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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母猪原百年不遇迁陵 胡达荒倾尽才华主持

柏世豪最近着手要办的两件事中,一件就是令吴秋怡怀上孩子,然后撒手不管,任其自生自灭,让她吃尽苦头也与他无关。人人都会明白,这绝对是报复,是权利驱使下人性膨胀的结果。

自从跪在吴秋怡的脚下,祈求她原谅,吴秋怡讽刺他后扬长而去,又以最快的速度与同父异母的哥哥结了婚。在他涉世未深的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他恨大哥,更恨吴秋怡。判定这个女人是少脑子的女人,为何年轻有为的他不被待见而破天荒的非要喜欢比她大许多的男人。特别是二哥柏世卿告诉他陆校长曾在大哥屋里过过夜后,他内心的恨呀达到了顶峰,发誓它日有能力一定惩罚陆兆镰与吴秋怡。

恰巧一种让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运动席卷宁民大地,母亲的朋友赵克华被任命为东陵镇革委会主任。这个他特别钟爱的侄儿自然就成了东陵村委员会主任,成了村子里首屈一指的人物。

有了权就有了钱,有了钱就更有权。逮住陆校长是他最开心的一件事,他曾想过让他在监狱里过一辈子,来抵消父亲柏智宸在监狱里度过十余年的凄惨生活。没曾想当晚猪排啃的过多,不胜酒量而醉倒,疏忽大意,让陆兆鸿与陆兆镰双双被人救走。叔父赵克华当然生气,但并未严责他,让他今后处理事情长点心眼。

虽然他是东陵村第一把手,但平时的工作都是陆兆勇副主任在顶着。他可以自由自在的去干自己想干的事,包括由仇恨所产生的让吴秋怡怀上。钱开道引吴秋怡上钩并成功播下了种子,等待开花结果。

柏世豪的这种计谋得以成功实施,令他很是开心,他认为自己太有本事了,与陆校长相比,自己并不逊色。你能给她种上,我柏世豪也能,并不比你陆兆镰差。

有了这种自以为是的豪壮之后,连克壮之人报告吴母倒在地不省人事的时候,他都漠不关心,冷漠的说:“死就死了呗,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柏世豪的得势让他逐步学会人生各种场合的逢场作戏。叔父赵克华给他提供了丰富的社会资源,柏世豪利用赵克华这棵大树以及这棵大树所拓展开的枝繁叶茂的人际关系,办起事来顺风顺水,让他着实得意风华正茂时的无限风光。

他把自己打扮的像阔少,一身重装,蝴蝶结,头发往后梳,发油喷的油光发亮。他动用从叔父赵克华那儿得来的社会关系开始着手办第二件事,就是完成柏智麟临终前的遗愿:为了守住乘黄精魂,让它永远福萌柏家子孙后代,必须迁坟,把爷爷柏耀庭和奶奶,太爷爷柏庆德及太姥姥的坟墓迁回昔日乘黄精魂出现过的地方。

在经过赵克华的首肯后,柏世豪就与堂哥柏世勇第一时间见了面,经过协商达成一致:把这件事办成母猪原上最隆重,最声势浩大,最别具一格,最具影响力的一场盛事,让母猪原的人记住这场盛事达百年,影响三代人。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柏耀庭根本没有想到在他死后会有两位孙子超过他办一场轰轰烈烈的迁坟壮举。

柏世豪采取的具体措施是通知所有的亲戚:包括太奶奶柏赵氏的娘家及其相关。奶奶柏王氏的娘家极其相关。母亲注氏的娘家极其相关。爷爷的兄弟姐妹,姑舅老表极其相关。父亲的兄弟姐妹,姑舅老表及其相关以及同辈本家兄弟的婆娘,娘家及其相关。所有四代人外延的干亲朋友及其相关。这些交代过后,柏世豪并不满足,特别交代陆兆勇按照他提供的表单名字把讣告送往东陵镇所辖的十个村子,并在每个村子贴出讣告:清明节前两天,也就是旧历三月初三在东陵村举行柏氏祖坟迁陵大典。届时欢迎各界人士赴会,大驾光临不分尊卑,柏氏一族,一视同仁,凡吊唁者皆有招待。

这个任务可不小,陆兆勇心里顿时就嘀咕了:这么大的工作量是想把我累死呀,他瞅了一眼好友柏蓬启,知道把这件事交给他是绝对不能独自完成任务的。他找到了队长夏临泉,夏临泉正领着社员们在村北地里给小麦除草,见他向自己招手就走了过去,两人趷蹴在地上开始“叽叽咕咕”的说话。一回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会儿都齐看向地里干活的人们。

夏临泉的队长就职典礼是在东陵村那个散发牛粪臭的村部举行的。在夏临泉到柏陆书院回来救活陆梦雪的那天下午,陆兆勇就带领柏蓬启挨家挨户告知明天上午八点在村部举行新任队长就职典礼。

陆兆勇并没有把新任队长是谁告诉广大社员。社员们议论纷纷,对此也就产生了兴趣,对此都抱有一种想法,第二天八点,必须前往观瞻到底是何许人也?他能领导将近两百户的庞大东陵村吗?

人们在焦急的等待中迎来了第二天的八点,村部前已是从东西条状黑压压一片,都在像刚醒窝的雏鸟齐刷刷的望向母亲飞来的方向,齐齐望向办公室的门首。

陆兆勇准时准点上前讲话:“为了促进东陵村经济社会发展,让广大社员过上更为富裕的生活,经村委会研究决定:任命夏临泉为东陵村第三届队长,履行为广大社员服务的宗旨。在此,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夏临泉上台讲话。”

夏临泉缓缓走向陆兆勇的旁边,望向广大社员,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陆兆勇继续讲话:“之所以选择一外姓人当队长,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想必大家已深有体会,夏临泉同志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养成任劳任怨,从不在人群中谝闲传,对这样持重的人员,我们是无比崇敬的。大家伙可以议论一下,我说的话可是事实。”

议论声不绝于耳,其中就有:“一个外姓人领导咱柏陆两大家族,太自不量力了吧!”

“他一人凭什么领导东陵村七百多号人,就凭他吃苦耐劳,不谝闲传吗?”

议论声逐渐升级到白热化。人群中散在的抗议声响起:“反对,反对。”

陆兆勇拿出英勇的果断,把手一挥:“反对无效,这是一次夏临泉的就职典礼仪式,他的任命是赵克华主任亲自首肯并签发的,任何人的抗议无效。在此我宣布:夏临泉同志被任命为东陵村第三任队长。希望他恪尽职守,任劳任怨,带领大家共同走向富裕。”

台下一阵阵“唏嘘”声,从眼神中可以看出部分社员的不满。夏临泉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好不难看。

陆黄氏站在人群中,敢怒而不敢言,胸中憋着气,脸涨得通红。

汤氏静静的观看,心中的小情人目不斜视,期待小情人的目光射向自己。好久的等待,夏临泉就是不看向她。汤氏的脸由平静转为忧怨。

福娃一副跃跃欲动的样子,显露出兴奋。他望向拜把兄弟深情的说:“哥,好样的,晚上整两盅。”

夏临泉不露声色,看出了兄弟的表情,并不为之所动。白

柏洪万站在人群中紧嘬着嘴,目光如电,但轻蔑不服的神色居多。他可是在土地纠纷中挑起争端,看不起外姓人的典型人物。他想爆发性的抗议,但看到威风凛凛的“四蜂”佩带红袖章的人站在两端,只好压制住怒火不敢吭声。

夏临泉在陆兆勇的督促下开始就职演讲,他向前走了两步,扫视了一下全场,目光轻视,露出毫不在乎,并没有在意当下的气场,看似在看所有人,其实谁也没看:“我很荣幸今天能站在这里与大家分享心里话,我本是一外姓人,我知道我的小与微不足道。在原上的这十几年里,我补充,我从不与任何人结怨,我的宗旨是能帮助人就帮助人,从不吝啬。与福娃的桃园三结义就是最好的例证。”

福娃露出孩童般的微笑。

“这次的运动我们家遭受的苦难最多最甚,大家有目共睹,本想安守本分做人,没曾想柏世豪的提拔,赵主任的亲自任命,非要我干这个队长。心里话,我是不待见这个队长的,可是命令不敢违也不可违,也就硬着头皮接过这个重任。请母猪原上的老少爷儿们放心,夏临泉在此郑重宣告,我任队长期间不拿一分队长工资,工资全接济村里那些需要救助的人。不搞吃喝乱分配,所有账目公开透明,请大家监督,如果贪污一分钱,我夏临泉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刚落,更多时间更长的“唏嘘”声响彻全场,干领导只干不领工资,这在母猪原历史上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夏临泉是第一人。

陆兆勇把头偏向夏临泉:“你疯哩?”

