就培养呗?”武进皱了皱眉头,这些他当然也知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站着说话不腰疼,嫌命长了?安分做个文官不好么?现在为什么天天学那些干巴巴又无用的经史子集,还不是为了以后有了文凭好混个文官当当。”范科更无奈。

“文官?就是天天勾心斗角就能被熬死,还不如战场上决以生死呢。”武进更愁。

武进接着说:“近五十多年称霸的人还少了?老武讲过朱温、李克用、李存勖、石敬瑭,那死得都挺惨的。再说步兵机动专业,别说步兵战车了,连卡车都没有,拿什么机动?这可是落后的冷兵器时代。”

“傻呀,有钱什么造不出来?再说不还有骑兵吗?”范科有了些新想法。

“强弓硬弩下的骑兵就是活靶子,如果不是奇袭,那完全变成了消耗填坑。现在没有一点现代技术的积累,连高碳钢都造不出来,更别提蒸汽机、内燃机了,下辈子也造不出来。”武进烦躁起来。

“从现在开始积累也不晚。是吧?”范科叹着气说。

“现在?毛都没有拿什么积累,太不靠谱了……”武进也叹气。

“无论怎样选择,都离不开万能且罪恶的资本力量,那就发掘商机赚钱吧。”范科再说。

“等于白说……”武进白了一眼,扭头看向远处天空悬挂的耀目的太阳。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武进最近一直思考“活法”,不觉间竟带进了梦境。早上醒来,昨夜的隔空对话还清晰地留在脑中,武进回想起那时的场景,非常怀疑自己得了精神分裂症。但是想想梦里的对话,又觉得很有道理,想要活好就需要发挥自身的优势去积累财富,打造出领先的技术环境,创造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说着容易做起来难,一个亿!十万贯!那可是中上等官绅的身家,也许武家都做不到。

前世的范科起点低、家底薄,即使用尽了全力也只能做到小富即安,离“小目标”还差不少,首富的梦最多只能算是闲暇。现今的亲爹是官身,在起点上还不错,但想有一番成就还是要靠自己来谋划。此时摆在眼前的路已经明晰,不仅要赚钱,还要出仕谋官。之前想做个不问世事的闲散之人,怕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思考归思考,现实是现实,眼前还是先应付好学业,那让人头疼的经史子集吧。

武进虽受过后世教育,但对必须死记硬背的经史子集接触不多,尽管有武父给补课,但与其他学子水平上还是有着明显差距。这方面没有速成的法子,只能以勤补拙,每天拿着线装书似是而非地背念。本不屑于摇头晃脑地背书,但被看书催眠的情况愈加频繁,坐着打鼾的尴尬时候都有。当旁边坐着的好友坏笑着在他大腿上狠掐一把时,除了惊醒还有夫子的怒目而视。

只好也摇头晃脑地大声诵读掩饰尴尬,竟然发现这样做对背诵的确有帮助,至少能减少催眠效果,也就摇得就更夸张了些。看,这不就摇起来了,这不就入乡随俗了么。

几个月学下来,武进在经史以外的课业上表现都不错,唯独是躲不开教授经文吕夫子的戒尺,甚至被夫子评价为“朽木难雕”。经史的记诵就像煲汤,武进也急,但再急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尽管武进心里有各种不爽,也只能顶着同舍贱人们起的“武雕”(武进难雕)绰号,继续苦记。

还好武进在算学、律学和政论上表现都不错,加上学习态度端正,颇得除吕夫子以外的其他先生的好感。有高中数学的底子,去年又在武父辅导下学了《九章算术》和《周髀算经》、《孙子算经》。他对古人在数学领域的探索精神充满钦佩,想见识下大数学家祖冲之的着作《缀术》,多方寻找后才知道那本书在唐朝后期的混战中已遗失,甚为遗憾。

教算学的张夫子见武进入学几月就能口算百位加减题,很是喜欢。后来又发现此子连勾股圆方图都能讲得透彻,更觉天资聪颖。为了考验武进的真实水平,夫子在课上出了些类于《孙子算经》里河上荡杯、鸡兔同笼的难题加以考验,也没能难住。张夫子听不懂武进在演算过程里嘴里念叨的“唉、笔、塞”都是些什么玩意,结果对便足以证明能力,再也不提问武进了。

同舍几人算学课后围住武进问怎么算,武进也耐心讲解,无奈几人基础实在太差,越听越糊涂。反复讲也听不懂,武进索性不讲了,恶趣味地给几人出了道着名的小学水管题,大笑着留下目瞪口呆的几人扬长而去。

第三日清晨,武进被几个带着黑眼圈的人摇醒,原以为是问那道水管题的答案,却被接连追问了不少与计算无关的问题。诸如如何做到几个时辰水都能不间断匀速注入;为何要不顾挑水人的辛苦,一边注水又要一边放水等等。连续追问让武进无从回答又烦不胜烦,最终只好以暴力赶开了几人蒙头继续睡,感叹好人难做的同时也发誓再不与几人讨论任何与算学有关的问题。

经过前世无数小时时政新闻的熏陶,武进早就对美利坚的霸权、小日子的无耻、纳粹极端主义的疯狂、政客的丑恶嘴脸见怪不怪,对政论和策问题分析总能做到鞭辟入里、一针见血,有独特视角和观点。两门课都是霍副讲亲授,武进因此很受霍副讲青睐,每次下课都代替小厮托着讲义送霍副讲回休憩处,样子像极了班级里的课代表。

“身体就是本钱”是武进一直坚信的真理,因此每天清晨都坚持晨练,方式是跑步和广播体操,有时兴致起了还会打上几趟军体拳。以前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此时就成了怪事,没多久就被书院好事者当做谈资,竟然还有说有辱斯文的。武进不管那些,依然我行我素,毕竟除了强身健体外,没有任何可对抗传染疾病的疫苗,提高自身免疫力最好的办法只有强壮起来。再说还惦记着习练武技,过硬的身体素质是一定不能少的。

夏秋时节,晨间未明的书院山道上总浮着薄雾,若不是白塔上悬挂着的巨大灯笼透出些隐约黄光,就仿佛置身于野外山林秘境一般。当天色渐明,彤红色的圆盘刚从山间探出,武进便已经披着它挥洒出的千万缕光线慢跑在书院前的山道上了。

山道是厚石板铺就,有些湿滑却无碍慢跑,几百级的石阶也是最好的耐力练习场地。最初时山道上只有武进一人晨跑,然后大汗淋漓地去伙房讨要些热水找无人处擦洗一番。后来同舍的几人也来加入,擦洗的热水只好兑成了温水分用。再后来,几个临近几个学舍的人在刘蔼的带领下也一起参加晨跑,伙房给的那点热水就只够喝几口了。没办法,不擦洗会汗味熏天,众人商量后只能轮流排班在后山一溪流旁做了土灶,用两只大陶罐烧水擦洗。

闲言碎语也引起了书院管事的注视,初时以为学子跑步虽不成体统,也不过就是年轻人玩闹,新鲜劲过了便会自行散去。直到晨练成了书院的一道风景线时,管事后悔也不好阻止了,只能放任不管。现在要是早起时听不到响亮的“一二一”口号,管事都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随着坚持晨练,不少学子体质普遍较以往强壮,但也因此产生了不良后果:一是课舍和学舍里充斥着更为浓郁的汗臭味,冬天都得敞开门放味;二是饿得更快了,还有学子不顾斯文满山抓野鸡、野兔烤了充饥,后山上连松鼠都已很难见到;三是几位老夫子觉得少年人的精力过剩无处发泄,留的课业更多了些。

武进在书院后山闲逛时无意中发现后山隐蔽处有一间废弃的板屋。观察了一段时间后,确定再没有人使用,才让人捎信请管家姜伯找人来修补。还让做了个桶状的大牛皮口袋,装了一多半的细沙吊在木屋梁上做拳袋。每到课业不多时,武进便很少再发呆,而是躲在屋中研习邓师傅教习的拳术,琢磨着如何能更好地将关节技融入实战。这个秘密基地没多久便被同舍贱人们发现,之后竟然求着武进带他们一起练习。正好武进也需要人陪练,就当起了免费师父。

没多久,来练拳的人变成了五个,刘蔼也找来了。约好这事是共同守护的秘密,五人便分期分批来练习。

有付出便有回报,几人在习练中培养出了相当的默契,也比武进一个人瞎琢磨快了许多。不过,除武进、张奇外的几人吃不了体能极限的苦累,学了些招式也就作罢了。武进坚持锻炼,也记得早晚服用葛老给的强体丸药,他近期体能明显长进,肌肉也逐渐结实,六块腹肌已隐隐显出雏形。

书院的饭食寡淡,经不起每日体能锻炼的消耗,为了补充蛋白质武进只好向家里多要了些零花钱,请刘九帮买些鸡蛋、鸭蛋煮熟补充。

木屋不仅成了几人的秘密基地和小食堂,也成了临时浴室。隔一周捡拾些干柴,用陶罐烧了热水擦洗也方便许多,少了冬天时露天洗浴的寒冷和尴尬。最难熬的第一个冬天,在不断增进的友情和折磨人的经史课业,以及不断的强体中不知不觉地度过。

