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看。”
渔船大哥看之前苏白都认出鼻烟，肯定是个厉害的行家，忙不迭点头，“小姑娘你尽管看，没事。”
苏白捧起景泰蓝盒子，没急着看里面的玉器，先端详了一下盒子本身，
这才看向里面。
入手摸了几下，看完颜色和润度，随即她又拿起里面压着的那纸条。
在那一瞬间，她眼睛里就有了光。
还挺有意思的啊。
“确实不是乾隆年间的玉器。”
苏白看完之后把东西归还给渔船老板，无意识地眉尾轻轻一挑。
中年男人笑了：“我就说吧，死鸭子嘴硬。”
开珐琅的老板哪能就这么被挑衅，说道：“你说不是就不是？还让一个小姑娘来说，搞笑呢，证据呢？”
就凭一张嘴，口说无凭的，谁信啊。
没想到中年男人没被老板索要证据吓到，说道：“好，我就跟你说道说道。”
“先说两件玉器的料，乾隆帝是非常喜欢玉的，当时打通了西北边疆后，那边的和田玉等等，只要是好玉都要上供给朝廷的。”
“乾隆时期的玉料，可以说是最顶级的，整体的莹润程度通透程度，都要比这两件玉器要好，史称乾隆工。”
苏白点点头，搭腔道：“确实，清晚期那时候就没有玉料上供了，这两个，都差了点。”
中年男人像是找到知己，冲着苏白笑了笑，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做工。乾隆时期对玉器雕刻的要求是非常高的，轮廓线都极规则，横平竖直外缘及子口转折严整挺拔。”
“还有一些光影的效果，都在乾隆时期达到顶峰。”
“而清晚期，皇帝对玉不是那么喜欢，加上当时时局的动荡，玉器的制作工艺就会粗糙很多。”
苏白神色一动，拿手捅了一下虞青钱，以目视意。
眼神交流了几下，虞老板是多眉眼通透的人啊，瞬间明白了过来，上前拿起其中的玉佩，指着镂空的地方给渔船老板看，
“乾隆时期的玉器光影都处理得很好，这个就差了很多，一眼就能看出做工差。”
“还有，如果真是乾隆帝使用过的，那玉器上面一定是会有刻字的，但这两件明显都没有。”
“这位先生你很博学啊。”中年男人忍不住赞叹。
“那是，我老板是虹桥古玩城那边万选斋的老板，虞青钱虞老板。”
小钱一副为主尽忠般的态度嚷嚷了起来。
毫无疑问，苏白拿胳膊肘捅出来的。
开珐琅的老板看两人这一唱一和的，有点被说愣了。
然而周围买过箱子的人却没愣住，甚至火气一下就起来了。
古玩店老板都出来鉴定了，那还有什么说的？
大家都是明眼人，
虞青钱明显不是来砸场子的，他的伙计还赚钱了。
他说的就是真话。
这还能忍？
本来概率就低，人家就是为了赌这么几个宝物，现在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宝物？
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就要冲上去。
最气的无疑是买了这二十个盒子的渔船老板，空欢喜一场啊。
本来是可以赚钱的，现在几十万就打水漂了。
开珐琅的老板看到大家气势汹汹，赶忙站出来，“各位各位，稍安勿躁，这可能是我们工作的失误。”
“妈的，一句失误就行了吗？”
“日内瓦，退钱！”
有人怒吼道。
“当然不是。”开珐琅的老板赔笑道：“为了弥补这次的失误，这两件玉器我们回收。
然后，我们给这位先生送上几件好物件，任选两件。”
“大家放心，坑蒙拐骗这种事情我们是坚决不会做的，毕竟大家都是做长期生意的，也都相互知根知底，砸自己饭碗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
说着，他们赶紧找几件别的古董，想要将那两样玉器换回来。
大家还在期待着，他们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让一肚子火的渔船老板愿意接受。
让满腔愤懑的参与者，转为羡慕嫉妒恨。
就在这时，
那个中年男人突然开口：“这位船老大，被回收回去的话，还不如转手给我？”
苏白和虞老板都扭头看了过去。
敢情，看出渔船老板是渔船老板的，不止是他们啊。
再加上前面一眼肯出高价买雍正时期的伯纳德鼻烟，
后面断定两件玉器不是乾隆工……