夏临泉淡淡一笑:“没事,我一个人饿不死。是东陵村的队长,就要拿出队长的气概,是吧?要不然会辜负你的提携与栽培。”

陆兆勇拍了拍他的肩:“临泉好样的,俺佩服,母猪原,俺就佩服你一人。”

柏蓬启嘿嘿一笑:“对,就佩服你夏临泉一人。”

人群中的陆黄氏,陆汤氏,柏洪万的脸上展露出不解,疑惑和懵懂的表情。

随后的日子,夏临泉践行着自己的诺言,学着前几位队长做每天早起在村巷里转一圈,吹响那里面装着圆形沙粒的口哨:“啾,啾,啾啾啾啾,啾”的尖锐噪音此起彼伏,吹醒恋床的人们,新的一天开始了,该起床上工了。在分配任务上,夏临泉做到因地适宜,因人用人,年纪小的或年纪稍大,偏瘦的,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比如擩草,淘草为牲口除粪,除草等。年轻的小伙子侧去干些重活,比如拉土,堆肥,整饬填平村道的坑洼,全是些务实的工作。语气柔和,因人派工,让他很快在社员面前树立威信。个别对他有成见的人也开始磨碎偏见的固执而听从于他。夏林泉与大家的和谐日益显见。汤氏是埋头苦干,第一个响应他的人,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暗地里还教化了大嫂陆黄氏,让她逐渐消去了对夏临泉的成见与敌意。汤氏无言配合,并没有再次赢得夏临泉的青睐,因此汤氏看过来的眼神充满祈求与渴望。夏临泉装作看不见,漠不关心,不给汤氏任何接近自己的机会,久而久之,汤氏像换了犹豫症。夏临泉践行了自己的诺言,到月底了队里的资金池里支出十几元钱发放给村里大饥馑时死的只剩一人或两人的贫困户。自己与平常社员一样,咥咸菜,咥黄橙橙的包谷糁子。没有人见过他独自去往镇上采购过任何东西。

陆兆勇把自以为棘手的事说给夏临泉听,夏临泉无声的直视了陆兆勇片刻:“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要想办的最好,最体面,最盛大,非加大人手不可。看来只有加派人手,具体分工实施了。”

夏临泉随后拟定了一份名单,召集村里十位青壮劳力到村里开会,让他们每人带一份早已写好的讣告,一人去一村接洽村委员会,并发放邀请函。

夏临泉之所以只选英姿飒爽的青壮年,考虑他们的精气神,阳光,积极向上,代表东陵村的整体形象,对外也算是一次宣传。这样做是不是想得到上司的赏识,只有他夏队长心里清楚。

按照具体安排,陆兆开的二儿子陆正峰去了江村。柏秉文的儿子柏元清去了徐家坡村。陆水生的儿子陆天元去了龙湾村。陆兆拓最小的弟弟陆兆义去了南凹村。柏元玉的儿子柏木林去了雄家村。柏汉兵的儿子柏钢键去了王乐村。陆兆胜的儿子陆李弋去了任家坡村。陆兆林的儿子陆建文去了姚沟村……在对柏氏一族所有的外延亲戚通知,夏临泉做到一对一的到家通知。所有的亲戚都通知到并特别交代,凡是去通知的人必须在得到口头答复后,再回来复命。这样做的天衣无缝,柏世豪以及柏世勇上下五代七姑娘八大姨相对应姥爷姨娘舅都通知到了。

柏世豪知道后非常高兴,大加赞赏夏临泉的智慧与能力,再次交代陆兆勇:“迁坟之前务必把灞河饮水灌溉工程东陵村境内所有沟渠填平。特别是柏氏乘黄精魂陵地,务必精细平整不要让一块石头出现,就是比大刀豆大小的都不行。务必让柏雪飞在三月初三之前杀掉十八头猪,用来款待前来吊唁的人,一定让所有前来奔丧的人吃饱喝足而回。有半句闲言碎语传进我的耳朵,否则就是办事不力。”

柏世豪的一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把所有的沟渠填平,要动用全村所有的劳力,那可是一年多的巨大工程啊!就是杀猪一项,十八头猪同时杀掉,没有几十人同时精细分工谈何能完成任务。

陆兆勇与夏临泉硬着头皮分头去做。陆兆勇指派陆兆拓与陆兆庆两人到临村去借大锅,水烧沸了褪猪毛用。

陆兆拓极不情愿,不想去,陆兆勇火了:“去不去?不去明天就让“四蜂”把你送到镇上再学习,让你再过一把学习瘾。”

陆兆拓白了一眼眼前这位昔日里村里有名的混混,与陆兆庆同拉一架木轮牛车悄无声息的走了。

陆兆勇望着两人远去,嘴角轻蔑的一笑:“哼,想和我斗,你目前已无实力哩,你以为还是以前,不把我当人哩!”

最麻烦,工程量巨大的当数沟渠填平的任务,因为渠底与渠壁都用石块砌筑,而且还镶嵌了水泥配石灰。虽然是破坏,如果不用力还是难以拆除。为此,夏队长趷蹴在地上仔细琢磨,反复斟酌,最后确定一个方案:渠壁一米以上全部撬松,一米以下的全部不动。所有社员分十组,五组负责撬动,把石块抬起或扔下渠底,有愿意要的放置在一边,放工后利用时间把这些条形石运回家。五组负责挖渠边的土填平沟渠。

这一决定可乐坏了一部分人,很多社员不管是一米以上还是一米以下的条石都被撬起,放在一边。他们利用放工后的时间两两互帮或夫妻同心共同把撬起的条形石运回家。这一举动为后来的农村大规模房屋改造奠定了基础,所有的条形石都被派上了用场。建房子时把它们砌筑起来当地基,不但坚固,而且耐腐蚀,耐潮湿,耐人为的撬动,延长房屋的使用寿命。

从侧面更能看出有人力的家门前堆积如山,无人力势单力薄的门口堆放的屈指可数。

沟渠填平工作进行了大半,夏临泉开始着手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在“乘黄精魂”出没的地方,柏世豪认定的自家的祖陵,他在最敏感的位置插了拇指粗细的柳条作为记号。

夏临泉安排了二十人,其中一半是女人。男人们把象橛南北二十米范围内条石清空,女人们负责把焊接的水泥,石灰凝聚板结块拾起汇聚在一起后运到二百米外的一个沟壑倾倒。

工程进度到一个关键阶段,按照柏世豪的要求填一米黄土要夯实一次,夯结实了才能进行第二次填土,依次类推,直到夯实的土与地平线一致。

繁琐的工序惹毛了正在干活的人们,有人就站出来表达不满:“他<柏世豪>以为自己是土皇帝了,说一不二,把我们奴役不当人使,使公家的钱干私人的事,我不干。”

夏临泉早已观察人群的不满,赶忙上前开导:“兄弟,不要生气,时事造英雄,对不如心的事,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相信不远的将来,我们都会没有被压迫被驱使的感觉,痛痛快快做人。”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夏临泉拍拍他的肩,目光肯定:“相信我,不会很远。”

二十人一边干活一边发着牢骚,到竣工的时候,陆兆勇亲临现场每人现发了五块钱,说是柏世豪的额外酬谢,基本个人出工的工钱照常结算。这下二十人的团队各个喜形于色,众说一词:“柏主任太客气了,自家人何必客套。”

陆兆勇扫视他们一眼扬长而去。陆黄氏惊喜过后是懵懂的木讷,汤氏则冲着陆兆勇的身影说:“乖乖,有权就是不一样,花钱没有任何问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管是死了的,活着的,用钱就能把不相干的人连在一起。”

夏临泉听到了这句话,眨着眼并没有侧目去看她。汤氏捕捉到了夏临泉的表情,再一次神伤与失落。那种得不到垂情与爱恋的表情,让一个女人变得楚楚可怜。特别是一位老女人,而且还是一位长期生活在压抑之中得不到真爱的老女人!