转眼到了年终岁尾,武进迎来了这辈子第一个新年假。腊月二十,武进一早就告别了几位相熟的先生和刘蔼学长,拉着约好的王象背着早就收拾好的竹箱、包袱下山回家。

两人刚过山腰,便遥遥望见山坡下画着家徽的马车和站在车旁的武家父母。武进忽然一声呼喊后急急沿着山坡快步冲下,换来武母的一声惊呼;背着破行李卷的王象跟在后面,心里也有见到亲人时一样的高兴。王象向武父、武母问安后被武进拉进马车,一路向着城中行去。先将父母送回家,武进又随车送王象到了荆江码头。临分别前,武进拉过王象,将平时省下用小布袋装着的五十钱塞进王象袖中。王象不肯要,却被他按下后跑开了。王象打开小袋见有一张小纸条,写着:不及给叔婶买年礼,谅。是兄弟不可推辞,不可退还,也不准再提起。

王象付了船资,挨着旁人坐在渡船中间,捂着贴胸口放着的小袋,里面的情谊沉甸,比打短工挣来的那贯钱还要沉。此时虽是深冬,王象却觉心里暖和无比。乘船行两百多里水路再搭车,大约五个时辰就到家了,途中可以给家里多添置点年货,总能过个好年了。

辞旧迎新自古以来都是极为重要的团圆节,尤其是元日和上元节更有庆祝一年平安和为来年祈福的重要意义,家里差不多要准备上小半个月。往大里说有节日里祭拜众神和祖先的仪式,以及拜年各方走动需要的年礼,往小了说还有被服、新衣和多种多样的食材。

在过年上,古今都是将一年来不舍得吃用的物事,在这个月的时间里都用上。武家富裕,过年用的东西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经预定,肉、蛋、鱼等各种食材不缺,甚至还有温汤室里种出的绿菜。和其他官员家差不多,还准备了不少礼品,礼尚往来不可或缺,尤其是亲家。

元日前两天,武进一家坐马车去沙头县走亲家。年礼早就备下,几只活大雁和两扇鹿肉排是武父特意着人安排的,这是亲家间的必要礼节;一盒松烟墨条和书画卷轴是武进花了几个月亲手制作,是准备孝敬准岳父的;武母精心选的金饰和翠玉手镯是送给亲家母、未来儿媳的礼物,也算贵重。其他如蜀锦、米酒、火腿等是例行的年礼。

礼物不少,搬上搬下需要人力,因为姜伯要在家中主持各般准备,姜伯的小儿子六郎便代他带着仆役随主家出门。

一路上顺利,估摸着没用一个时辰便到了沙头县。到了县府前,武父觉得走县衙大门太过招摇,便让马车绕到了侧门。

马车刚停稳,六郎便跳下车站在门前大喊道:“武家拜节!”。武进刚要制止这种不礼貌的行为,却被武父拦住。武父说这是拜节的礼仪,接下来还要给主人家递上名帖,才算合礼。

六郎把同一句话连着喊了三遍,侧门才打开,六郎也赶紧托着大红色的名帖上前递上。

开门的是徐府管家朱伯,武进是认识的。朱伯接过六郎递上的名帖,支使身后跟着的小厮给主家报信,还到马车前施礼迎接。武家三口下车回礼,才随着朱伯进了徐府,礼物交由六郎和徐府小厮去搬送。

刚转过回廊还未到正堂,徐县令和夫人已经在前等候,紧走了几步相互施礼贺岁。徐县令夫妻将武家几人迎进厅堂,六郎则和两个小厮将车上的礼物搬到了厅前。武母拿过了装着首饰的木匣,向武父说了一句便和亲家母挽着手去后院见准儿媳,留下三个男人饮茶说话。

武进取出装着松烟墨的盒子和字画卷轴,恭敬托送给准岳父。徐县令满面笑容接过,打开盒子便见以金漆描画了松鹤、四君子的黝黑墨块,油亮又带有松香味道,看着便是上品。再听武父说这是武进亲手制作的,大赞其用心。

展开卷轴,徐县令见纸上以行草书就的“厚德载物”四个大字,连赞字法、笔法、墨法都是上佳之作,还问是哪位名家所书。待卷轴全部打开,落款写着“武进恭谨贺岁进献岳丈大人”却愣了愣,武父则抚须大笑,得意得很。

询问下确是武进所书,也着实惊讶,徐县令又起了要考校武进的心思,三人喝了盏茶便去书房吟诗写字。

武母随亲家到了绣楼,见梅儿大半年间又出落不少,已经是妙龄丽人模样,对这个准儿媳更加喜欢。不等梅儿完成拜礼便扶起,给她戴上玉镯后又从头上拔了一根金步摇插上,才算罢休。女人家说起话来便没完,好半晌都呆在绣楼里叽叽喳喳,期间自然少不了亲家母显摆女儿的女红和武母夸赞自家儿子的学识长进。

书房里三个男人也聊得畅快,两个老男人说着官场的事,武进则现场写着大字,他选了正气歌里的前部分用几种字体来书写。眼见武进运笔如飞,徐县令叹服他的书法造诣不凡,对未来女婿又高看几分。

女人们总算说够了话,两家人坐下来享用了一顿丰盛家宴。介于定亲男女婚前不能见面的传统,梅儿只来给武父拜礼后就回了绣楼,临走时手中却被武母塞了封信。临要出门时,梅儿终于还是禁不住回头看了武进,见武进也在看她便羞涩低头,快步离了宴客厅。

家宴后,武家老少三人辞别回家。可能是因为拜节,武父这次倒是没醉倒。路上不再赘述,到家后便又都忙着安排节日祭祀等诸多事项。

武进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均已过世,姑姨等近亲又都远在汴京,没有亲戚需要走动,上元节便只有这三口之家过了,少了些热闹。过节前一天,家中仆役也大多告假回家。姜伯一家住在离武父不远的民就巷,年节间无事也不会来叨扰主家,前院就只剩下武家三口和武母的贴身丫鬟春喜。

春喜在武母未嫁时便是贴身丫鬟,本是陪嫁的给武父的妾,但武父不愿纳妾,就在武家做了老姑娘。多年相处也成了家人,对武进来说也是长辈,平时也都叫柳姨。武进卧床时便是柳姨日夜看护他,对他像自己孩子一般。

元日将至,父子两个饶有趣味地忙着写对联、画门神,武母和春喜则剪了不少窗花,只待元日早晨贴满了家中门户。

武家平日里有厨娘专门在小灶用铁釜烹调食物,但因厨娘家住得远,今日准备好了节日食材后也回家过节去了。没了厨子,武母就打算和春喜下厨煮饭,而武进自告奋勇要独立做上一桌菜孝敬。虽说君子远庖厨,但孝心毕竟最大,武父欣然同意,武母却不放心,武进也只好让母亲随在他旁边。

灶房里食材准备充分,不仅肉蛋禽都有,还有冬日里难得见到的绿菜。武进选了几样食材,将挨着的两个小灶都生起火,忙活起来。春喜也过来帮忙,武进却让她陪武母在一旁看着。唐朝和五代时还没有炒菜,食物烹调多是蒸煮或生食,武进便打算趁此时好好露上一手厨艺。他的厨艺算不得好,只是家常菜水平,但以炒菜这种新鲜事让家里人有些惊喜还不算难办。

大块猪肉洗净放入笼屉大火蒸制,又将葱姜洗净切好待用;小母鸡已经处理干净,里外都用盐擦拭一遍,腹腔内里扔进姜蒜又浇上米酒腌起来;两只鸡蛋打成蛋液;一把菠莜菜洗净焯水。

春喜看着熟练备菜的武进眼中全是诧异,她也知道少郎君聪慧,却不知竟还会厨艺。看着他用米酒给鸡做按摩的怪异动作,武母和春喜都笑了起来。腌好的鸡用干荷叶包裹严实,又糊上了厚厚的一层黄泥,用两根粗柴枝托着送入灶膛,又加一把干柴便不用管了。

洗了手,蒸熟猪肉切片,油爆锅后与葱段、蒜瓣一起放入大火翻炒,临出锅时又撒上了一点辣米油,一道回锅肉便好了。听着爆过的响动,武母差点去拉武进,怕他烫到,却见武进从容翻炒才放下心来。

过元日家家都要做鱼,意味着年年有余。武进见有少见的鲈鱼,便打算做一道生食鱼脍。检查了下,鱼的眼睛明亮,鱼腮鲜红,鱼鳞紧密便知新鲜。调好了蘸汁,清理了鱼身又用少许细盐抹了里外去处寄生虫再冲洗干净。斩下鱼头,鱼脊两侧划开,几刀便只剩下两片白生生的鱼肉。挑出剩下的几根鱼刺,斜切成薄片装盘。

灶里再添一把柴,火旺时锅中放两匙菜油,爆香葱、姜、蒜末后加水烧开,放入菠莜菜,待水再沸时勾入冷水调和的藕粉汁、青盐,再沸时又倒入蛋液慢慢搅散,青绿的汤水中的一抹淡黄飘起很是好看,就叫做翡翠蛋花汤罢。

