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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来人手臂高扬,接住了那枚通透如玉的扳指,口中亦是朗声。

“至于歌谣所言,也是子虚乌有!”

又是一道鼓声落下,好像在为他的话添加声势。

柳浅浅朝着乐鼓的方向看去,只见哥舒淼站的很高,手里举着一个鼓槌,脸上笑的盎然,正冲着她挥手呢。

柳浅浅也是忍不住轻轻扬起了一个笑容。

“那……那是?”

“哎你生的晚不认识,那个就是大皇子……!”

“……是前太子……”

“明明就是毓王!”

“这些年听说他非命被幽禁东宫,今日怎么……”

“……害!还说他丧命火场呢!”

顾夷长没有想到在最后关头,连宇文毓都选择站在当今皇上的这一边。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宇文煜和柳浅浅的身上,可是他却不见恼怒,嘴角真真实实扬起一抹温润的笑意,像是在猜,究竟是他们二人中的哪一个,让宇文毓这块顽石回心转意的。

宇文毓的脚步停在最后一阶台阶,他展开了自己的手掌,看着掌心里那一枚龙纹玉韖,正是他带了二十多年的那一枚,他只一眼就可以认出上面的血丝纹路。

“歌谣所言,全都是子虚乌有。”

他重复了一遍那句话,轻轻捏着那枚扳指,戴回到自己的手上。

朝臣们面面相觑,毕竟这一位上一次出现,可是在觊觎皇位啊。

宇文毓慢慢的再次往前走了两步。

莫都统的拇指再一次顶在了配剑的握柄上,目光里的戒备更甚。

偏偏宇文毓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依次扫过面前的人。

吏部、户部、工部仍是一些老面孔,而兵部、礼部都已经换了新面孔,至于刑部江文只怕马上也要换一个新人了……

五年的时间,才五年的时间,宇文毓忍不住在心底叹息,如今朝局居然与五年前大相径庭。

他突然想起柳浅浅问他的问题。

——他是否亲手将证明身份的东西交给了顾夷长?是的。

——他有没有受人胁迫?没有。

为什么?因为他不甘心,不甘心当了一辈子的太子,到头来只能被囚禁在东宫养老等死,他不甘心筹划多年不仅一无所获,反而将“名正言顺”的先帝遗诏送到了对方手里。他不甘心……

所以他迫切的想要站到宇文煜的对立面,想看一看宇文煜手足无措的模样……

可是,他再不甘心又如何?只不过是一己私欲在作祟。

宇文煜权掌天下,励精图治,任贤革新……

他擅谋略,知进退,得民心!

比起自己,毫无疑问,他才是那个更适合坐在龙椅上的人。

宇文毓的目光落在了宇文煜的身上,当着文武百官,当着金陵百姓,宇文毓慢慢的弯曲一条腿,膝盖落地时,另一条腿也是弯曲。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双膝跪地,稳稳的拜了下去,“臣,拜见皇上!”

宇文煜眸色深沉,注视着跪在眼前的人,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气息仿佛有所收敛,而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浑然天成的帝王威压好似再也克制不住了一般,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他两步上前,手掌轻轻搭在宇文毓的手臂上,“皇兄,请起。”

宇文毓也不矫情,当下顺着皇上的力道就站起了身。

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朝臣亦是感慨万分。

事到如今,谣言全数破除。

三句歌谣是西齐顾小侯爷借由小乞丐二壮,传至金陵的大街小巷。

东宫失火,整夜不灭,也是西齐顾小侯爷与刑部尚书江大人勾搭,差事瑶琴坊的姑娘们去提前布置的。

宇文毓身死更是子虚乌有的传闻,谁还会在意那具焦尸呢?毕竟宇文毓可是活生生的站在众人面前。

至于……柳大将军。

自今日之后,谁再敢妄言柳大将军有不臣之心,看一看柳大将军带出来的将士风骨,听一听那一句震耳欲聋的“沙场为国死,马革裹尸还”!

只怕妄言的人要被金陵城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众人的目光慢慢的都聚到了顾夷长的身上,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变得仇视。

“看来西齐的贡礼,大胤还是无福消受了,”宇文煜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而他的矛头直指西齐。

民心所向,无所畏惧,往日主和的几位大臣此时也是一句反驳都没有。

西齐如此,战又如何?

宇文煜面色依旧,沉声下令,“来人,将西齐顾夷长押入天牢!择日再审!”

两个禁卫持刀走近,顾夷长却是不闪不避,任由那两名禁卫将他双手反扣。

莫都统见状也是严防,生怕有诈,对着宇文煜拱手之后,随着押送顾夷长的两名禁卫一同退下。

柳浅浅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柳大将军,看了看身旁端庄得体的娘亲,又看了看早就一屁股坐回担架上的柳易辰。

柳易辰迎着柳浅浅的目光,无声的做了一个“哥哥没事”的口型。

柳浅浅嘴角轻挑,她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寻着地上的缝隙,最后定在宇文煜的衣袍之上,又一寸一寸的往上挪。

最后望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恰好她去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她。

鼓声又起,一声接着一声,哥舒淼双手举着鼓槌,一下又一下的打破深夜的沉寂,丝竹管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淮河两岸的烟火像是约好的一样,在同一时刻升空,又炸开,星光点点,绚烂无比。

柳浅浅不过才抬起了自己的手,就有两只手轻轻替她捂上了自己的耳朵,将那些轰鸣的烟火挡在手后。

孙公公少有的抬起了头,心底叹道,真好,如今的盛景,真好啊。

柳浅浅的双手落回身侧,晚风还是微凉,她重新握住了披风的系扣。

宇文煜走近一步,挡住所有人窥视“月神娘娘”的视线。

她抬眸看着他,灿然一笑,明媚如月。

月娘节的夜还很长,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留给金陵城的百姓们狂欢。

莫都统带着禁卫将顾夷长押入了天牢,一路无阻,倒是显得他的谨慎颇为多余。

顾夷长慢慢走进那一间天牢,听到沉重的锁扣在背后锁上。

一只漆黑的耗子被声响惊动,竟然从被单里钻了出来,爬过顾夷长的靴子,最后飞快的从两根铁栏中间冲了出去,不知所踪。

漆黑的牢房没有一丝光亮,尤其是在这样的夜里,格外的寒冷,硕大的老鼠跑走了,角落里却仍旧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出。

顾夷长闭着眼睛,脸上温润的笑容依旧,像是在细听那声响的来源。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的抬起头,睁开眼。

他明明笑着,借着牢房走道里燃着的火把,隐约能照出眼角的一点晶莹……

像极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