三月初二的早晨,东方的半个天际刚泛出浓重的微蓝,队长夏临泉的口哨就已经在村巷里回响。

陆汤氏是第一个开院门的人,她一边扣着衣扣,一边向西边方向张望,努力观望,只能看到夏临泉并不是很清晰的背影。

恋床的人仍是抱着自己的女人不肯起床,女人们催促起床,起晚了会被人嘲笑。男人们总是把昨日的劳累涤荡干净,把今日的雄性伟岸在床上展现,总是自顾个把青春的欲望再烧一遍,强行与女人稀欠一番。很多女人都会在完事之后向自己的男人用表情表达愤怒:“快快快,快起,滚。”

男人们总是连秽物也不擦干净,勒紧裤腰带就走,女人们闭着眼睛失望。

夏临泉看吹哨的效果并不大,于是就连吹长音,哨音划破长空,男人们才一边扣衣扣,一边向柏家大院走来。社员们之所以今天恋了床,是因为昨天已经接到通知,放假两天,全到柏家大院忙活,因为是针对个人,所有的社员都有了抵触与消极心理,走起路来都是慢腾腾的。

柏世豪从陆陆续续赶来的村民们看到了端倪,与陆兆勇在上房的窗户边嘀咕了一阵后,陆兆勇下了楼,把散开的无精打采的社员们召集在一起,向他们讲话:“明天是柏主任家迁陵的重大特殊日子,把大家叫过来放工两天,不是让大家白干,工分照常计算,两天里相主任还会发给额外的补助,一日三餐管吃,请大家务必尽心尽力配合夏队长的指导,把这件事做好,为我们东陵村争脸争光。”

一听说管三顿饭咥,还有额外费用补贴,社员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微笑。有的人马上就站不稳了,向夏临泉靠拢:“队长,你就开始安排干啥活吧,叫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

夏临泉不慌不忙,吩咐人从院内厦屋里搬出方形的案板,独自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往人群里瞅,这时徐炜昱从人群后面钻了进来,双手抱拳:“抱歉,抱歉,来晚哩,来晚哩。”

夏临泉拍拍旁边的小凳子示意他坐下:“我以为请你请不来哩!”

“哪里,为你们东陵村效劳,我深感荣幸,哪有推辞之理。”

徐炜昱是夏临泉派人去徐家坡村专门请来的,运动让写的一首好字的陆兆镰校长不知所踪。村子里虽然有几百号人,但能写的一首好字的却寥寥无几。陆兆勇的方块字刚劲有力,方方正正,但他却向夏临泉说:“我哪能去干执笔?届时会有很多领导要来,各村的主任要来,我的职责就是陪同他们,让他们咥好喝好尽兴而去。”

俩人经过商量,都想到了东原的村聘教师徐炜昱,就差了人去请他,让他务必在三月初二的早晨赶到柏家大院执笔。

徐炜昱按照夏临泉的讲述,在一张白纸上按照一定的表格形式记录所要分配任务的人员名单。于是就有了五十人的队伍在草草咥了饭后拉着队里所有的平板车,浩浩荡荡的向柏陆书院养猪场拉猪去了。

留下的二十余人把院里院外无用的垃圾清除,给锅上搭建油粘棚。把村子所有冒烟户的大桌子板凳全部借来,一字排开放了六排,几乎把柏家大院前的空地用完。

东陵村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排场,头一巡就有四十八桌,二巡就是九十六桌,可同时容纳四百八十人同时咥饭。很多人疑惑,老族长柏耀庭在世时摆宴席也只不过十几桌,他死后他的孙子就有能力扩大有百倍的人际关系,真有这个实力吗?人们拭目以待。

上午十时许,雷鸣唢呐班的全体演艺人员与南原山根的胡达荒夫妇先后来到了柏家大院。这两行十二人的到来让母猪原的人们预感到新鲜又觉得特别。新鲜之处在于已经学习接近两年时间的陆梦云初次在柏氏家族迁陵大典中展露头脚。特别之处在于胡达荒在母猪原的初次露面,不但是柏世豪动用重金请来的,而且他的身后还跟来了陆兆勇的母亲高艳秋。

在寻找阴阳先生的重大任务之前,柏世豪表现出了特别的慎重,从伊始之初就抱定一个目标,必找一位有名望的阴阳先生参与此次的迁坟大典。他动用所有的社会关系,道听途说或亲自光临该地实地考察最后从堂哥那儿得知南原山根有一位高人,不但精通易理,还能给人看坟地,且是屏风镇知名道人花半仙的徒弟,且巳是婶娘高艳秋的第二任丈夫。有了这些确切的消息后,他让堂哥柏世勇亲自去了一趟南原山根。

柏世勇到南原山根并没有去胡达荒家或是他的专业场馆,直接去了舅舅高良伟家。把此行的目的说与舅舅听,高良伟马上对他进行了批评:“你爸已经走了,你娘与胡达荒是自幼青梅竹马的恋人,现在他们走在了一起,你应该看重这件事才对。如今家里迁坟那可不是小事,你应该亲自登门去讲。你都亲自来了,他哪有不去之理?”

柏世勇嗫嗫嚅嚅的说:“上次和娘见面,娘说我是,我是他的儿子,到现在我还没回过劲来。”

高良伟快速扫视了一眼外甥,放缓了语气:“你娘和你大姨在母猪原上生活的都不尽人意,没有话语权,寄人篱下,你应该注重你娘说的话,你是他亲儿子,一些话可不是乱说的,更不是空穴来风。舅说实话,你长得特别像他。”

郝惠凤在一旁附和:“明眼人打眼一看,谁看不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两块泥坯,比泥坯还像。”

高良伟用眼剜了一下郝慧凤:“住嘴,有你这样比喻人的吗?人哪能用土坯来形容!”

郝惠凤不吭声了,高良伟知晓外甥的心思,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于是就亲自带着他找到胡达荒,直接了当说明来意。

胡达荒看到自己的儿子来找自己,内心里莫名的喜悦,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仔细观察了柏世勇一阵后爽快答应了高良伟替代外甥说的话前去母猪原为柏家主持迁陵大典。

高艳秋的两年后突然出现,母猪原的人们才从当初的记忆中醒悟过来。高艳秋已不是当初的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族长夫人,也许是长期受到胡达荒言语潜移默化的结果,整个人干净爽朗,知性,从容,比以前的那位柏智麟身边的老女人好看多了。

很多人听说高艳秋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位阴阳先生的丈夫,都纷纷跑回来围观胡达荒。胡达荒面不改色,目光炯炯有神,接受柏世豪的揖手之礼:“事不易迟,既然柏主任相信于我,让我来主持你柏家迁陵大典,刻不容缓。请问你家知事何在?”

柏世豪旁边引荐:“这是本村队长夏临泉,任何差遣都可向他禀告,要多少人任由使唤。”

三人来到一字排开的四个帐桌前,柏世豪站着,胡达荒与夏临泉坐着。徐炜昱按照胡达荒的口述开始记录明日的用工概录:抬灵一组十六人,六组是九十六人。扯遮阳幡一组八人,二组十六人。劈坟一组四人,二组八人……夏临泉转首看向走过来的陆兆勇和站着的柏世豪:“看来明早村里的所有男劳力都要齐上阵喽。”

雷鸣唢呐演艺家伙班子在陆兆镰校长命名题词之后,就在不断的重组发展和壮大。陆梦云加入之后就有了十人,其中张久香的丈夫陆兆福是班首,他与最小的弟弟陆兆平是班里的唢呐手。陆兆平是上手吹高音,陆兆福是下手吹低音。鼓手是柏璐杨,锣手是六十多岁的陆瞎子,打钹钹镲的是柏平均,拉二胡的是陆兆华,敲梆子的是陆疙瘩,吹笙的是有外号“陆歪嘴”之称的陆兆胜。张久香与陆梦云是班里的台柱子,不但能唱戏,梦云还能清唱各种民歌和各种积极向上的歌曲。

在开场热身或暂时没有自己的戏份时,也能坐在男人们的中间击打钹钹镲和用木棒击打梆子。梦云对于人们对她的观望并没有怯懦和害羞退缩,反而是直视场外,无所畏惧,大方,从容翘着二郎腿,双手有节奏的击打梆子,目光柔和的看向众人。

许多直视她的人,反而被她的目光击退,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陆梦云在柏智宸去世的当晚在大庭广众之下拜张久香为师,并不完全是鲁莽之举,她打听到张久香的师傅是绥德县义和镇马家锣鼓家伙班子班首马生祥。而马生祥自幼拜师于义和民间艺人胡彦华门下,有着极深的渊源和根基。选择拜师张久香不但能学到技艺,更能有效规避和缓解丰友华的“移情别恋”给自己带来的打击和伤害。现实得到的答案是,她选择了正确的道路,有效避免了与大妹梦雪同样的未婚先孕的悲惨命运。庆幸命运照顾了自己,如果丰友华看中的是自己,自己挺着大肚子,不能出门,多丢人。有时她心中生起快乐的感慨:好险!