几道菜端上了桌,武父看着三菜一汤,只觉得猪肉喷香,鱼脍清爽,汤水糯软,不仅食欲大振。就是不知武进捧进来的黑黑的疙瘩是不是也算一道菜。

听父亲问起,知道内情的武进、武母和春喜都笑了,故作神秘地让武父猜猜。见父亲实在猜不出来,武进才拿起在砖石地上磕几下,扒下外面土壳便露出了内里沁出油的荷叶。拨开荷叶,一股烤鸡的焦香味飘满堂室,武母笑着接过烤鸡放在瓷白盘中,佯作生气点着武进脑袋让他赶紧去洗净黑黑的两手。

洗净了手,武进坐在桌前用筷子撑开鸡肚,从中掏出两只打了花刀的熟蛋来,给父母各一只,道:荷叶鸡里还有乾坤,阿耶、阿娘都要食上一只,明年的心愿定会圆满。又撕下了一只鸡腿放在春喜碗中,请柳姨品尝。

武父看着武进的笑脸,先是笑,然后眼圈竟红了起来,武母和春喜明白意思,也用袖子擦拭眼睛。武进以为菜做的不好,顾不得礼节,把菜逐一尝了一遍。味道挺好的,至少是中上等的发挥。

武父看着武进狐疑的模样又笑了,说:“为父这是高兴的,我儿孝顺。两个婆姨家就不要跟着啜泣,过节落泪可不好。”

武母擦了擦眼睛,爱怜的抚着武进的头,眼里还有泪花。武进这才明白,眼泪是因为看他好了高兴的,心里也有些酸。

“娘子,给为夫盛上一大碗我儿亲手做的那个翡翠蛋花汤,要宽宽喝上两碗。把我藏的那坛好酒打开,今天都要喝上一些,来年都要欢喜。”

“阿耶,这回锅肉要夹在蒸饼里更好吃。就这样掰开,对,夹进去,再放两块葱。怎么样?好吃吧。”

“阿娘,儿给你也夹一个蒸饼。好吃吧?呵呵。”

“儿给父母敬酒,祝二老长寿百岁!来年鸿运当头!”

“什么是鸿运当头?就是好运气、好福气都围着转的意思。啊?您这心操的,您二老有,儿自然也有。对,全家都有!”

虽然上元节里武家只有四人,却足够温馨、幸福。

别地的习俗还不清楚,南平之地的上元节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庆祝节日。每逢上元佳节,官家要组织祭天拜神,建了盛大灯会;民间则自发张灯结彩,市集、庙会都会热闹开张。尤其是商户,想趁着上元节多赚一些,极力撺掇官府扩大灯会规模,原来走街串巷的杂耍艺人也希望能多收赏钱,卖力表演更让节日的氛围被拉满。

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转引《石虎邺中记》云:“正月十五日,有登高之会”。李商隐在他的《正月十五夜闻京有灯恨不得观》中写道: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南平虽是小国,但相对安定繁华,民间待这一日更像辞旧迎新的除夕一般,整夜欢腾直至天明。

“上元”这一日也是元日来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传说是神仙下凡间的日子。官家要祭祀太一神,祈福明年丰收的重要仪式;农家这一日要祭拜蚕神,这蚕神据说是黄帝妻子,掌管天下农桑蚕事,想要好收成便不可少了祭拜;对于女儿家,这一日要拜紫姑,又名“厕神”,传说有预知未来的本领。这一日女儿家拜神后会默默将自己不能与他人讲的心事说与紫姑听,有助其嫁与好夫婿愿望的达成。

武进对求神拜佛之事没甚喜好,却十分想去看祭祀的场面,毕竟在这方面只听说却没见识过。对于当日的夜游和耍百戏,是他这两年一直惦记而不得见的,既想游览也想找赚钱商机。

前两年武进在家养病,没机会参加上元节灯会,对节日的印象也只停留在烧爆竹的响动和来往热闹的人声。家有病患,武家人也没有心思庆祝,只是按照往年节日贯例简单准备,也不参加灯会。今年不同,武进已经恢复又上了学院,武家人的心情都大好,不止要参加灯会游玩,还特意约了徐家一起去。

上元节前一日,徐家派人来送信,说上元节当日要举家来城中参加灯会,还要在武家借宿。武进猜这可能是给他和梅儿创造见面了解的机会,毕竟规矩再大也不及儿女的婚姻美满。

武父阅信后立即回信,欢迎徐家三口来做客,还嘱托仆役将两间客房收拾好。武母更是重视,亲自带着姜家的姑娘、媳妇准备,一应寝具都换成了新的。

上元之日已到巳时,官坊前的祭神仪式已经开始,却与武进想象的不同。仪式庄重,祭祀的礼官拉着长音念祭词,程序啰嗦,发音奇怪,一句都听不懂。

礼官念罢,在诸多银甲军士的层层拱卫下,贞懿王在群臣拥戴下完成了对太一神的祭祀。因为距离很远,武进看不清贞懿王的模样,只能看见几个模糊的影子,大致按照服装颜色和所站位置猜一猜也就算了。仪式并不冗长,片刻便已完成,诸多实权人物又在军士的重重保护下折返回了王宫,只留下看了个寂寞的小吏和百姓。

武进大致知道,上元节祭拜的最高主神是太一神,据后世考证最早是由春秋战国时期的哲学家提出,后为先秦齐国方士所崇拜,逐渐传播开来成为中原地区所供奉。这些追求炼丹的方士是中国道教丹家的起始,于是乎太一神常被道教尊崇,连历代的太一神画像也多是道教神仙的形象,画像里头戴冕冠,身着汉服,腰上悬挂宝剑,手中还拿着笏板。

既然太一神成了道家神,祭坛上有几个老道士表演也也算合理。只是道士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捉黄纸符,念念有词地在祭坛周围绕来走去,就把本来严肃的祭祀变得有些轻浮了;另外还有几位庙中高僧圈在外围念经是怎么个路数,就不得而知了。

刚过晌午,武进的岳丈和岳母带着他的未婚妻来了武家,这件事可比节日祭重要很多,毕竟是梅儿第一次正式登门。虽然脸上蒙着薄纱,却能看出梅儿的身材越发挺拔标致,已是后世常说的童颜美女,很有神仙姐姐的风姿。

两家人相聚少不了客套寒暄,最终仍是男的聚书房谈风雅,女眷在寝室说闺房话,只在家宴时又聚在一起进餐。梅儿这次倒没有向长辈请安后便回了客房,进餐时也陪在父母身边。两家人喝酒谈天,席间欢笑,是武家这个年节以来最热闹和畅快的一天。

送夜宵的事安排给武进,倒多少有些特意的意味。将给岳父、岳母的夜宵亲自送去,又客气了一会便去了厨房。毕竟是自己的媳妇,还是要充分重视再加以哄骗的。武进将新烤的一整只叫花鸡和精选的酱鹿肉,还有绿菜切成细丝用细盐腌的小菜备好,连祭祖用的毛桃也偷出来两个洗干净一并送了去。至于主食,自然是白白糯糯的一小碗汤圆了。

两人相见虽然有些尴尬,好在幼时就认识,前几个月也见过面,几句话间便又熟悉了起来。怕长辈们担心,武进说了会话便告辞离开。临要走时,出来送他的梅儿小声说信她已经看了,浅浅施了万福就羞涩地掩面回去了,还掩上了房门。武进有些尴尬,还有些怅然,还是对古人的礼节不大习惯。

酉时一过,坊间的灯火便亮了起来,是街道两边的巷、里都挂起的成串红色纸灯。也有大户沿院墙挂出写着灯谜的纱绢灯笼,这是雅趣,有年轻子弟猜得出灯谜便可去门房验证领赏。门房里常常坐着管家,见有长相不错又知书达理的年轻后生,又恰逢这家大户有待嫁娇娘的,也许还能成就一桩好姻缘。最好看的是县城中心场院的各式彩色灯笼,不仅大小、造型各异,呈现各色,还有造价不菲的可以自转的皮影人物灯。

灯笼的颜色既与各式造型相称,有的更与灯谜相携,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底的提示。不少文人世子围着写有灯谜的彩灯思索,猜出来的转而呼喝出谜底,也有猜不出来的摇头叹气。孩童们穿着新衣,在大人相携下或是摇着拨浪鼓,或是拿着麦芽糖好奇地看着这些魔障了的大人。

沿着街道向城中王府走,至官坊前的空地便可见南侧已经搭起了足有两丈高的木台架,那是戏台。祭神典礼后,会有权贵在坐北朝南的酒楼上赏戏,百姓则会挤在东西两侧凑热闹。西市在这一天往往会歇业,周边的酒馆、妓馆却正是顾客盈门的好时节;东市的一些商贩会从东向西沿主街排开摊位,迎合前来凑热闹的民众来消费。一些杂耍班子也会在集市附近表演以求得赏钱,连吐火、高跷、劈石等平日不多见的把式都不止三、五家。

因为是重要节日,也为了营造节日气氛和刺激小商户经营,上元节当日及第二日官家对商贩是不征税的,所以往日里并不做店面生意的小作坊也会拿出看家手艺参加集市,现场售卖搞创收。虽不征税,但是官府也立了规矩,所有参与经营的商贩每户必须捐出两盏红灯笼。当然,灯笼只能从官家指定处购买,理由是要整齐一致最好。至于价格贵不贵,大家都懂。