这个中年人，不简单呢。
围观群众和开珐琅的老板，可没有他们看得清楚，只是一个个问号从他们脑子里冒出来。
？？？
啥子意思？
自己要买，那前面贬低个锤子。
还说的大家都信了，
难不成是忽悠的？
开珐琅的老板皱起眉头。
看看虞老板，再看看中年人，还捎带上了苏白，
猜这几人是不是搁这演他呢？！
连带着直播间的粉丝也是满脸疑惑：
【不是说假的吗？那人买回去干嘛？】
【难道真的演的？古玩界人均影帝啊！】
【不可能吧？苏神也说是假的，苏神可总不能是演的吧？】
苏白低声解释：“我只说它们不是乾隆时期的物件而已，没说他们是假的。”
同时，
她心里对那中年男人都想开骂了。
这一手玩的。
本来还想悄摸地捡个漏，现在全被打乱了。
中年人、开珐琅老板，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鼓捣得渔船老板一个头两个大，犹豫不决。
苏白冷眼旁观了几秒，突然开口：“这位老板，要换的话请便，不换的话……”
她特意顿了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才轻笑出声：“也听听我的报价？”
渔船老板的渔船，他也不是捡的啊，多少风浪过来，生意人来着，眉眼通透的，哪里有听不懂的，马上接口：“不换不换。”
开珐琅老板脸都垮了，又无可奈何，开门做生意，总不能坏规矩吧，那不等于明抢吗？
开珐琅的老板此时心里的mmp且不提
主要是心慌的厉害。
他有预感，这回怕是要遭重了，
主要很可能心脏会受不了。
妈的！！
到底是谁做的鉴定，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先前有个鼻烟就算了，现在还来？！
开珐琅的老板很想反悔来着，
可惜看了一眼周围围着的人，没敢。
他怕犯了众怒，警察还没来，他先被攥出屎来。
只好郁闷地退开，来个默认。
他是退开了，
虞老板“嘶”了一声，凑上去了。
中年人和苏白的反应，他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只是……
怎么看都怎么是清晚期的，值钱在哪里？
他哪里打眼了？
虞老板忍不住悄声问道：“小苏啊，透露一点点，我拿不准。”
【笑死我了，虞老板的心里此时此刻跟我一模一样。】
【虞老板：mmp，这宝是一点都鉴定不下去了。】
【虞老板：耻辱啊。】
苏白只是笑了笑说：“虞老板，有些东西是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不要被表面的东西骗了……”
她话没说完，苏白就听那中年男人开口，“全部加一起，五十万转给我怎么样？”
原本还在兴致勃勃的渔船老板，笑容直接僵在脸上，这…这价格怎么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啊。
五十万的话，他跟开珐琅的老板换，也差不多是那个价格啊。
渔船老板苦哈哈地看向苏白，这时候想起她刚刚说的话了，
不是要报价来着吗？
苏白手一举：“我出五十五万。”
还冲着渔船老板笑笑，你看我没晃点你吧的意思。
周围围观的人也没想到事情还能这么发展，
全都围着没走，就想看看最后会怎么样？
嗯，包括那个开珐琅的老板。
他都被挤出圈外了，垫着脚看热闹，听到中年人和苏白报价，还阴阳怪气：“就这？”
“年轻人好眼光。”
中年人有点豁达的样子。
苏白也跟着笑笑，“还行。”
两人当着大家的面不知道再打什么哑谜，中年男人再次开口：“六十万。”
苏白马上跟上：“七十万。”
“八十万。”中年男人有种势在必得的感觉。
而周围的人渐渐回过神来，还真是宝贝啊，这都已经八十万了，再报上去，那渔船老板不亏了啊。
渔船老板此时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激动地看着两人，希望两人继续往高了喊。
“九十万。”苏白轻轻松松喊出来。
【不是，我凌乱了！！！晚清的玉器就这么值钱？】
【刚百度了回来，两个加起来撑死了二十万不到，还得是精品。】
【苏神为啥啊？图什么？】
【不懂，但信苏神！！！】