常言道:人多好干活,人多好吃馍。当十八头猪被捆得结结实实,无法动弹,用牛车拉回到柏家大院时,院内四口大锅的水也巳经烧得沸腾。早以准备好的屠夫手提长长的杀猪刀,咬着牙用力刺进猪的喉咙,然后向上直接刺进猪的心脏。只听猪一阵凄惨的长嚎,鲜血便从喉咙里,嘴里,鼻腔里喷射出来……它想挣扎,垂死的挣扎,面对身边站立的五六个青年后生死死的压住,动弹不得,只有睁着令人发怵的白眼珠子盯视世人。屠夫还嫌不够,把刀从原路返回再补一刀,再进入心脏后,手腕转了一圈,猪疼的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哀嚎,白眼珠子慢慢向天上看去,最后,头慢慢耷拉下去,死在人们经常用来擀面条,做馍用的案板上。

十八头猪都是同样的命运。中午的伙食中就有了喷香的猪肉。有了肉食,所有的办事人员就都没有了遗憾,咥的津津有味,吃的嘴角流油。

雷鸣唢呐班子成员正好十人一桌,不插外手。他们边咥边说着话,细嚼慢咽,没有一个人狼吞虎咽,这就是文化人与普通人的区别。

胡达荒与高艳秋更是不同,两人没有到外面与大家在一起咥饭,而是高艳秋到锅上用碗盛了一些菜,拿了四个膜在厦屋里找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开咥,同样是咥的津津有味,不紧不慢,细嚼慢咽。总体上别有一番傲气风骨。

柏家迁陵大典的事前准备工作在陆兆勇副主任和夏临泉队长的共同主持下如火如荼地进行。用袖子揩了一下嘴角油的陆兆勇向正在咥饭的社员们高喊:“大伙咥了饭,趁暂时没有啥事,就先把帐登了,按照以前的规矩,一家两人坐席,办事的不算。”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人议论纷纷:“以前不是上过账了吗?哪有上二次的。”

陆兆勇侧耳倾听人民的议论,夏临泉马上看出端倪站出来圆场:“咱分清事的长短,以前是办了白事哩。这次是迁陵,明白吗?这是大事,柏家的祖宗阴德延续,就像建房子,择一吉处而居,人生中的大事。大家该上账的上账,不要含糊。”

夏临泉第一个带头,徐炜昱在大白记事薄上记下第一笔账:夏临泉,五元。广大社员纷纷效彷,有的跟着学上了五元,大多数陆姓人家上了两元。

柏金氏颤颤巍巍来到帐桌前上了二十元,收款的陆兆元惊讶的说:“上这么多?”

金莲花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说:“儿子叫我上我就上,老了,没有说话的资格了。”

所有冒烟户登记完,人们把目光看向陆兆勇。本想第二天与各界名流同上帐的他,被动走到账桌前掏出了十元。当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盯向徐炜昱写字的手势时,人群中站立的陆正峰冒冒失失的说:“十块不够,不能表示忠心。”

陆兆勇扭转头,目光盯向说话的陆正峰,马上变了脸:“狗日的小峰,我日你娘,谁让你在这胡沁乱汰?再说一句,把你狗日的嘴撕烂。”

人群一阵哄笑,让陆兆勇很不自在,白了一眼陆正峰转身进了院子。

柏蓬启上了五元,婆娘在身后老是捣他的腰:“少上点,咱家里没有钱。\\\"

柏蓬启看了一下众人,又看了一眼婆娘,轻显不耐烦的神色:“去去去,一边玩去,没有钱就不上了吗!”

雷鸣唢呐演艺班的全体人员咥饱喝足之后,做了简短的休整后呈“U”字型排开。鼓手柏璐杨和锣手陆瞎子两人共同来了段热烈的开场锣鼓。人们的注意力被震天的锣鼓声吸引,不约而同的转身涌向戏台前,注视聆听二人的表演。

雄壮浑厚的噪音传出柏家大院传出东陵村传至临近的几个村庄……柏世豪正与胡达荒说话,听到鼓后立马来了精神,他吩咐刚走进屋的陆兆勇说:“你让他们敲,使劲的敲,有多大劲使多大劲,越响越好。”

陆兆勇还未站稳脚跟就又出去了。

胡达荒向柏世豪提出的建议,柏世豪让夏临泉差人去办了。然后一行几人移步乘黄精魂出没的地方。

柏世豪把昔日爷爷柏庆德与奶奶所葬之地,也就是乘黄惊魂出现过的确切位置指认给胡达荒看。胡达荒看了一眼楔入地下很深的赶面杖粗的柳枝后问柏世豪:“确定是这个位置?”

柏世豪“嗯”了一声,胡达荒原地不动,目视远方,又转了一圈,侧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罗盘。然后把罗盘置于柳枝的上方,轻轻转动天池中的磁针,直到磁针和海底红线完全重合。

这个时候,柏世豪不失时机的俟进胡达荒,伸长脖颈去看这个举动。这种举止令胡达荒顿生反感,这是在防着我哩,不相信自己哩!胡达荒从这几个时辰的观察,从他与人说话,审视人的眼神,早已看出此人处事方式的奸诈,早已与年龄不成正比。由此联想到柏家误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一种恨顿然而生。他眉头一皱,起上心来。

柏世豪瞅的仔细了,不由的惊奇:“胡先生,两条线是完全重合的!”

为了完全打消白主任的疑虑,胡达荒不得不紧不慢地向他解释:“建陵如建房,讲究的是根基位正,根不正位不牢,容易东偏西离。你可看到横竖两条大的红线吗?这是天心十道线。天心十道线的中点正是我们所要定位的正中位置,固定了这个位置才能做具体的坐度分金。根据阴阳此生彼长的规律以及宇宙万物存在的五行相生相克的属性来进行朝向,这就是风水的基本堪舆过程。”

柏世豪听到胡达荒一些专业的话,不无佩服:“这次家族迁陵是柏家百年来的一件大事,关乎柏家一族的运势昌运,一切仰仗胡先生胸有成竹,运筹帷幄。”

柏世勇站在旁边一声不吭,注视眼前的生身父亲。他在暗自揣测,如果柏世豪知道自己不是柏家的骨血,他将是一种怎样的表现,是认这个哥哥还是会离他远远的。

胡达荒让夏临泉和陆兆勇同拉一条红丝线,固定了大头的朝向方位。柏世豪又凑进了看,一副纯审视的样子。胡达荒不紧不慢的解释:“阴宅固定方位,只用天干,不用地支,材质大头以乾,坎,震,艮为最上,对下葬的位置要做到长幼有序,既东为上位,西为下位。东北为上位,西南为下位。北为上位,南为下位。西北为上位,东南为下位。这是后天八卦的排位秩序。”

柏世豪抬起眼皮转了一下眼珠,胸有成竹的说:“这次柏家迁陵,关于太爷爷,爷爷,父亲和叔叔,请问如何合理的安葬他们?坟与坟之间可有讲究?”