人总是有阶层的,人越多的时候便越会表现得更明显。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赏灯人流中,刺耳的开道铜锣声或是护卫、打手的喝骂声不断,百姓避之不及,街边的商贩也赶紧护住自家摊车,点头哈腰堆着笑脸。

收拾妥当后,两家人乘马车向花灯最集中的几条街市而去。姜六将车赶到离街市最近的小巷就停下了,两家人一起下车准备步行。县令的两名侍从挂着腰牌,手中拿唐刀前后护卫着,管家姜伯坠在最后照应。

街道上太热闹了,人潮熙攘、摩肩接踵,拥挤度赶得上后世的明星演唱会。

因为之前听到的不少膏粱子弟为祸街里的事情,武进出发前提醒父亲今日出行要慎重,但老武怕扫了亲家的兴致,又见有侍从带刀跟随,也就没有阻止梅儿也随着来赏灯。武进因为担心人太多会生危险,所以一直跟在女眷身后,一路上保持着警惕,但是又不能总是催促快走。随着三个女人看这看那,慢慢地就与武父和徐父拉开了距离。

护着女眷正走着 ,对面迎着过来几个带着随从耀武扬威的几个华服浪子。武进特意走在前挡着梅儿,与几人擦身而过,想着相安无事便好。没想走在几人最前面长相猴腮尖嘴的一个家伙,竟停步转头盯着梅儿瞧看,还拉着身边几人向着梅儿指手画脚。武进不愿与人冲突,只想护着家眷赶紧离开人流密集之地,也就没有计较,只是提醒母亲快进最近的酒肆,等着武父和徐父回返来再一起走。

武母几年来一直居住江陵城,自然想到了可能是有麻烦要发生,便带着亲家和梅儿进了路旁的酒肆。酒肆是两层小楼,侍从见一层也有几人,叫了掌柜护着女眷上了无人的二楼雅阁。

前脚女眷刚上了二楼,四个纨绔便带着三个随从跟进酒肆,揪着店里小厮的衣襟淫笑着问刚进来的小娘子去了哪。武进不愿惹事,但也不怕事,尤其是最近几月自认拳脚已有小成,不怕与人冲突对打。

随着小厮手指二楼,几人就想登楼,可刚迈上几级木阶抬头便见一人持刀拦在楼梯口,又见那人腰上有铜制腰牌,应该是名官属护卫。官家又如何?几人既然敢生事便不会怕了官家,抬腿就要向上硬冲,却听身后有人问:“几位最好掂量下自己的分量,不要惹事生非。”

几人转头朝向发出声音的柜台方向,看到的正是武进。武进刚才担心遇到的几个浪子生事,便没有跟上楼,只说是要点些酒菜就留在了门前柜台旁。

几人瞧见武进,反应过来也是刚才陪着女眷的。除了猴腮尖嘴的那位,其他人见他年少没有武器傍身,便不屑搭理。只有猴腮尖嘴的很是不爽,走下楼梯道:“本公子姓赵,我父乃是司户参军。小子你很狂,连我都敢招惹,今日就算打死了你,也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识相的把刚才的小娘子叫出来,让公子我享受一番便当做无事,否则就算王上来了也救不了你。”

“哦?你这样说也太目无王法了吧。巧了,我家也是官身,谁更硬气便较量一下吧。”武进自然不愿与人交恶,也深知己父官职不高,应该比不过有实权的司户参军。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服软是万万不能的。打上一场他也不惧,快一年的拳脚修习对付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应该绰绰有余。

“给我揍他!”这姓赵的猴子并不自己动手,而是招呼了身后的随从。三个随从从后腰上各扯出一只尺长短棒,就要扑过来。武进早就在柜台上左右看过,没有什么可用来打架的物事。倒是靠在柜台边上的算盘不错,不仅木框架厚实,还嵌了铜钉,包了铜脚。算盘有一尺半长,刚才还试了下,拿起来分量不轻,又有格楞抓手之处,挺趁手。

一人转瞬就要冲到面前,武进右手拿起算盘直向其面门上戳出,左手却抓了本厚账册挡下从左侧袭来的短棍。那人本来见武进不动,以为少年被吓住,一棍打出便可击倒,就有些大意,没想迎面来了副算盘。去力加上来力速度极快,来不及躲避鼻梁骨就迎上了算盘,一瞬受击向后仰倒,手中的短棍也被账本格挡脱手。

人倒地,压倒器物的巨响后又一声惨叫,让楼上的武母担心地从楼梯上伸头探看,却见倒地哀嚎的并不是儿子。柜台位置被楼梯面挡住看不到武进,她心急要抢下楼梯,却被侍从拦住。

“两位夫人莫急,我看武郎有身手,想来不会吃亏。”侍从说。

武母这才想起,武进是向邓师傅学过拳脚的。但是做母亲的此时哪能放心,还是想下楼看看。

“夫人还是在楼上等候,要是让武郎分心受袭,反倒会落了下乘。此处有了动静,估计县尊很快就会赶回来,在此之前还是保住小娘子最要紧。”

武母知道侍从说得对,眼下最要紧的是准儿媳不能被调戏失节。武母只能焦急地从楼梯缝隙里找寻武进的身影。其实梅儿现在也着急,她也担心武进被袭受伤,便陪着武母一起从楼梯缝隙里看向楼下找人。

冲上来的三个人,一个照面便倒下了一个。那人鼻梁被算盘的铜边重重戳中,又被铜角在左脸上划了一道深口子,血从捂着脸的指缝中涌出盖了大半边脸,又淌在衣襟上,看起来有些骇人。其他两人见了一时间呆住不敢向前。

“一群废物,一个少年还能打过你几个壮汉?是要本公子亲自动手么!”那赵猴子向着随从叫嚷起来。

两个随从壮了胆子,又抡起短棍准备冲向武进,却不防武进将算盘交至左手后突然弹起冲向右面一人。算盘格开其右手短棍,右手拍向那人面门,一推一按间就将其下颚骨卸下,右肘接着横击其面门,向右拧身左膝发力顶在其腹间。那人受击退后还未倒地时,武进又扑向另一人。左手算盘的铜脚点在其持短棍的右手腕上,用力一划,一道血线便出现,又趁其吃痛撤手时右手握拳突指向其咽喉、前胸、肋间用力连击三拳。

打了大半年的厚牛皮沙袋,武进的拳力就算壮汉有准备硬抗也未必受得了,况且突指又增加了伤害效果。立时间那人便昏厥了过去,估计肋骨都要断折一两根。

交手不过几分钟,武进还在一楼中间空地稳稳站着,冲上来的三个随从都已倒地。一人捂着出血不止的脸面卷缩着,一人捂着腹部躺倒哀嚎不已,一人干脆没了声响。楼梯上的侍从大笑喝彩,直呼:“武郎好手段!”

武进不为喝彩所动,冷冷地看向赵猴子,问:“你不是要亲自来吗?来吧。”

赵猴子见三个随从都已倒地,如何还有胆色冲上,只是面子上实在过不去,愣了愣也只能硬着头皮招呼另外三个纨绔要一起群殴武进。另外三个纨绔都是外不强又中干的角色,没有这份胆量,在他的招呼下却在慢慢退后。

赵猴子一见其他人指望不上,便甩了外袍发狠冲上,靠近时抬右腿踢来。武进身体向左转避让,伸左手拉住赵猴子左肩并向地上压,要拖他摔倒。不想这赵猴子有几分本事,身体失衡摔倒前一瞬用左脚倒挂踢向武进面门。电光火石间,武进伸右臂推开踢来的左腿,拧身将全身重心移至右膝狠狠压向猴子胸前。

侍从见武进这一击要使出,恐酿出大祸便大声提醒:“武郎不可!”

武进也是反应机敏,闻声便将膝盖向外移了几分,到底避开了胸口,只压在了猴子腰腹间,膝盖外移使力量又卸去不少。就这样,也让赵猴子捂着肚子痛得大呼小叫。武进虽然留手,可没想就这样了事,硬是抓起赵猴子左臂,咔咔几声卸了他手臂的几处关节,接着又用力反转其身体再拉起右臂卸了关节。赵猴子双臂瘫软捂不了肚子,只能蜷缩得像个虾米一样满地打滚,华服沾满了地上灰尘。

武进冷眼看向剩下的几人说:“你们是带走这几个废物,还是我放倒了你们一齐押着去官衙?”

