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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9章 小花

谢知非目光向丁一看过去。

“立刻回谢府一趟,把谢总管请到别院来,让他把床底下的宝贝带着。”

“谢总管?”

那个一身白花花肥肉的死胖子?

李不言心说这太离谱了,“会弹琴,还是会弹棉花啊?”

谢知非:“弹琴!”

李不言愣好一会,才回神道:“三爷,给大侠解个惑呗!”

“这个惑我也想知道。”

谢知非朝晏三合递去一个无奈的眼神。

“泼也撒过,逼也逼过,死活不肯开口,但我知道是为了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

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

听说这死胖子挺爱逛勾栏的,别是勾栏里的妓女吧?

李不言也朝晏三合看过去:“一会他来了,你问问呗!”

晏三合:“不是你说的,要尊重别人的隐私?

李不言一脸淡定:“谢小花不是别人,他是自己人!”

……

很快,自己人的谢小花抱着一尾七弦琴,走进花厅。

何止是李不言,就连晏三合都觉得这一幕有些辣眼睛。

人家弹琴是十指纤纤,这人呢?

用十只猪蹄子弹?

谢小花一进门,心里那个忐忑啊,咋的都“含情脉脉”看着他呢。

“三爷,你叫老奴来……”

“不是我叫,是晏姑娘叫。”

谢知非上前把琴接过来,摆桌上,“晏姑娘请你弹一曲,弹好了,晏姑娘有赏。”

赏?

可不敢!

谢小花陪着十二分的笑,“弹琴给晏姑娘听,真真儿是老奴的福分。”

“即是福分……”

晏三合故意把脸一板,“那就请小花总管说一说,这琴你是如何学来的?”

谢小花一怔,发懵地看着谢知非。

咋的啊?

晏姑娘想吃蛋,还想管一管这蛋是怎么从老母鸡屁股里面钻出来的?

谢知非故意不接他的眼神,而是掀开眼皮瞄了李不言一眼。

李不言拔出软剑,往桌上重重一拍:“谢总管,我家小姐问话,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谢小花:“……”

小裴爷拨动着茶盖,“李姑娘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谢小花:“……”

黄芪晃着脚:“快着呢,削个脑袋,跟削萝卜似的。”

谢小花:“……”

丁一摇摇头:“花总管,你就从了吧!”

谢小花:“……”

谢小花正想嚎一句“李姑娘,老奴卖艺不卖身啊”,却见晏三合黑漆漆、冷冰冰的目光向他看过来。

谢小花扑通跪倒在地,“晏姑娘非要老奴说吗?”

晏三合抱着臂,冷冷回了他五个字:“起来,坐下,说!”

土匪都没有你霸道!

谢小花委屈的从地上爬起来,坐了半个屁股,眼神慢慢虚空起来。

……

他是安徽府人,爹生了病,娘跟别的野男人跑了。

八岁的时候,家里锅盖掀不开,眼看爹快饿死了,他跑去烧饼摊,抢了两个烧饼,扭头就跑。

不想一转身,撞上人,摔了个狗吃屎。

烧饼摊摊主追出来,拳头正要落下,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文钱,免了他挨打。

那人,正是长他几岁的谢道之。

烧饼拿回去已经凉了,爹的身子也凉了。

话本子里都是小姑娘卖身葬父、葬母,他想他一个半大的小子,少吃一点,手脚勤快一点,应该会有人要吧。

还真有人要。

一个清秀的妇人买了他,说他儿子身边缺个书僮。

到那妇人家一看,妇人的儿子正是给他付钱的清秀少年,就这样,他改名谢小花,跟在了谢道之的身边。

他原来的名字叫:苟小花。

谢家也不富裕,但比起他们苟家来,那就是天上、地下。

谢道之去京城读书,为了省钱,主仆二人住在一户人家后院的房舍里。

那户人家只有主仆三人,主子是个坐轮椅的年轻妇人,据说是因为不守妇德,被夫家打断腿后流放到了这里。

为了贴补家用,才把后院空的屋舍租赁出去。

宅子很安静,只是一到夜里,前头便有琴声传来。

谢道之夜里要苦读,听不得琴声,就让谢小花去和那妇人交涉。

他硬着头皮去了。

妇人腿上盖着一张毯,但腰背挺得笔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

听他说完,她淡淡道:“以后我白日弹。”

白日,谢道之去书院,他留在家看门。

也是怪事,只要那琴声一起,他的魂儿就不知道飞到哪里,跟痴了、傻了一样。

不知怎的,他萌生了学琴的念头。

他厚着脸皮去帮妇人做事,砍柴,挑水、生火、做饭……什么苦活、累活都抢着干。

妇人说:“我没银子打赏你。”

他说:“不要打赏,教我弹琴。”

妇人看着他,不说话。

良久,她问:“为什么想学。”

他说:“好听。”

妇人笑了:“好!”

这时,他才发现那妇人长得好看,像春天开的梨花一样好看。

从那日后,他上午干家中的活,夜里替妇人干活,午后的时间,都用来学琴。

一个月,他曲不成调。

八个月后,他已经会弹七八首曲子。

妇人说:“你有天分。”

他说:“是师傅教得好。”

那日午后,他照例去前院学琴,刚进院里,妇人呵斥,让他不要进来。

他不敢动,在屋檐下等了半个时辰,听到屋里一阵巨响。

冲进去一看,妇人倒在地上,身上一股尿骚味儿,两个仆人,一个也瞧不见人影。

她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觉得她可怜,抱她起来,闭着眼睛替她换了裤子衣裳,又绞了块湿毛巾,替她擦泪。

她含泪告诉他,这双腿被娘家人挑了脚筋。

他大惊。

她叫刘桢,家道殷实,十七岁嫁给桑家做媳妇,公公做官,官不算大,七品。

十九岁生下儿子,二十二岁死了丈夫,公公要她带着儿子守一辈子,守住了,将来家业传给她儿子。

她守了整整五年后,和教儿子手脚功夫的拳师暗生情愫。

事情被发现后,公公把她娘家人叫来,给他们两个选择:

要么让刘桢带着自己的儿子滚蛋,桑家的家产一两银子都别想得;

要么继续守下去,桑家养她到死,儿子还能继承家业,前提是挑了脚筋。

娘家人选择了第二条,理由是:桑家家大业大,你忍一忍呗,将来等你儿子当了家,就能享清福了。

她问:“为什么男人死了女人,新坟刚满半年,家里人就张罗着要替他续弦;为什么女人死了男人,就得守一辈子?”

她问:“一个长夜,屋外的野猫叫三十二次,家狗哮十六声,打更人心情好的时候,更打得慢一些;心情不好的时候,梆子敲得重……这些,你们谁知道?”

她说:“我活着,和那死人的牌位有什么两样,除了没有人替我烧纸上香。”

她说:“寡妇失节,不如老妓从良。”

她说:“我是寡妇,可我也是个人!”