胡达荒不慌不忙:“与人世间的房子一样,房子与房子之间以正午的阳光不见阴暗面为宜。因为阳光照射到的地方充满生机……一行人照上下位,长幼有序的原则固定了柏耀庭等六人的阴宅后返回柏家大院。

晚上的热闹程度不亚于柏智麟与柏智宸的去逝。因为讣告,人们口头传播柏耀庭的孙子要办母猪原上最为盛大的迁陵大殿,光杀猪就宰了十八头,这可是原上闻所未闻的事。出于好奇与对社俗文化的需要,看戏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向东陵村。相家大院除摆宴席以外的所有空地,包括道路都站满了人。出于对第二日的待客高峰考虑,陆兆勇决定延续以前的做法,傍晚待本原上的老少爷们,每家来两人坐席,办事的不算。白家院前的空地上座无虚席,人头颤动,人声鼎沸。

村里延续的是九大碗,最富盛名的是木梳背子:把做好的肉片摆放在一起,整齐美观,像姑娘们梳头时所使用的木梳背面。这道菜久富盛名,做起来要好多道手续,吃起来不腻,喷香,经久回味。

社员们平时在家里很少能吃到这种特色菜,只要遇到红白喜事,木梳背子往往是上三次都不够吃。社员们花了几元钱就能吃上一顿特色菜,吃的津津有味,津津乐道。一边端起黑瓷小碗畅饮稠酒,一边?着菜,红薯,豆腐,萝卜,白菜几乎碗碗见底。

当所有的办事人员把菜上齐,站在宴席以外观看,当所有坐席的人咥着瞅着四方桌的中间时,一个黑影从厦屋的后面通道悄悄出了村庄,来到乘黄精魂出没过的地方。把所有的象橛全都右移了十五度角,并清除了被移除的痕迹。黑影静默了片刻后转身又回到了柏家大院。此时,本村烧素纸的广大社员都已经咥好,许多的人择凳而坐,头朝一个方向看向戏台。

两个汽油灯的灯光把柏家大院照得如同白昼。雷鸣唢呐班的人员咥饭,显示出了与众不同的咥法:文面,静咥不拖拉,比普通人咥饭起码减少一半的时间。他们离席之后回到本位,开始了本质工作。面对黑压压那么多的人,陆兆平没有任何的不适与怯场,开始站台吹唢呐。

在农村所有的过大寿,开业庆典,抓周或是庆贺,唢呐班的演出时间都比较长,无一例外的是都会分为吹,唱,演三个阶段。进入状态之后,陆兆福加入吹奏的队列,与弟弟陆兆平两人一个高音一个低音的配合,既有排山倒海之势,更有细腻娓娓之特效,给人以震撼的冲击力。情致达到最高处,两人单吹与对吹同时穿插进行,釆用拟人的声音,如歌如泣如诉。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跟着高亢激越的音律而热血沸腾,禁不住脱口而出:“好,好,”赞扬声不绝于耳,鼓舞艺人们更加加油卖力。唢呐手更是精神倍增,不遗余力。

吹笙手陆兆胜适时加入了阵营,吹奏与唢呐同样的韵律,直至把笙尾翘上了天,嘴歪着瞪大白眼珠子进气换气,那夸张的样子别有一番景致,好像在向看众诉说:你们看我吹的可带劲?

班子全体人员进入联动状态,拉弦子的摇头晃脑,打梆子的人梆梆有声,吹笙的人拉开了步,蹒跚行走。打钹钹镲的人两钹碰过金属音清脆。吹唢呐的人双腮鼓起,一口气吹了四十分钟,憋的脖子上的青筋突起……掌声如雷声滚滚,叫“好”的喊声此升彼起。激越的音乐在叫“好”声中戛然而止了。

片刻的宁静过后,陆梦云闪亮登场,她头上戴了饰品,脸上化了淡妆。上身着白净的戏衣,下身着绿色萝裙。步态轻易的缓缓走上台前,这一装扮完全脱离了生活中的陆梦云,完全判若两人。

人们惊呆了,美人在骨不在皮,这陆家大姑娘也是一位美人胚子呀!

陆梦云并没有为台下众人艳羡自己的目光而惊喜。陆梦云激情四溢,仪态万种,唱出了一首又一首传统名曲。婉约清丽的乡情,缠绵悱恻的恋歌,冲击着在场男女的心扉。台下青年起哄式的不绝于耳的有人叫嚷:“好,好。”

雷鸣唢呐班的组员每人都有绝活,在展示了个人风采后又进行了诙谐风趣的表演。第三阶段也是最后一场是曲艺表演,这是老年人期待已久的节目。模仿失明的陆兆华调好了丝弦,风姿俏艳的张久香和陆梦云敲响了梆子和快板,曲调和美的琴书便吟唱了起来。随着故事情节的深入,社员们的情绪也在跟着变化,老年人的脸上都乐开了花。唱到喜悦欢乐处,人们喜形于色,阵阵嬉笑。唱到针锋相对时,人们摒住呼吸,缩紧心弦。唱到凄楚哀婉处,人们又蹙眉叹息,扼腕拭泪!

在所有聆听雷鸣唢呐般精彩演出的人之中,大东家柏世豪是最能保持安静的一个人。他并没有到戏台前去观察陆梦云的演唱,只是坐在上房里屋的太师椅上,闭目侧听人们的议论,包括对饭食的赞许和唢呐班表演的赞扬。从人们的感叹声和阵阵的喝彩声中,他心中升起一股无法名状的豪壮,感觉自己太不一般了,年纪轻轻就做出了轰动母猪原的大事。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让他心旷神怡,乘黄精英非他莫属了,他用拇指以外的指头轻轻并有规律的叩击椅子,椅子发出有节奏的声音:“梆,梆,梆”声。

老规矩是每家来两个人,汤氏带着儿子梦响坐桌,没有见到陆梦雪的影子。夏临泉用眼扫视全场很多次,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反而与汤氏的目光相遇,他马上避开了汤氏掉了魂一样的眼神……那幽怨的眼神,既有期盼又无助,让谁看到都难免心生怜悯……

夜已深,喧嚣消失的无影无踪,胡达荒好像已经熟睡,实则在佯装。高艳秋合衣刚躺下,厦屋的门“咚咚咚”的响了起来。胡达荒闻思未动,高艳秋坐了起来,望向门首:“谁呀?”

陆兆勇的声音传来:“嫂子,是我,兆勇。”

高艳秋起身去开门,陆兆勇闪身走了进来。高艳秋一抬腿上了床,半个身子被被子裹住。

陆兆勇径直来到胡达荒的跟前,故作惊讶:“哟,胡先生睡着了,失敬失敬。”

高氏把没有反应的胡达荒用手推醒,胡达荒装作睁开惺忪的睡眼:“哎呀,陆副主任呀,快坐,快坐。”

陆兆勇随手拉过一个凳子坐在床边,就像一个小学生巴巴的看着老师。胡达荒轻微一笑:“你这时候还未睡,一定有事,讲吧?”

陆兆勇的眼神成熟之中不范机敏:“听柏主任说你师承花半仙,在南原山根一带为人算命已经家喻户晓,我很崇拜你,想知道几个问题,第一,为祖陵定位以何为据,传统的是东南,西南又有什么理论根据?”

胡达荒眯着眼听陆兆勇讲完,立马明白他深夜进门的用意,他的来肯定是受人指使,或者门外还站着另外一个人。胡达荒面色安宁,不露声色,马上讲到:“这个定陵寝的方位像大夫给病人断证,断的通透才能快速治好病人的病。如果断不了证不但治不好病,还会留下病根。中华民族是笃信风水的民族,祖陵风水对子孙后代的影响至关重要。怎样去物证所点的墓穴是好是坏,有八种方法:朝山,名堂,水势,乐山,鬼星,龙虎,缠护,唇毯。当确定墓穴的位置时,站在确定的地方,看前面的山是否符合高不过眉低不过胸的距离。远近以近岸为准,案心是否有情。标准是水城必美,后乐必对,四个方向都无缺陷。明堂证穴,必须完整,开朗,平顺,洁净。若明堂不正,不聚而倾泻,则气不融结。”

陆兆勇二问:“如果方向不正,会有何后果?”

这时胡达荒突然心慌,难道主家发现了秘密,转尔又想,不可能,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他们不可能知道。他闭上眼说话:“阴宅朝向,阳光太过名堂,子孙常见绵疾苦,驼腰哑子出其中。明堂太过阴暗,北风刮来伤妻妾。”

陆兆勇三问:“阴宅朝向哪一种最好?”