三人连连摆手称是误会,扶起赵猴子急忙跑走。两个还能动的随从也从地上架起昏迷一人,跟着跑了。

武进教训完几个败类,将算盘和账本丢到柜台上。掌柜的才从柜台下慢慢起身,对着武进说:“少郎君可不能离开,你惹了祸要是走了,我就要有祸上身。”说完还招呼伙计赶紧关门,防着武进等人走脱。

武进听掌柜这样说更生气,说:“楼上那是官家娘子,有人要行凶你不拦着也就罢了,现在怎还如此行事?要是出了任何事,你定脱不了干系。”

掌柜脸色惨白,退回柜台后不敢再言语。

伙计看情形也不知该不该听掌管的关门,犹豫间门还没关上,就被人从外面踹开了。徐父带来的另一个侍从按着刀柄先从门外踏进,接着武父和徐父也跟着进来。掌柜的看起来人打扮就知道是大户,又一想到两人可能是楼上官家娘子的亲属,立时噤若寒蝉,脑袋都快扎到柜台下面去了,哪还敢再说半个字。

楼梯上的侍从见县尊来了,便从楼上请了女眷下来。武母也不管武父,只急切走向武进,前前后后地查看武进是否受伤。

侍从简要向徐父讲了刚才的情况,又为刚才没有护着武进向武父请罪。武父开明,说侍从这样做是对的,叮嘱徐父一定不要责罚。侍从不敢接话,还是向县尊请罪。徐父为官多年自然想得清楚,也说侍从无错,回去还要奖赏。让两侍从一人去寻车,一人护着女眷,打算这就返回武府。

武父问掌柜是否认得刚才的几个凶人是哪家子弟,掌柜的哆嗦着嘴唇不肯说。倒是有个还在角落的食客不怕,告诉武父带头那人是荆州府司户参军赵哲的嫡子,名叫赵寺,是这一片的纨绔头子。武父自然不惧,他本是枢密使近亲,就算贞懿王向他问责也要有所顾忌,一个没有品级的仓库管理员就算有实权又能将他如何。况且今日之事又涉及县官亲眷,赵哲能不能担得起这个事还是两说。

把武进拉过来四下都看了下,见没伤着,又见地上有血迹便问侍从:“可是官差惩戒了凶人?武某感激不尽!”

侍从忙答:“中牧监明鉴,是武郎一人击倒四名凶徒。我当时要在楼上守着女眷不敢分身,所以刚才向县尊请罪。卑职本就有过,夺功之事更不敢。”

“啊?是进儿打跑凶徒?进儿何时会得武技?”徐父问。

“回徐伯伯话,是从护院师傅那学过些拳脚防身,断没想会用到。”武进忙解释道。

“是武郎谦让,刚才举手间便降服四人,比我们这些吃刀头饭的差役不差。”侍从接话。

“进儿不必自谦,君子当自强,习些武技傍身是好事,文武兼备又有何不能言说。待得空,我让县衙周统领多教你习些,有本领我更放心将梅儿交托与你。”徐父倒是开明,不像武父一般喜文厌武。

武技低头应是,也不忘偷瞄了父亲一眼,武父虽笑但有些尴尬。武进心里则暗念不好,恐怕回家要被训斥了。

说话间,出门的侍从找来了篷车和马匹,两名侍从一前一后骑马护卫,两家人坐马车回府。倒是徐母对准女婿今天的表现太过满意,越看越喜欢,和亲家说了不少溢美之词。梅儿经历了今日事情的始末,对未来夫婿临危不乱的处事和力战纨绔的风采更加心仪,一路上偷望马上的武进好几次。

下车时,武进瞧见父亲不易觉察地给两个侍从各塞了一块银子,立时有了些感悟。这个武进真没想到,看来他的情商有些退化,办事的手法还得继续提高。

回府后众人都觉得累了,简单吃过家宴便各回安寝。梅儿路上的小心思被母亲看在眼里,晚上回到客房被母亲说破羞了大红脸,看起来像羞恼,其实心里却美滋滋地。

武进本来做好被父亲训斥的准备,却未如所料,武父回家后对武进偷偷习武的事一句都没再提。

果然如武父所料,赵参军见长子被人打伤,虽然恼怒却不敢找武家的麻烦,甚至连声张都不敢。赵寺腹部伤得不重,除留下一大片淤青外并未危及性命,但至少需要卧床半月。倒是他手臂关节的伤请了不少外伤医者却都说接不上,遍寻之下只好找到葛老,应该是不知道与武进之间的师徒关系。

原本葛老也不愿医治这类混账,但又不好得罪赵哲,只能忍着接诊。待查看关节患处病情时,葛老便已经猜到了大概,所以接骨中也没让赵寺少吃苦头。虽然赵哲看着长子疼痛揪心,但毕竟两条手臂还是保住了,赵参军也只好如数奉上诊金并客气地将葛老送回。

武进如何也没有预料到,这次的事没被父亲训斥,却被师父收拾了一顿。原因简单,他把原本该救人的本事用错了地方,还被师父逮了个正着。好在承认错误坦诚,认识也算深刻,加上带着好酒好肉是来给师父磕头拜年的,又有师娘的极力偏袒,才哄着师父又露出了笑脸。

葛老其实也明白,这个世道不太平,徒弟能自保总是好事,不是作恶欺负人就行。装作生气也是因为他是医者,不能辜负了行医救人的祖训,教训过了就算对祖宗有所交待。至于以后武进怎么用正骨的手艺,那是孩子自己的事,他也不想管得太多。

上元节的第三天,徐家三口告别武家回沙头县,武进带着两个仆役一路护送,一直送到了沙头县地界才告别返回江陵城。他不知道,梅儿从车窗里看了他背影许久,引得徐父好几声叹息,说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徐梅儿嘟着嘴生了好一会的气,在父亲的再三哄骗下,父女二人才又重归于好。

刚过完上元节,书院功课也抓得不紧,武进便计划在家多呆一个月再回书院,这是为了便于他完成对江陵商业环境的考察计划,尤其是对大商贾较为集中的西市是他的重点目标。

西市的交易多是较大体量,且交易的多是围绕农工的原材料和一些半成品。武进在六郎的陪伴下转了多日,也只是弄清了目前江陵城市场上的部分原材料供应情况。想要赚钱,靠倒腾原材料不仅要有雄厚的资本,还要有各方面可靠关系,可惜武进在这两方面目前都缺失。那么,想要赚得第一桶金就只能立足于像西市一般寻求百姓需求了。于是,武进调整后开始了对西市情况的摸底调查。

又走访了差不多十天,武进总算是了解了目前百姓的需求,也初步确定了业务开展方向。下一步便是找家里要些本钱,早点开展计划中的生产和销售工作。

武进想做的新产业不能是新奇行业,成本不高却又是每户一年四季都需要的物件,这才是目前最合适的。

江陵城现在是冬春交替,尤其是夜间天气仍寒冷。家大业大的家庭可以购买大量木炭用于取暖,在厅堂或是卧室里放上炭盆,确实可以获得一些热量,却不能解决取暖的根本问题。木炭燃烧很快,需要不时查看,一不留神熄灭可能就会生出炭气,轻则头晕呕吐,重则中毒害命,说白了就是一氧化碳中毒。

小门小户的家庭可舍不得多花银钱在避免挨冻上,多是在厅堂中央架一个吊锅灶,烧水或是做饭的同时兼带着取暖以减少多余消耗。晚上则是抱着本就不怎么保温的被子,瑟瑟发抖勉强入睡。室内烧柴不仅气味不好,更是到处飘着黑灰,早起时脸上、口鼻中都是,出门也带着满身的烟火气。

这便是武进目前想到的商机。

范科小时候家里贫困,每年冬季屯煤是件要花不少钱的大事,差不多要占全家全年收入的十分之一。那时候取暖基本上都是靠燃煤。好在家里厨房有土炕,卧室里有带着烟囱的铁炉子,家里总是暖和也比烧柴干净许多。

在全国一盘棋和资源统筹供给政策下,花钱买来的煤品质也参差不齐,更不敢使劲烧,毕竟东北的冬天取暖期要将近半年的时间。如何才能更省些用,这难不倒百姓们的聪明才智,蜂窝煤便营运而生。

为了省钱,武进便随着隔壁的王家三兄弟一起去机关大院锅炉房捡拾没有燃尽的煤核,敲碎后再和上干草、煤粉和黄泥制作蜂窝煤。虽然人小,一冬却也能帮家里省下十几块钱。蜂窝煤便于储存,取暖热量高又耐烧,不用晚上爬起来捅炉子,确实便利很多。尤其是蜂窝煤里除了碳粉外,其他几乎都不用花钱,制作起来又很容易,造价比使用柴火和木炭都低很多。

虽然此时江陵已经是冬末初春,取暖用不了多久,但百姓平日里生火做饭和商户用火却常年不断。尤其城里相对郊区和农村,对燃料的需求更大,供给却严重不足。百姓可以去郊外捡拾柴草生火,这不用钱,但是多数家中可没有车马,一来一回靠步行只走路就要大半天,还带不回了太多;做吃食或者需要燃火熬煮东西的商户常年都要生火,也不能经常雇车和人去拾柴,就算需要也得大量储备,因此既占地又有安全隐患,算起账来也和花钱买炭差不离。

因此城里百姓生活多以干草和散碎柴火为主,商户却是一年到头都要用炭。炭火虽也不错,却不耐烧,尤其是西市出饮食摊位的商贩,木炭现在是他们的主要成本之一。也有用上石炭的,但是烟和灰尘都很大。

百姓们的痛点便是商机,还是非常稳定和可盈利的商机。武进琢磨着能不能把物美价廉的蜂窝煤做出来并形成批量化生产,加上又重新加以改良的铁炉制作方法一起变成可操作的产业,从这两方面先捞上一笔。

西市有做石炭生意的陇西商户,他们的大宗石炭主要是供应官衙作坊和铁器作坊,但通常只选取质量最好的部分。其他中等或是品质稍差些的一般供应民间,铁匠铺、印染坊、炼油坊等商家常用。但对于品质更差和散碎的低等石炭不仅商户不愿意买,就是百姓也不愿意要。