【信苏神得永生~~~】
苏白：“……”
中年男人没想到苏白能加到这么高的价格，皱眉迟疑了起来。
他其实也不太确定，要是打眼，还真亏大了，权衡再三：“九十五万，我只能给这么多了。”
中年人深深地看了苏白一眼：“这位美女，你要看准了，就来加一万拿走。”
几分是作试探，
几分是给压力，
怕是只有中年人自己清楚了。
苏白洒然一笑：
“那我凑个整吧，一百万。”
管你是试探还是威压，我直接百万报价，你就说跟不跟吧。
一万两万加的，忒小家子气。
苏白的做派，当即给中年人整不好了。
如果她真加一万，中年人或许纠结纠结，刚说出去的话就舔回去了。
一下子蹦到百万，
别看就多几万，心理压力是完全不同的。
渔船老板虽然还想两人再多竞争高一点，但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说呢，
中年人摇了摇头，明显放弃了。
“那就……100万吧。”
渔船老板只好同意。
不过一百万对他来说也足够了，净赚二十万，相当于捕到了一大网纯野生大黄鱼，还得是网上捕的，不然颜色不正到不了这个数。
渔船老板想到这里，心情好了不少，爽快地跟苏白完成了交易。
苏白没急着接，向着身后伙计小钱一招手，“麻烦帮我拿着，别忘了连盒子一起，怪重的。”
小钱没想太多，正感激苏白呢，积极地上前把玉器放回景泰蓝盒子里，一手一个就抱回来。
他是没觉得什么，
虞老板却是面露若有所思之色。
苏白也不接手，就让小钱一直抱着，给渔船老板转了账，第一时间——钱货两讫。
“回？”
虞老板目光几次在小钱怀里抱着的物件上打转，看这边交易完成，就一分钟都等不了了。
“回吧。”
苏白跟渔船老板和中年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跟虞老板和小钱一起，
又返回了万选斋。
其实，她想回家来着，
只是看虞老板那发亮的眼睛，
还有直播间里嗷嗷个不停求解说的粉丝们，
没敢说个“不”字。
……
一个小时后，万选斋里。
虞青钱的茶桌上，两个景泰蓝盒子被小钱小心地放下。
他乖乖地退到一半，同样满心地好奇。
虞老板伸手一引：“小苏，来吧，揭晓谜底吧。”
苏白随手打开景泰蓝盒子，拿出里面的玉器，随手扔给小钱。
“小钱，寄卖，差不多就卖了，记账上。”
那随意的态度，就差说“赏你了”。
小钱：“！！！！”
虞老板：“……盒子？！”
他在跳蚤市场的时候，就多少有些猜测，现在看到苏白的做派，哪里还想不到。
直播间的粉丝们，反应慢的还在发问号，反应快的已经疯了：
【啊啊啊啊啊，谁能告诉我，苏神把玉器扔了，留下盒子是要干啥？】
【不是说那些景泰蓝的盒子一点都不值钱吗？】
【卧槽，值钱的是盒子？在场那么多盒子，谁会认真看啊，里面居然有值钱的？】
【不可能吧，我刚上咸鱼看了，2，30块就能买到景泰蓝的盒子。】
【苏神身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所以古代买椟还珠的故事是真的？】
【我已经开始好奇了，快，快点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虞老板不需要等苏白解释，率先拿过那圆形的景泰蓝盒子。
在现场的时候，他忽略了景泰蓝盒子，并没有细看。
等察觉到苏白异常的时候，为了不引起注意，更是连目光都没有落到上面过
突出的就是一个老江湖的觉悟。
现在还不看个够。
虞老板细细打量着那盒子，苏白识趣地也给了直播间特写：
盒子整体是圆形的，坡沿处装饰各色龟背锦地螭龙纹，侧面留有四处海棠开光，内有阔叶葡萄，葫芦万代、莲池荷花、玉兰争春，图案吉祥。
口沿处装饰掐丝鎏金回纹，盒身与盖相若，纹饰相同。
虞老板震惊道：“鹤鹿同春，福寿延年。这是铜胎掐丝珐琅鹿鹤同春圆捧盒！！！”
苏白笑着点头，“虞老板终于看出来了。”
可不是终于吗？
虞老板汗颜。
差一点，他差一点这名声都要不保了。
苏白都点得这么明白了，他要是还看不明白，这古玩店也不用开了。
虞老板此时很是懊恼，“一直注意着玉器不是乾隆的，没想到这景泰蓝竟然是乾隆的。”
【乾隆的？闹到最后竟然是这盒子是乾隆的？！】
【还真是有戏剧性啊。】