胡达荒侃侃而谈:“古人言:穷搬家,富迁陵,想要发财就要选一块比较好的陵地迁坟。其实呢,有钱人是不会去迁坟的,只去修坟。迁坟的时间不能过午,因为午时阳气正盛,烧伤骨殖。挖坟头三锹必须由儿子进行,儿子没有由孙子代替,孙子没有就找族里全富人代替。对于迁坟过多的,按照东为上位,西为下位,东北为上位,西南为下位,北为上位,南为下位,西北为上位,西南为下位,北为上位,南为下位,西北为上位,东南为下位的方式,以位次排列。按照后天八卦的运行规律,阳性为上位,男性为阳,女性为阴,夫妻同穴,夫在上位,妻在下位。你所说的阴宅方位,因为我在固定陵地的朝向时已经讲过,你可能没在意,也许是你根本就听不懂。再讲一遍吧,阴宅立向,只讲天干,不讲地支。大头以震,坎,艮为最好。乾位,元享利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艮位,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震位,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表匕鬯。坎位,水洊至,习坎,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

胡达荒说完,闭口不言。

陆兆勇回问:“如何能破解祖坟的劣势风水?”

胡达荒不厌其烦继续讲道:“不管东南西北方,哪方低来哪方高。背山面水之地永远是人们向往的陵地。作为仙人的阴宅,是最为理想的。不管是早已经定好的,还是刚刚堪舆的,都要做好水土的保持。比如种树可有效防止水土流失。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越是有自然气息,越是适合阴宅的设立。因为人烟稀少可避免仙人被打扰,防止侵袭。种树切忌离墓穴太近,特别是高大,根系发达的树木,根可侵入棺木,会带来阴人不安,祸及子孙。比如天生聋哑,残疾或者精神失常……”

胡达荒的闭眼说话,说到厉害处,让陆兆勇脊背发凉,起身告辞后就走出了厦屋并随手关上了门。

胡达荒迅即睁开了眼,仔细聆听,听出两人的脚步声,同时离开了厦屋。

他露出轻蔑的微笑,高艳秋开始说话了:“哪有你这样的,闭着眼给人说话,这是对人的不尊重。”

胡达荒脸露清淡如水的从容:“瘸腿的蚂蚱蹦三蹦,蹦来蹦去大街上卖板凳。”

高艳秋不解的问道:“达荒,这啥意思?”

胡达荒“嘿嘿”诡异的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天还未亮,东方天际线仍在黑暗之中。夏临泉队长的哨音就在村巷里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社员们陆陆续续赶向柏家大院,一回儿功夫就围满了院里院外。

迁陵盛典能否顺利进行,时间节点是关键。为了让柏主任主办的迁陵盛事做的完美,陆兆勇与夏临泉不遗余力,让所有的办事人员都带上孝袍孝带之后,夏临泉开始讲话,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这次柏家迁陵,是咱母猪原的大事,柏陆两姓源远流长,本是一家,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像做自己家的事一样,争取用最大的努力与诚心把这件事做好,大家说:可不可以?”

人群中三三两两的“可以”声传过来,由柏世豪,柏世勇,柏世卿带头,大家手拿相对应的劳动工具浩浩荡荡的开进东陵村与龙湾村接壤的柏家在修渠之后被迫迁移的祖坟。到柏家新迁的祖坟后天仍未亮,人们黑压压地把两座坟莹和两座丘子团团围住。

胡达荒在坟的正前方摆了香案,香案上摆放着香蕉,橘子,苹果供果和木梳背子和手蒸的大馍。人们摒住呼吸,把目光都集中在胡达荒的身上。盛传他很有本事,今天可大开眼界。

胡达荒穿了一身青玄的服装,镇定自若,根本没有在意场外所有人的目光。六时吉辰已到,东方现出光亮。胡达荒双手合十,跪向南方,口中念念有词:“南宫历代汉天师,祖师坛上领兵行。弟子上天并下界,管有南北四方兵。前有玉皇三千将,后有玄坛百万兵。车前麒麒并狮子,车后黄幡恶虎兵。三千猛烈飞刀将,八万金刚显感灵。雷恨恨,雨茫茫,雪流五海雪山光。历代祖师常拥护,时常招请上天堂。吾师手?玉皇剑,收斩下界鬼魔王。挡我剑者死,背我剑者亡。日吉辰良,天地开张,天师迁坟,大吉大昌。金锄一响,万鬼伏藏。天师动东方,凶星恶煞不敢当。天师动南方,众姓人等莫作倡。天师动西方,阿弥陀佛放豪光。天师动北方,历代祖师降坛场。天师动中央,家翕佛圣做主张。天师动土造坟后,孝家万事保安康。天地无忌,季月无忌,日时无忌,姜公在此,百无禁忌。今日迁坟,大吉大利。”

胡达荒转身把手一挥,一个长长的喉音:“开一一坟一一动一一土喽。”

早已准备好的柏氏三兄弟由柏世卿牵头,在爷爷柏庆德的坟上挖了三锨土,随后柏世勇与柏世豪依次各挖了三锨土,然后交由办事人员开始劈坟。

胡达荒慢步上前对着坟莹揖首:“皈依僧,皈依道,皈依佛……祈求默估,后代兴隆,亡者雪迁新坟莹,诸班顺遂,人物咸享,此处不是佳城,搬迁以后,子孙发达,世代贵显门庭……南无香供菩萨摩诃萨……”按照此法,柏庆德坟墓开挖之后就是柏耀庭夫妇。很快,当晨曦的光辉照射土地没有一丝黑暗的时候,两座坟莹,四个棺椁全都露了出来。

按照议定的顺序,下一环节就是起丧,四具棺椁,不但要提出坟莹,柏家老陵停放的柏智麟,柏智宸弟兄俩的砖丘也要同时打开。这时,远近的亲友成群结队而来,把陵地围的水泄不通。每位亲友在柏家大院都登了账,发了孝带。

起坟现场一片白色的海洋。

陆兆勇负责接待,男的神情庄重奔向现场。女人们则假惺惺的假哭几声,表示对失去亲人的哀悼。这里面就有柏耀庭的两个外甥女和两个外甥,汪氏也来了,与赵克华同站一处,一高一矮,一胖一端庄。

胡达荒仰天一句长音:“起一一丧,”五十步站立一人的传话方式一声声传向柏家老陵,那边也做好了准备。

办事的人员开始跳下墓坑,用长绳捆扎棺椁。同时,老陵砖砌的丘墙开始逐块拆除。装着柏智宸与柏智麟弟兄俩的两具棺椁逐渐露了出来。

胡达荒向着香案再次跪拜,口中开始唱诵:“日吉时良,天地开张,弟子起丧,大吉大昌。此丧不是甚何丧,化着黄龙过九江。此丧飞往飞中过,几时不久过山岗。一把金斧重千金,轻轻提在手中抡。若有邪魔行不正,打入天罗地网中。左有青龙来拥护,右有白虎守山岗。前有朱雀来引路,后有玄武随后跟。天神地底齐护佑,凶神恶煞不敢当。普庵祖师临作证,观音菩萨驾祥云。逢山九牛来开路,遇水白鹤来渡江。天星地要三光斗,一时不久到山岗。一魂发往天堂去,二魂发往地府门。只有三魂无法处,发往山中守墓堂。吾师此时来起丧,亡人暂且上天堂。”

几百双眼睛看着胡达荒,有的是专心致志,有的是怀疑,迷惑。所有前来吊唁的亲人,没有了哭声,加入观赏的队伍。

胡达荒从办事人员手里接过大红公鸡,用刀割破鸡冠,鲜血流出。他拿着扑腾不停的公鸡,逐个棺椁盖上点血。回到原处之后,从供桌上取出一碗水,口念听不懂的咒语,然后从碗中点水逐个撒向棺椁。

接下来便是招魂,胡达荒朝向东南方俯首,柏世豪,柏世勇领族内侄男伯父跪向棺首。胡达荒再次开始念专业俗语:“招魂兮,到中央。游魂兮,出幽邦,极乐世界,娑婆诃。”

胡达荒俯首西北方,柏氏子孙跪向西北方,然后继续念叨:“引魂童子一双双,身披法服放豪光。手执花幡立宝盆,接引王者新地方。五方五雷神,镇压鬼神精。霹雳一声响,魍魉化灰尘。八大金刚齐用力,发送亡人往新基……神归神位,佛归佛坛……起一一丧。”