煤炭因为品质价格也不相同。质量好的,价格堪比木炭甚至略高些;中等的因为不愁销路价格上略低也相差不多;低等的价格就便宜多了,多方挑剩下的低等石炭基本上是给点钱就卖,也不称斤两而是按照堆来出售。商户自然不会吃亏,盈利其实早已经在高、中等级实现了,这些低等品质石炭够得上成本自然好,就算够不上也得丢弃,不然还要交额外的存放和处理费用。

为何商户贩运前不挑选出等级来?这个问题武进也打探过,实在是因为挖矿主和贩卖的是两批人,矿主出售时都是将各种品质混在一起,要不然谁能自愿购买没有利润可赚的低等石炭。这种销售方式便是后世所说的捆绑销售,只是在这时没有官家管这件事,行会这种只为大商户服务的行业虚拟机构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武进特意去看过,品质差的其实也就是其中掺杂的碎石比较多,筛选出来也能用;散碎的石炭粉渣品质其实不差,没人要是因为几乎碎成粉状的石炭填入炉灶不仅会降低火势,还会生出大量呛人烟尘,加上不好装运等原因。要是用竹篾密编成结实筐篓,内里再缝上一层厚麻布阻隔,不做远途运送其实也可以基本免除路上损耗。

蜂窝煤使用上的便利武进是亲身体验过的,多孔结构会让火力更旺却又延长燃烧时间,一个高三分半的煤块可以燃烧两个时辰,两块便足以过夜。不仅家庭可以晚间取暖用,食肆、摊贩会更受欢迎。毕竟容易搬运和储存,燃烧起来不需使人经常查看,产生的煤烟少,比烧柴或炭好太多。

既然要建一个作坊,必须要核算成本。需要原材料也不过是那几样,石炭可以从西市上分散购买,一大堆给十个、八个大钱就可以运走,至于石炭粉顺带着清走不但不用给钱,掌柜的也许还要感谢。木屑粉可以先从木器作坊处去收,几乎也花不了几个钱,等找到合适距离的荒地再找关系立个文书,连木屑都可以省下了。黄土不用花钱,作坊设在郊外的话到处都有,随便取用也不会有人管。

至于武家要办作坊,那也是官商,税可以少交或者免除。这样的小本生意,又在郊外,即使愿意交税,估计税监都懒得大老远跑去城郊收,意思一下也就是了。要是把作坊设在临近的沙头县,更是万事亨通,相信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税吏跑到县太爷亲家去收税。从这方面想,武进倒是觉得这比后世完善的税收管理制度更利于他的小生意起步,尽管这样做明显是在挖国家的墙角,以前他是万般不敢这样做的。

算来算去,建蜂窝煤作坊需要支付的本钱有四笔:第一笔是买地钱,江陵周围虽然农田遍布,但是离水源远些的荒地还是有的,花上几贯就可以圈起一大片;第二笔是围院子建坊的钱,围墙和房子前期用土坯建即可,以后赚到钱再换成砖体;土坯房主要是人工开支,总成本大概在十五贯左右;第三笔是雇佣工人的钱,江陵城郊有不少逃难来的难民,居无定所也是官府一直头疼的难题,如果能雇佣做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第三笔就是运费,需要定期雇佣车马运送成品入城。

尽管生意筹备和刚开张时经费会紧张,武进还是觉得建造工坊不能马虎,用工的基本防护也不能省,该花的钱一定要花。尽管这时人命有时还不如牛马值钱,但武家的生意绝不能沾血,干净赚钱是他心里的基本地线。

安全防护也要跟上,避免烧烫伤,更不能让他们因粉尘生了肺痨。后世新闻报道里见到过尘肺病工人生不如死的惨状,着实让武进心生余悸。而对于工钱,前期先不付并不是类似资本家的剥削方式,只是这些人一下子从吃不上饭跳到领工钱的阶段缺少过渡,既不符合现在的情况也会招致他人的嫉恨,毕竟不知只有他这一处想用到这些难民。待几个月后筛选出踏实肯干的可用之人,再给补齐之前工钱便好。对于不能再用的,自然可以遣散费的理由接济一次,长期的买卖还是要积累些善意的。

还有一些不能公开的费用,其中当然不能少了税吏、守门人和运监等管得上部门的好处。武进算了一下,涉及到的衙门口超过了十个,这些可能要吃掉盈利里的一大部分,必须提前筹划打点,等事情到了花费只能更多。虽然那是下一步需要考虑的事,也需要借助家里的关系疏通,还要拉些有权的官吏一起入伙,给上些干股来免除了被勒索或是中途拦阻的风险。

除了家里和未来岳父,其实武进还有两个人选可用,一个是王德生,一个则是学长刘霭。王德生家中本就是商户,各方面门道清楚得很,走起关系游刃有余;刘霭家中是几代南平权贵,相信可以挡住多数权利干扰,还能与当权者牵拉联系上。想了这么多武进不仅感叹,还是前世的买卖做得顺心,不用为经营以外的事情过多烦恼,此时才知政权的清明与否对于行商是如此的重要。

武进是行动派,想好了便行动起来。他可不敢找武父要这第一笔投资,那样挨训还未必会拿到钱。这事,只能找进妈去办。

这日晚饭后,武进趁着父亲在书房看书的时机,悄悄去找进妈。说了自己的想法后,进妈一如既往由着他,只是要求姜伯家的六郎要随武进一起去,一是六郎从小便随着叔父跑生意,对买卖之事熟悉,帮得上武进;二是如果真的赚钱,买卖可以让六郎代管起来,武进只要定期查验经营就好,免得影响武进的学业。武进对母亲的想法很赞同,再过半月他便要回书院去了,总不能整日在蜂窝煤作坊里混着不去进学。

武家是主母管钱,武进自然得了想要的三十贯,进妈还多给了十贯让他拿着备用。这点小钱在父母眼里也不算什么,可是在普通人家就是十年的生活费,武进拿钱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有了钱,武进便带着六郎开始筹划在沙头县郊建作坊和购买设备的一些事情。武父倒是最近常问起武进在忙什么,进妈按照和武进之前商量的替他遮掩说是找青年才俊聚会赛诗,武父也不就再多问。至于两口子在武进出门后说了什么,只有两人才清楚。

六郎果然熟悉商事,三天后便从叔父处请了一个有经验的把头来管理建坊的事,还找到了些会做土坯的难民。按照计划,如果天气好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便可以建好作坊和院落,预算也比武进估计的要少三贯,其中还包括了给里长一贯钱的荒地占用费。

武进带着六郎去西市订购散碎石炭,六郎却找了很多人分头去购买,达到一定数量后便停了。武进疑惑,大宗购入不是会更便宜吗?六郎解释说,若大量囤进初时倒没有什么,只是各行都有行会,稍后被注意到便会加价,这样成本立时就会增加,以后货源说不定也会被行会钳制。如果先积累一段,等打开销路前再提前向多家立契订购散碎石炭就可以约定价格,避免麻烦。武进深以为然。

六郎没有找人去买木屑粉,却找了打扫街市的涤头去木匠那清理。当然涤头不是白干的,每日十个胡饼就是佣金,大约相当于两个大钱。黄土自然不用操心,做土坯剩下的不计其数,尽可以取用。

武进就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每日都要亲自查看建屋进度。半个月时间里,蜂窝煤坊便建了起来,如此快速是因为周边荒地上有不少无人要的枯草柴,把头使人割草烧成灰和入土坯,还可以将土坯烧制成黑色砖石,所以节省了不少时间。整体地基很牢靠,又从土坯房升级变成了砖房,已经是多得。棚上的柱子使用了武进要求的结实大料,保证强风暴雨也不会坍塌。

半月按时建成,作坊整体还很简陋,除了两间用来休息的寝舍和一个大仓外,加工处坊间却不是封闭的只有三面一丈多高的墙。问了把头原因,当地东南向不经常有风,即使刮风也是热风,再说四周都有院墙,不建更容易用车取送材料和成品,尤其是很多人忙碌的时候也不至于阻挡,更方便些。武进很欣赏把头尽心竭力的做派,特意在他工钱里又加了两贯,还将之后的铁炉作坊建坊监工交给他负责。

就在武进准备返回书院的前两日,各种备料和铁质模具也送到了坊里,六郎按照武进的要求遮了帘子下料,将石炭粉、炭渣、碳化木屑粉和黄泥按照五比二比二比一的分量配比,做出了第一批蜂窝煤。经过试用,果然与预想的效果一样好。作坊周围还有大量荒草柴,武进又着人将草割了铡碎焙干粘在煤芯底部,每五块配一块搭配销售,这样一根小火引子便可以点燃煤块,省了不少生火的功夫。

第一批成品运入城中,在六郎和叔父的推销下很快便在众多小商户中流行起来,尤其是一个大钱十五块的价格非常亲民。之后便有不少食肆主动来找六郎订货,武进干脆和六郎的叔父签了代销契书,由他整体代理在城内销售,免得六郎来回奔波,集中心力管好作坊生产就行。

