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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到的命令是抓你回来,有没有人跟着,与我无关。”

其木格说的很是认真,只是这话听的也是怪异。

柳浅浅嘴里仿佛咬到了两粒尘沙,有股泥土的味道,说不上来,细品时难免有些反胃,到嘴边的话也是有些阻塞。

她没有说话,其木格看了她一眼,便继续说道,“你不跑,谁来,也与我无关。”

柳浅浅好不容易将一粒沙土送到唇边,抬手将它拨开。

听到其木格的话,柳浅浅只觉得眼前的人同嘴里的沙土似的,品之不透。

柳浅浅想了想,问道,“那如果他们想带我走呢?”

其木格没有丝毫的犹豫,回答道,“没有允许,不可以离开。”

柳浅浅又问,“谁的允许?”

这一回其木格没有回答,而是一双眼眸定定的看着柳浅浅。

柳浅浅便知道,这是不能说的意思,她又换了一个问题,“其木格,听说,你是契阔的首领。”

其木格的眼中闪过一丝动摇,过了许久,她竟是摇头否认了,“我……不是。”

柳浅浅的印象里,其木格颇有些说一不二的意思,从来不会犹豫考虑,就好像在她的眼睛里,无时无刻都有一杆秤,能够衡量她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行为。

她只要问,其木格几乎都是眨眼就做出了回答。

这个问题,是第一个柳浅浅见证她犹豫的问题。

柳浅浅不断在尝试找到其木格的底线,现在她能确认的是,只要“命令”没有束缚其木格的地方,她都可以问,其木格也似乎都会坦言。

毕竟两人初见不久,她就声称自己是契阔的人

“为什么?”柳浅浅追问着,“为什么你说不是?”

其木格眼里的挣扎更加明显了。

柳浅浅又是轻声补充道,“你抓我回来的那一日,我见到两名男子与你颔首见礼,这两日,此处的契阔人都听你的,为什么说你不是首领?”

其木格的眼睛落到柳浅浅的脸颊上,这一回,她的语气坚定多了,“我不配。”

这个答案着实有些出乎了柳浅浅的意料。

她看着其木格的表情,一丝不苟,她知道其木格说这句话时无比的认真。

其木格不等柳浅浅问,便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的问着,“水好喝吗?”

柳浅浅的双手仍然捧着那个水杯,面前杯中的水仍有一小半,更别提杯底的泥沙沉落,此刻看上去更加醒目。

其木格看着她的杯子,柳浅浅顺势也看了一眼,也不做假,而是轻快的摇了摇头,“湖水未经火烧,湖水里还有些泥沙,入口腥苦,不好喝。”

这个评价也算是比较中肯的。

其木格听见了,也不意外,而是慢慢的说了一句,“在契阔,这样的水,也很难找到。”

柳浅浅捧着水杯的手轻轻压到了桌上。

契阔,国如其名,一个阔字,疆域广阔,地广人稀。

柳浅浅在博物志上读过,只知道契阔之人,世世代代都以游牧为生。

其木格的官话并不熟练,但是她仍是一字一句的说着。

“契阔的一年只有两季,冬,夏。”

“冬长,夏短。”

其木格的目光也从柳浅浅的脸颊上挪开,望向了敞开的那扇木门。

柳浅浅看见那扇漏风的木门底下,有一小块木板,抵在门板同门槛之间,让它没有办法关上。

原来门板上的缝隙并不是年久失修,而是被人刻意掰落了一块。

其木格有意用这一小块木板,撑开了房屋的木门。

柳浅浅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这样的风,已是微凉。

可是当她朝其木格看过去时,莫名的有些无力。

其木格穿的单薄极了,从前柳浅浅觉得她的肤色红润,可是此刻看去,无论是脸颊上的红,还是指关节上的红,都是有股冰冻后的红润。

她好似无比习惯这样的温度,甚至还朝着门大开的方向伸出了手。

“这样的温度,在契阔, 便是如春天一般了。”

她又收回了手,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衫,“契阔的衣裳比起你们的,好很多,每一件,都是我们自己猎来的。”

柳浅浅听着她的只言片语,听的很认真,好像从这些个断断续续的字眼里和描述里,她仿佛真的身处那一片寒冷的契阔土地。

“我们骑马,穿毛皮,射箭,牧羊,狩猎。”

“夏天,万里草原,都是我们纵马狂奔的圣地。”

“到了晚上,我们原地扎营,燃起篝火,举着火把,酒,肉,便是我们的庆祝。”

其木格的话语里满是怀念和憧憬,不过这样的神情并没有持续很久。

几片雪花随着微风,飘进了敞开的大门,又在地上化作雪水。

“这样的日子很好,可是,太短了。”

柳浅浅隐约听到了一丝叹息,可是当她抬头朝其木格看过去的时候,她脸上并没有落寞,更多的却是一股强烈的信念感。

“冬天来临前的最后一天,我们烹牛宰羊,吃完最后一餐饱饭。”

其木格的目光像是落在了那一盒的馒头上。

“冬天来了,我们,逃跑。”

“从一个营地,跑到另一个,雪堆到马腹牛背,每往前走一步,就会有几头牲畜倒下。”

“不止牲畜,人也会倒下。”

“小时候,我问母亲,为什么搬家,总在搬家。”

“母亲说……”

其木格的话语稍稍停顿了一下,也许是过的太久,也许是这句话在记忆中埋的太深了,也许她在努力用官话原封不动的说出这句话。

“因为我们是血液,要不停流动,契阔的大地才会活着。”

柳浅浅的手指也是轻轻的握了起来。

其木格又是继续说道,“契阔的大地,不能让所有人都活着。”

“我们开始无休止的战斗,抢牧场……抢河塘……也抢积雪……”

“抢夺所有能让我们活下去的东西。”

柳浅浅的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其木格的话语就好像是一把钝器,一下又一下的敲在她的胸口。

她忽然觉得呼吸有些急促,胸膛的起伏也变得快了一些。

雪花接二连三的飘进来,甚至有亮片落到了柳浅浅的裙摆上,转眼又是融化。

柳浅浅想要将椅子往后挪一些,却仿佛心悸一般,用不上力气。

其木格的目光顺着空中那片旋转的雪花,追着它舞动的痕迹,最后落到了柳浅浅的裙摆上面。

“直到那个人找到我,他承诺……”其木格的声音带着释然和解脱,“承诺每一年冬天,都会供给食物,和水,让契阔的子民可以活到下一个夏天。”

那个人是谁?

柳浅浅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的目光与其木格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其木格慢慢的站起身体,她的声音就好像雪花一样,冰冰冷冷。

“贵妃娘娘。”

柳浅浅的眼眸宛若被雪花覆上,她试图眨眨眼睛,却看不真切。

其木格的声音仿佛从寒冷的冰窖里传出,“你与旁人不一样,他愿意用你换契阔十年的……食物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