长音再由专人队伍传向柏家老陵。

胡达荒一长音,早已准备好的抬重人员同一声吆喝,六具棺椁分长幼之序,浩浩荡荡向乘黄惊魂出没的地方赶去。

队伍黑白相间,一眼望不到头。

到了柏家专属的陵地,棺椁按照长幼之序停留,谁在谁的墓穴旁。胡达荒吩咐把从原坟墓墓坑里铲出来的黄土重新倒入新墓坑推平。然后亲自跳下墓坑,在踏平的墓坑里画出一个先天八卦图并标注出山的朝向。从办事人员手里拿过一健硕的公鸡后往空中一掷,口中念念有词:“此鸡,此鸡,不是非凡鸡,王母娘娘报晓鸡。别人将你无用处,弟子称你跳井鸡。此鸡不要慌来不要忙,当初原来做主张。一跳东方甲乙木,弟兄房房居官禄。二跳南方丙丁火,代代子孙朝中坐。三挑西方庚辛金,房房子孙人丁兴。四跳北方壬葵水,子孙房房高中举。王跳中央戊己土,代代子孙中知府。跳井头,儿孙代代中王侯。跳井脚,儿孙代代福寿多。跳井中,儿孙代代宰相公。跳井已毕,百事大吉。下一一矿。”

一席话下来,胡达荒的脸略显潮红,他喝了一口办事人员递过来的茶水。那只健硕的公鸡在墓坑中飞来飞去后,最后躲在坑角喘着粗气惊恐的看着世人。

大大小小六具棺椁同时被有序移入墓坑。胡达荒再呷了一口茶水,再次吟诵下棺吉语:“昆仑山上此鸡啼,正是亡者下矿时。龙盘虎踞真正穴,看来此地值千金。白鹤倦脚来点穴,天师亲自下罗经。选得吉年更日利,更兼黄道日时辰。尽早祝告天和地,知会山川地龙神。请动众人齐拥力,升棺下圹入金坑。”

外围的人越拥越多,踩碎了正在生长的青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胡达荒一人身上。眼神中绽出肯定。这八卦先生真能说会道,心中藏那么多的词语,且基本押韵。

柏世勇多次偷瞄生父,说不出是痛惜还是羡慕。

柏世卿作为知识分子,没有惊喜也没有猜疑,只是静静的看着胡达荒表演。

雷鸣唢呐班的全体人员站在柏庆德的墓穴旁,陆兆平与陆兆福弟兄俩,你吹罢我登场,不间断的让高音传遍墓地的每一个角落。边吹边把眼神瞅向胡达荒为中心的场地中心。陆梦云的眼神则最为专注,目不斜视瞅向墓坑。夏临泉向目之所及的地方三百六十五度角巡视了一遍,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寻找陆梦雪的身影。确认没有她后便全身心进入自己所承担的角色,招呼专职人员发烟。

人群中有汤氏的身影,夏临泉并没有注意到她。

所有的棺椁全部移入土坑,摆放平稳并盖了上棺席后,柏世卿带头孝子三锨,柏世勇,柏世豪随后跟上,每人三锨土。随后办事人员开始填土垒坟。

胡达荒在陵地的南端向北俯首叩拜,柏氏子孙所有涉及人员随之效仿。胡达荒率队再冷漠无观者唱诵:“日吉时良,天地开张,升棺下圹,抽魂宣扬,茅草王,茅川王,我今借你放豪光。将尔判断生魂转,众姓人等得安康。天上金鸡叫,地下此鸡啼。地运来到此,正是亡者下圹时。东仓两库复还东,人在浮生一梦中。富贵荣华多金宝,百年限满一场空。骨曰尸体藏白地,灵魂依旧入家中。亡者三魂黄向东,东有奇运显神通。亡者之魂莫向南,南有地蛮地高山。亡者三魂莫向西,西有年妮及大悲。亡者三魂莫向北,北有黑煞难保得。亡者三魂莫相中,中有天星在虚空。四方八面都不可,好随棺内守墓中……鸡鸭鹅生魂出,云……六十甲子生人阳魂出,十天干十二地支生人生魂出,亡者死魂墓中入。阳魂渺渺护身体,死魂攸攸墓中入。”

胡达荒引魂咒语吟诵完,四座坟墓已初具坟形。几十人同时添土圆坟,场面十分的壮观。最后胡达荒令扛引魂幡的人把长长的竹杆插入新坟,长长的蟒纸随风飘荡。以“唵”字开头和“哞”字开头的引魂番矗立在四座新坟的上方,好像在向世人宣告,这是柏家的陵地,从此任何人都不能造次。

坟墓初具成型,随后就是立碑仪式,专门请来的瓦工带领工人,很快把碑体嵌入墓座。此时,唢呐拼命地吹,锣鼓拼命的敲,鞭炮声“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陆兆勇主持了敬列祖列宗仪式。由柏世卿向列祖列宗行礼后献祭酒三杯。

陆兆勇念祭词:“父母恩情情似海,祖宗功德大无边。柏世卿,柏世勇,柏世豪等后人集聚一堂,为祖先立碑,继承贤良,孝娣永存,祖恩浩荡,以德为本,永嗣不忘。愿祖上佑我家族兴旺,富贵永昌。请祖先护佑后人平安健康,人丁兴旺,达官显贵,繁荣富强。今日碑铭志敬祖,惊扰之处请列祖列宗恕谅。行三鞠躬之礼。”

柏氏一族齐刷刷跪下,后面的近亲与亲戚朋友和十个村子的主任及相关友好人员也都垂手行三鞠躬之礼……当红布从碑体被揭掉,陆兆勇再次宣读祭文,所有人默首站立:“一拜列祖列宗,福泽千秋,恩德浩荡。二拜先祖,以德为本,秉承贤良。三拜父辈,忠孝传家,喻嗣不忘……立碑仪式结束,鞭炮声再次不绝于耳响起,随后就是震耳欲聋的炸雷声……烟雾中有人四散逃窜……随后,柏世豪令人在陵地周围五十米范围内都栽上柏树。

柏家迁陵大典结束,大家的眼中没有了任何能聚焦的东西,拥挤的人群从外围分散如鸟兽一样,熙熙攘攘远去。

柏世豪与十个村子来的头面人物一一握手后一同向柏家大院走去,胡达荒也走在慌张的人群中。

很快,柏家新的陵地由热闹变成了冷轻。黄土垒成的土丘在荒野里异常的碍眼。四个引魂幡无精打采的飘动。坟墓周围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麦子被踩踏的如开水洗,全都蔫儿无生气,像全死了一样。

多年之后,当柏树长成大树,当坟墓上的黄土变成细细的灰色,有一位讨饭的老头从龙湾村走过来,通过乘黄精魂出没过的地方,走过去的他又走回来,仔细瞧了瞧坟墓的走向,不由地感叹:“右水进左,水中望月;明堂不明,山高水行。白虎过堂,举案无名。”感叹之余,他又补充了一句:“点穴立向需贯通,八龙顺逆要分清。火龙切莫造水克,木局生助火龙兴。木龙且莫造金克,水局生助木龙欢。阴阳两字有大关,吉凶就在一向间。点穴不知生于克,葬者何必请地仙。”

老人摇了摇头后,跄跄踉踉远去,边走边唱道:“佛口蛇心,表里不一。笑里藏刀,无刃杀人。口密腹剑,剑剑荼毒。心术不正,遗害无穷。人心难测,居心叵测,人呀,畜生也!”

以赵克华为首的一行人来到柏家大院时,院外的几十桌人早已坐满了人。大姑红霞一家人和二姑彩霞一家人坐满了两张相邻的桌子。

黄先生的两个儿子谦谦有礼,招呼孙子孙女不要乱跑,旁边的儿媳妇也是端庄得体,目光和善。篾匠二姐夫已完全听不到人言,闭着眼睛默不作声。两个女儿比以前素气了,看不到了妖艳与超前。岁月在她们身上已经打上烙印,脸上长满了皱纹,所有的张扬与自信荡然无存。

按照事先的安排,赵克华与镇上的领导一桌在上房。剩下的十个村子的主任和朋友在厦屋并由陆兆勇和夏临泉分别作陪。美味佳肴木梳背子仍是当头菜,不过分量比以前多了不少。喝的酒是头茬的稠酒,来的客人很快被美酒佳肴吸引,渐咥渐喝渐入佳境。有人开始行拳猜令,有人开始敲老虎杠子。

柏家院里院外像热闹的集市,人生鼎沸,酣畅的豪壮声不绝于耳。

柏世豪领着柏世勇和柏世卿从上房开始逐一向大家敬酒,敬酒词不外乎是“感谢大家屈驾光临,本人代表全家不胜荣幸……”回答的感谢辞不外乎是:“柏主任,年轻有为,一出手就是柏家百年不遇的迁陵大典。今日人之多,场面之宏大,可是开了眼界啊!”