六郎是管家姜伯的第六子,经过武进观察他心思活泛又对主家忠诚,确实信得过。而六郎也对少主家对商机的把握和制作配方的想法心悦诚服,起誓今后只听少主家的吩咐。当武进将整个工坊交给六郎来管理的时候,这小子竟哭了,说他爹从仆役做到管事可是花了十年时间,他才两年就成了,万万不会负了少主家的信任。哭完还要下跪,被武进强拉起来又在屁股上踹了一脚才消停。

蜂窝煤是制出来了,下一步就是研究制作铁炉子,这事就不那么容易了。武进当务之急是回到书院继续读书,炉子的事情也需要考虑成熟,这个项目就暂时不上马,等煤块销售一段时间后再说。

离家前让六郎回来一趟,还特意叮嘱他几件事必须做好。

第一,要把握好时机与陇西商户谈好收购散碎石炭的事情,尽可能提前订好契书,至少要够三年使用的量,避免以后配方流出了被动。

第二,成本回收以后要给能留下做工的难民发工钱,要按着行规足额给。其他不能留下的要给一些遣散费,至少要够吃一个月饭的;

第三,木屑粉不够用,可以找些难民家孩子结队去捡拾枯柴、枯草,既没有危险又能给家里赚些补贴,这是件好事但要注意安全防护,千万不可让孩子涉险。

第四,成本如果不增加,尽量不要提价,普及开来占据市场份额才能利润长久。

第五,配方现在只能由他掌握,绝不可经他人之手。以后要是被人琢磨透了也不要紧,估计那时招牌已经打响,凭着低成本和稳定的质量占据主要市场不会有大问题。

第六,工坊里的膳食要做好,要让能干的人吃好,干不好的也要吃饱,总之不能招致埋怨。

安排好后武进收拾了行李,第二天返回书院就学。

武进回书院的当晚,武父对武母说:“我儿能文能武,可谓之才。这回建石炭作坊,又看出他在商道上也是个妖孽。哎呀,真不知你我夫妻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哦……”

书院里的日子一如往常,除了学业便是几个好友闲谈和健身。他以一敌四,打得赵寺之流落花流水的事已经不胫而走,让几好友羡慕不已,也跃跃欲试。

学长刘蔼对武进说:“赵寺此人心胸狭隘,折辱于他必会施以报复。最近为兄听闻此人近日已被家中安排做了王府侍卫,进哥儿还是要多当心些。”

武进听了拱手称谢。他从知道这赵家的品性后已经下决心,要找机会要整死这户豺狼。千日防贼不现实,斩草除根也是为民除害。

一月过去,又到了休沐日。武进惦记着造铁炉子的事,不过手里的钱都留给六郎用于煤坊经营,就从张德生那暂借了十贯钱,打算再去寻找制作铁炉子的工匠。寻思这件事恐怕不能一两天落地,武进便以家事为由向霍副讲多请了几天假。王德生正好也没事,便也告假陪他同去,两人出书院后转道去了东市。

到市集里找了几家铁匠铺,最终选择了一家手艺不错叫价又实惠的一家,先是拿着画好的图样定制了两样大件:一架带两个空心铁滚的敦实铁辘轳,一把把手长钳口小的大铁剪子。交了定钱并约定三日后取货,两人又去西市寻找铁矿石去了。

铁匠手艺相当不错,完全照着图纸施工,制作出的设备很精细,铁滚周围刻的横纹又密又匀。又从制作铁辘轳的铁匠铺里,向掌柜雇了两个年轻学徒,既帮着搬运设备,也想借机试用下定制设备的性能。掌柜推荐了两人,一个叫钱三,一个叫陆七,都是铺子里的学徒。两个学徒被叫来后知道要去郊区做工几日,本都不情愿去,但听武进说有额外的三十钱酬劳后才动了心,乐得当作陪着两个少年东家走一趟远路。

因为设备很重,但原想就地租个闲置屋舍试用的想法恐怕不行,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到煤坊附近,毕竟偏僻些不怕打铁响声影响他人休息。

武进和王德生提前付了学徒一百文工钱,又雇了两辆牛车和人力,将预定好的铁炉、铁砧、锤钳等物和定制的设备搬上大车,几人便坐着慢悠悠的牛车向着郊外开拔。

离着煤坊很远,便见到一根灰色烟柱直冲云霄,应该是大量制作碳灰形成的。好在此时没有环保部门,要不然一定会被罚以巨款。

牛车终于晃到了煤坊,武进和王德生已经被摇得七荤八素。敲门叫了六郎,又找了些帮手才将车上的大件搬进了煤坊后面新扩建的空屋里。取出铁矿石,看着两个学徒整理工具开始炼铁。两个学徒本事学得不差,对铁矿石的认识也很老道,挑选的矿石质量着实不错,燃料又是现成的,两天便烧出十多斤铁坯。不直接购买铁坯是因为价格太高还受官府管制,实在是不划算,不如花点时间自己炼制。

铁坯出来后锤成两尺宽三分厚的细长薄铁板,铁板前端用小锤敲成极薄的刀刃状,作为下一步生产铁皮所用的基本原材料。将初步平整好的铁板在宽大砖炉中再加热至火红,放入铁辘轳的两个滚轮中间挤压。第一次挤压时铁板在滚轮中间几次打滑,导致钢板出现厚度不匀的情况,操持时也有危险。

见不大成功,武进又琢磨了半晌后找到了改进办法。他让两个学徒按他画的图打了两个可以相互咬合的大齿轮,一个轮上固定了曲形的拐把,又把两个部件分别加在上下铁滚轴上,当匀速摇动曲形拐把便能转动底部滚轮,带动上部滚轮。两人用铁钳子夹住通红的铁板插进两滚之间,武进戴着缝了厚牛皮的麻线手套用力匀速转动曲轴,铁板从刻满横纹的铁滚这一头进去又从另一头挤压出来,成了薄薄的铁皮。经过几次压制,成品薄铁皮比刚才的厚铁板多出几倍尺寸,厚度均匀且表面也比手工打制更加光滑。

经过几次调整挤压厚度后,薄铁皮终于成型,经过自然冷却便成了一卷坚硬的黑铁皮。使用定制的铁剪按照预定好的形状剪成不同的部件,简单敲打后便做出了铁皮水桶,不仅可以盛水,放在火上烧水也不会变形。

六郎按照武进要求送来了现钱还给王德生,而王德生却执意不收,提出他要在铁坊中入股。一年多的同舍生活,王德生对武进的可靠十分认可,也得与好友在生意上合作一回,赚不赚钱其实都是小事,相互间扶持和帮助最有意义。单从生意角度看,王德生也觉得铁坊的盈利完全没有问题。

武进见王德生坚持便只能如他所愿,写了契书要双方签字画押,王德生却说不用。在武进的坚持下还是签好了契书,因为武进下一步也需要由王德生家族牵头抢占周边各地的制作销售,这就有机会将铁坊发展成为一门大生意。

趁着空闲,武进叫王德生、钱三和陆七一起围着铁砧台坐下,拿出三份图纸,和几人商量今后的铁坊的经营问题。两个学徒看到以往千敲万打才行的铁皮能在设备加工下简单就制成,已经不再认为武进是胡闹,也懂得武进手里的图纸可能就是一门好营生,老老实实听武进说话。

武进的意思简单明了,他和王德生出地、出钱、出技术,所以是东家,要占六成纯利;钱三和陆七算合伙人,按日常生产量共分三成纯利;剩下的一成是给工人的酬劳和日常维护的费用,包括每日的工作餐食费用。

工坊前期的投入会分作十二份,在头十二个月里作为成本与购买铁矿石、燃煤和官府征税在收入中一起减除,余下的才是纯利。从第十三个月开始,收入只减除购买铁矿石、燃煤和官府征税,余下为纯利。铁坊纯利每月初一结算一次,东家和合伙人按照约定比例分红。

以后两人所占三成份子,无论各自找多少人帮忙,产出都算作两人的产量且分配的总体比例不变。这样做,可以最大地刺激生产,干得越多挣得就越多;也因为成本共担,不会有人偷奸耍滑或是浪费原材料,可以尽可能地缩减损耗。

钱、陆两人本就是个学徒,想要自己当掌锤都会是很遥远的事,现在有了份子,也就是做了小半个掌柜。两个学徒商量了一下,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但还是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每日餐食东家要管。其实武进早就算过了,即使每日三餐,开销也占不到每月净利润的一成。毕竟这活计要下苦力,而当地的粮价又很低,在这方面做做让步也不成问题。

约定好了每日三餐是一荤一素主食管饱的标准后,两人立马就答应了。武进拿出一张契书来,上面约定生产图样的所有权三年内归东家,只授权给两个人使用,不得私自转让,否则要收回他俩取得的利润,赶出铁坊。

三年后两人不再受约束,图纸可以随意使用,自己分出去做这项生意也不阻拦。武进清楚,这几样东西没多少技术含量,也不会有官府的专利保护,一旦销售铺开用不了多久其他铁匠铺便都会制作了,约定这一条不过是尽量延缓铁坊的经营优势而已。两人自是痛快答应,一起带着契结书随他到官衙找书吏做了见证后签字画押。