【我一直以为景泰蓝是现在工艺呢。】
苏白解释道：“其实景泰蓝是明代就有的工艺，景泰是明的年号，蓝指的是擅长的珐琅彩颜色。
但工艺，在清三代的时候达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闻名天下。”
【现在景泰蓝好像也是外交礼物，经常看我们国家送这个。】
苏白“嗯”一声，“景泰蓝的颜色都比较鲜亮，工艺也是很有讲究，可以说是我们中国的国宝级工艺品，特别是这铜胎掐丝珐琅，可以说是独树一帜。”
虞老板看得“啧啧”两声，有怨念也有羡慕，怎么他就没看出来，没出个手呢。
可惜啊。
虞老板抚摸着上面的掐丝，说道：“关键，它不是普通的景泰蓝啊。”
他点到即止，没说透，而是念念不舍地看完这个圆形的盒子后，伸手拿过方形的盒子仔细察看起来。
越看，虞老板就越后悔。
最后只剩一个重重的叹息，半晌才说道：“这是铜胎掐丝珐琅嵌碧玉长方盖盒。”
“虽然很不想说，这两样东西，搞不好才真是乾隆帝用过的。”
【麻了，刚刚那人说玉器是乾隆帝用过的，没想到这盒子才是。】
【虞老板：你们看我像不像个大怨种。】
【要论怨种的话，开珐琅的老板或者说那个拍下二十个盒子的那个人更冤，明明以前都在他们手上。】
【那还得算上那个日本老人，那纸条工工整整的，没想到里面的东西不是，外面装的东西才真是乾隆帝用的。】
【纯纯的大冤种集合了~~哈哈哈】
苏白淡淡说道：“玉器上，那日本老人应该是被骗了。”
“但不清楚是不是当时古玩贩子打眼了，把盒子也一并给了老人，还是那老人另外买的，这个就没有人能知道了。”
虞青钱幽怨：“我都打眼了！！！”
直播间粉丝忍不住笑：
【虞老板急眼了。】
【今天受伤最重当属虞老板了。】
【虞老板：这件事就烂在这里，否则脸都没了。】
【想问，怎么就确定是乾隆帝用过的？】
虞青钱手机开着直播，正看到这条评论，于是说道：“牡丹历来象征盛世富贵，当时是有皇室能用。”
“你们看这朵牡丹……”
说着，虞青钱打开方形盒的盖子，凑到苏白眼前。
苏白：“……”你真的好棒棒哦。
虞青钱没有发现苏白的白眼，继续说道：“看这里面的牡丹，这种做工不是寻常作坊能做出来的，这牡丹要经过很长时间的雕琢，才能像现在这样，宛如开在里面。”
“这样的工艺，基本就是御用了。”
大家恍然大悟。
【那牡丹真的活灵活现。】
【以前的工艺真的是精益求精，一手一手弄出来的。】
【好了，又到了问价格的时间了。】
【不关乎买不买得起得问题，主要是凑个热闹。】
【算一算，我要向天再借几百年能买得起。】
苏白说道：“虽然是乾隆帝用过的，但价格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虞青钱也跟着说道：“嗯，毕竟是小众类别，积累也有点不够。
上次有拍卖过一件，价格在三百万——五百万中间。”
“是了。”苏白点点头，“这两件加起来，应该不过几百万的价格吧。”
【“不过几百万”，听听，人言否？】
【我总感觉从苏神口里说出来，就是几百块吧。】
【有没有可能，苏神真觉得不贵。】
【是我贫穷拖了后腿。】
习惯了。
真的习惯了。
粉丝们的小心灵的早已经承受过比这个更大的震撼。
这点小场面。
还真是。
几百万而已！！！
虞老板“嘿嘿”两声，给苏白倒了杯茶后，笑着问道：“小苏啊，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这两样要不要一起寄卖了？”
苏白摇头，“算了。”
“我打算放到深夜古玩铺，不是为了摆，也不是为了卖，就为了装装其他的宝贝。”
“缺几个好盒子。”
她轻轻拍了拍那圆形的盒子，“您看这个圆捧盒，是不是很适合来装这个……”
苏白说着，把俄罗斯彩蛋掏出来，放到了圆捧盒里。
“额……”虞老板看在眼里，一阵牙疼。
可是……
还别说，
灯光一打，交相辉映。
真就配一脸。
也是。
用几百万的宝贝，装上亿的宝贝，那何止是配啊，简直是奢侈他妈给奢侈开门——奢侈到家了。
虞老板腹诽归腹诽，心里也承认，
到时候，一起往深夜古玩铺一摆，
确实挺有格调，挺带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