大家同端一杯酒,柏世豪走后,众人分享木梳背子,嚼得津津有味,直到嘴角流油。

仨兄弟来到厦屋,三桌人全部站立,欢迎柏世豪的到来。柏世豪带头举杯齐眉:“感谢大家的光临,我柏世豪不胜荣幸,千言万语都在酒中,希望大家咥好喝好。”

屋内所有人同端后,柏世豪兄弟三离场。大家开始分享木梳背子,一块接一块,咀嚼的津津有味,直到嘴角流油也未察觉。

另外的几十桌人吃菜却没有像上房与厦屋里的人文雅和彬彬有礼了。有很多人都站起身子?菜咥。没有人在意柏世豪三人的到来。

夏临泉眼疾手快,马上跑到桌子的中央,双手平展,卯足了劲大嚷:“各位亲戚朋友们,请大家稍停一会的咥饭,我们的柏主任代表柏家向大家致感谢礼来哩。”

所有人转头把目光射向柏氏三兄弟。柏世豪不慌不忙跪地,柏世勇与柏世卿效仿,三人同时向来宾方向行了三个叩拜礼,然后离开现场。夏临泉马上摆手:“大家开始咥,吃饱喝足,吃饱喝足。”

就在柏世豪与赵克华一行人酒量正酣时,陆兆勇从厦屋里走上上房,在柏世豪的耳际嘀咕了几句。柏世豪醉眼迷离,一副满不在意的神情:“这还不好办,叫上几个人再去拉两头回来不就行哩。”

陆兆勇眨了眨眼从上房下来,对站在楼梯口的夏临泉说:“派七八个人火速到柏陆书院养猪场拉两头猪回来,这边准备好,一定不能让晚上的回仓席没有木梳背子。”

夏临泉思忖再三,找到柏蓬启给他一个纸条,嘱咐他带上陆天元,陆兆义,柏木林,柏钢键,柏元清,陆李弋,陆建文等前去柏陆书院拉两头猪。

柏蓬启接到任务无比的荣幸,当即唤上这些人拉着两辆车就上路了。一行人来到柏陆书院,蓬头垢面的柏雪飞从猪圈里出来,看过夏临泉代柏世豪写的纸条后,马上怒火中烧,一蹦三尺高:“我操。”

话音刚出,被从身后赶来的妻子李氏抱住并摁住了嘴巴。柏李氏示意挣扎的丈夫不要冲动,随后松开了手。

柏蓬启无可奈何地说:“我们是替人办事的,不要冲我们发火。村里所有人家都派人去办柏家迁陵的大事了,唯独你没去,你还是清醒清醒头脑吧。”

“你,”柏雪飞用手指向柏蓬启:“你就是一条够″<狗>,\\\"最后一个音未发出,柏李氏再次捂住了柏雪飞的嘴,她诚恳的说:“去猪圈里捉吧,随便,想捉哪头捉哪头,我们全家没有意见。”

柏蓬启带领众人跨进猪圈,用蛇皮袋给猪套上头部,猪看不见行路,轻而易举就被捆绑,抬上平板车扬长而去。

柏雪飞坐在门槛上垂头丧气:\\\"这个狗日的柏世豪是我柏雪飞的死对头,我养猪,他吃肉,要把我吃破产哩!”

柏李氏蹲下身安慰丈夫:“不要气了,他们把猪咥完就不咥哩。咱不再生产猪仔,就说没有本钱养不起猪。”

柏雪飞看向知性的妻子:“可咱起早贪黑忙活,到头来白忙活不说,还要搭本,这成何体统,还有天理吗?”

李氏抓住丈夫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放心吧,咱用足够的耐力保持分寸不乱,相信会有云开日出的那一天。”

柏雪飞把目光望向远处的秦岭山脉,目光中显现出迷茫。良久,他把头转向身姿修长并娇艳的妻子,四目相对,不无动情的说:“晓娟,此生拥有你,是我柏雪飞的荣幸,你总能在关键时刻提醒我,总是激起我对未来的希望。”

李娆娟知足的微笑:“谁让你是我的丈夫呢,我看中的人就要为他付出,哪怕是咥咸菜我都愿意。”

柏雪飞把婆娘的头箍进怀里,下颚抵住她的额头,轻轻的摩梭,不无感慨地说:“锣鼓喧天做大事,原上百年不遇迁陵。我们倒好,起早贪黑干活,猪圈里闻臭味,一天到晚没有干净衣裳,人比人,气死人哩!”

回仓席是社员们期望的,多日的劳累,终于可以坐下来大咥一顿。柏世豪的手笔大方并没有逊色,吩咐锅上做到与正桌一样的完美,让村内的老少爷儿们认认真真的咥上一顿。

自然,柏世豪三兄弟,胡达荒夫妻俩,陆世勇,夏临泉,柏蓬启坐在了一起。席间,夏临泉主动向胡达荒敬酒,胡达荒以茶代酒,一饮而尽。夏临泉悄悄向他嘀咕了几句,胡达荒听后立马表态:“可以,可以,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柏世豪一本正经像根本没喝酒一样感谢陆兆勇与夏临泉的鼎力相助,事后必单请两位咥饭。陆兆勇谦虚的过了头,他扬起双臂,像江湖大侠:“能为柏主任效劳乃是分内之事,陆兆勇万死不辞。”

柏世勇乜着眼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看向夏临泉。夏临泉放下筷子像汇报似地说:“本人学问有限,不过迁陵一事上我做到了力所能及,没有任何违心的做作。”

柏世豪看了他一眼,马上说道:“一些事情我尽收眼底,放心吧,你越来越能展现出你的办事能力。”

虽然迁陵的盛世已接近尾声,可人们的目光仍是不时地瞅向这边。胡达荒虽然年迈,但方正的脸难以掩盖他的英俊和洒脱,淡然自若,谈笑风生,仍是全场的焦点。高艳秋坐在他的旁边,淡雅从容,略显知性,人们投来羡慕的眼神,佩服高艳秋的魄力,丈夫刚去世就找了一位会算命的阴阳先生,却长得是鹤发童颜,精神抖擞。

柏世勇自顾自的咥喝,倾听他们的谈话。柏世卿好像已从早前自作主张把坟迁往高岗之地的阴霾中走出来,如今家族的亡故之人重新迁陵了过来,让他终于释怀,得以在家族的兄弟面前抬起头来。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再次像个男人了,头不再低垂而是扬起来,目及所处的所有人,他们对话,眼神可以与任何人对视。

陆兆鸿从原上突然就销声匿迹了,慢慢从人们的视野中淡出。他的消失原上身材魁梧的人就数陆福娃一人了。喝到尽兴处,很多青年从多个方向齐聚福娃所坐的桌子,举怀要与他同干。

福娃醉醺醺的,面带微笑:“你们这群碎娃想把你大喝死呀,来,喝。”

就在他站起身义气与小伙子们碰杯时,陆兆拓的婆娘王秋珍慌慌张张出现在回仓席的现场。她屈腰喘着粗气艰难的看向陆兆拓:“快,快,家里着火了。”

陆兆拓大惊,丢下筷子就向家的方向跑去。所有的社员回过神来后也都跟着跑向陆兆拓家……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毁了陆兆拓家的房屋。因为火势太大,无法施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火烧下去,最终只剩下一片废墟。

王秋珍的右嘴唇不时的抽动,茫然地看着燃烧的檩木。陆兆拓则无力的坐在了地上,目光充满仇恨:“天杀的记仇哩,一句话,要记一辈子哩,如果不是你断子绝孙的,火不会无缘无故的烧起来哩。”

所有参与救火的人对陆兆拓所说的话无知无解,都眼睁睁的看着火烧下去,不时有叹息声从人群中传出:“这火着的太神奇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