武进将水壶、铁桶和铁炉的三张图样分成两组让钱三、陆七自己来选。其中水壶、铁桶容易制作,合成一组;铁炉需要经过炼制、翻砂等工序,制作难度更大些,目前的天气上销售也难一些,算一组。结果,钱三抢先选了前一组,陆七只能选了后一组。武进见了两人行事,心中更加清楚,钱三只想省力赚快钱,怕是这人不能用长久;陆七人很敦厚,做事也老实,倒是可以考虑以后长期合作。

钱三、陆七两人还在熟悉图纸,武进倒是有个额外的活计要两人做,就是制作蜂窝煤的工具,是一种带有长把手的戳子。戳子除了长杆,头上是一个圆柱体,内里有很多圆柱,每次拿起在和好的石炭稠泥里戳一下再稍作整理便可以做出一只蜂窝煤来,可以大大加快生产效率。钱三推脱自己手艺比陆七差,给主家用还是陆七来最好。其实就武进的观察,钱三的手艺绝不会比陆七差,他之所以这样说也不过就是想把这个不赚钱的活计推给陆七而已。

武进又问了一遍,钱三仍是这个意思。问了陆七,回答却是另一种,陆七马上放下了正在看的图纸,满口答应。经过这事,武进对两人的为人也有了更准确的判断。

武进让姜六找来胶泥,他将要制作工具的样子用胶泥做出来让陆七仔细看了。陆七仔细研究过后便知道该如何制作,先是手工打制了一个,再制作砂型模具,只用两天便浇铸出十几把戳子。尤其是边角打磨的细致,木把手也制作的光滑。武进很满意,特意给他另加了一百钱工钱,陆七推辞不要,对钱三一直使来的眼色也装作不见。

之后的事情便顺利很多,武进和王德生仍回书院读书,两个工坊暂时都交给姜六打理。

一周后,武氏铁坊生产的铁皮水壶、水桶因美观、耐用,还带着铁制拎手而风靡江陵城,一时间供不应求,订货已排期到十日之后。铁炉因为冬季将过,销路打开比较慢,加上浇铸制作工艺复杂,只能拿回成本。相比钱三的大赚快赚,陆七有些苦恼。

趁着两人来城里送货的时机,武进找了陆七,让他放宽心先尽可能地琢磨透图纸上的工艺,制作几种不同形状和大小的基本铁范并在款式和装饰物上有所改进。当月,仅铁皮水壶、水桶的盈利就已经超过了五十贯钱,税后武进分得纯利三十一贯,轻松收回了成本。王德生对武进老道的经商经验心服口服。

从开始制作铁具的一个半月后,江陵城的早晚天气虽已转暖,但武进设计的铸铁煤炉销路却开始增加。武进请王德生家帮他从各地分别联系和购进了大量散碎石炭,再次扩大了煤坊生产规模。又将定制的火镰、优质松明等引火物与蜂窝煤一起搭配销售,将产品组成系列品再推高了销售业绩。

随后反季让利销售的陆家铸铁炉性能好,款式多样,外形美观,所专用的蜂窝煤价格又十分便宜,迅速在江陵城中走俏,成为江陵城里人家的必备品,开始供不应求。除此以外武进还设计了一种商家用的类似铁皮水桶大小的铁炉,结构简单又便于携带,深得小摊主的青睐,被称作陆家摊炉。

陆家摊炉和姜氏煤也一起搞了搭配销售,购炉送三十块煤的促销活动让煤炉一天的预售量就过千,陆七光是接订单就已经晕头转向。鉴于陆七实在没有销售方面的本事,最终委托销售方仍然选了姜六的舅舅,还在东市租了件销售门市,旺季时不说日进斗金也差不多。

单次雇佣车马送货成本很高,武进又央求武父从官府淘汰的马匹中选了一些还可以使用的老马,以极低的价格购买后又招了几个熟悉道路的车夫,专门运送蜂窝煤和铁炉。对有些道路方便的还送货上门,让销量在多种营销方式的加持下始终处于增加趋势。虽然制煤的工艺很快就被人琢磨明白,但是因售价本就略高于成本,且煤坊把持着附近地区的散煤收购,从来没有可以持续竞争的对手。

几个月而已,江陵城里的居民早晚时烧块蜂窝煤已经成了习惯,可以做饭也可以在煤炉上放上铁皮水壶或是放上铁锅,随时都可以烧用热水做饭洗衣,已成为家庭主妇离不开的物件。

黝黑的铸铁炉再加上定制青铜纹饰或是鎏金的富贵款式因享受反季优惠价格,也在本就温度攀高的春夏季节走进了高门大户,成为每户厅堂内必不可少的实用品和装饰品。为了扩大生产规模,煤坊不远处又新起了一处陆氏铸铁坊专门生产铁炉,其中还有一间专门用来制作定制高端炉的独立小作坊,由陆七亲自雕琢,几乎成了高端艺术品。

看陆七的炉子生意逐渐红火,自己的铁皮桶和水壶销量持续下滑,钱三有些眼红,私下便央求着一起生产铁炉。陆七觉得当初答应了东家,坚持不能毁约一直不肯,架不住钱三软磨硬泡,最后只好将配套烟囱的制法告诉了钱三,让钱三又多了一份铁皮烟囱制作手艺。俩人一个冬天还没过上便如暴发户一般富了起来,武进和王德生更是因此净赚了百贯以上。

如武进所料,仅两个月时间,不止是江陵城,全荆州的铁匠铺子差不多都学会了制作铁皮桶和水壶、烟囱的工艺,这几样的利润便立时下滑。还没到三个月,市场上的争利便将这几样的售价压近了成本线。钱三对当初的选择后悔,又来商量着想和陆七一起制作铁炉,但是没有到三年限期陆七坚决不肯。钱三便想私下里仿制,却始终不得要领,成本居高不下不说工艺也差了不少,最终多花了不少钱也没有仿制成功。

钱三没有办法,只能找到武进评理,说是陆七选图样时蒙蔽了他,才让他选错了,要求反悔。武进找来陆七和王德生,当着钱三的面提出铁炉图样所有权由三年修改为十年,同时提出钱三持有的三种图纸以后的盈利都归其所有,双方合伙关系也同时解除,钱款当面结清。钱三认为武进不公道,言语中满是怨恨。

武进说:“当时选择图纸当着大家的面,去官府签押契书也是你们自愿,于公于私都说不过个理字。既然以前一起合作,出于情谊我延长了陆七的获得铁炉图样时限,免除了你三样图纸的限制,还要如何?钱三,于情于理我武进到哪都说得过,要是觉得不公便去见官好了,正好你私自仿制铁炉的事一并请官家断一断。希望你考虑好再说话。”

钱三不敢答话,低头认错。

武进道:“钱三,既然你与坊间已没了关系,限你三日内搬离,否则将报官驱赶。另外,若是你有意坏了这铁炉的买卖,当心去吃牢饭。”

钱三虽然没有得到铁炉图样,却得了三样图纸所有权,又见陆七在东家前也吃了瘪,想想心理也平衡起来,画押解除契结书后连礼都未向旧东家行一下便昂头走了。

陆七对东家的延长图纸使用期本来也有些不理解,行礼后正准备离开,武进却叫他留下,称三人要重新签订契结书。契书里武进虽然把铁炉图纸东家所有期限延长到了十年,却同时将东家的份子减到了四成,并将铁坊全权交给陆七打理。

这时陆七倒有些不解。武进笑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最初我对你二人一视同仁,选择图样时也尽由你二人自捡。你不选能尽快赚钱的铁桶和水壶而选了可以长久的铁炉,既是让着钱三,也说明你不愚。后来也没有将铁炉工艺给钱三,但你又没把事情做绝,仍将没作约定的烟囱制法给他,可见你是忠厚之人。蜂窝煤销量一直不错,也有人仿制,但是制作工具一直没有人使用,也说明你是可信之人。既然如此,我大可放心将铁坊托付给你。多劳就应多得,从此你便是东家了,我和德生还是做甩手掌柜更合适,四成已经不少了。”

武进接着说:“钱三这人以后切不可再信。老人说善人常被恶人欺,那其实不是善而是愚,你要明白其中的区别。之前的授权期其实只是一种考验,时间长短都无甚关系,延长只是避免钱三生出更多怨恨而生事。”

陆七这才恍然大悟,向武进拜倒称谢。武进扶起他说:“你比我俩年长,我们俩就算是东家也受不得这礼,以后常礼就好。”陆七感激涕零,擦着眼泪随武进、王德生去官衙重签契结书。

王德生一早就参与,早想明白了其中的是非因由,夸武进高明。武进笑骂说:“德生你凑什么热闹,哪有什么高明,只是看透人心罢了。”王德生答:“以往只道进哥儿有些老成持重,经此一事,我更真心信服。”武进只是笑笑,拉着他一起回书院去了。

夏来春走,一旬时间武进从三十贯起家,现在已经挣回了十倍。当给家里交了一百贯时,进妈吓了一跳。要不是从六郎那详细知道武进创办两个工坊的过程,她根本不会相信赚钱会这么容易。武进笑着对母亲说这一百贯只是纯利的三分之一,剩余的两百贯是要留作以后扩产和投资使用,暂时就不交到家里了。

武父听说后很担心武进一心扑在赚钱上而荒废了读书,还特意找武进摆明利害地聊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武进快要指天发誓绝不会放弃学业才算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